第25章 秋千

窗外悬挂的贝壳风铃哗啦啦响动，胡诚明轻手轻脚把它摘下来，放在柜子上，又绕去室内，把门轻轻掩上了。

        胡栀子原本只是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刚一坐下，精神松懈，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天边晚霞翻涌，胡诚明拉了张藤椅在院子里坐下，打了一通电话。

        眼看天色慢慢暗下来，胡诚明也站起身，捶了捶后背，往室内走。正巧胡栀子迈过门槛出来，迷迷糊糊问：“爷爷，我怎么睡着了？”

        胡诚明一笑，走进堂屋，招招手，示意孙女跟上来。

        堂屋里摆放着一套手工打的梨花木家具，还有两个窄小的懒人沙发，胡栀子跟进来，直接歪倒在懒人沙发上，看着爷爷拿着一串钥匙，一道一道打开了电视柜最里面的格子。

        几本存折和厚厚的红色证件被放在了桌子上，胡栀子愣了愣，不由得站了起来。

        胡诚明说：“你去上学，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胡栀子扭开头，“……我不要。”

        胡诚明依旧笑着，儒雅的面容上还没有多少风霜的痕迹，一双手却是布满皱纹，昭示了历经的岁月，他牵过孙女的手，说道：“傻不傻，爷爷的钱都是你的，你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胡栀子不说话，胡诚明也装作没看见孙女眼里的泪光，去厨房端出菜，“下午买的烤鸭，就等你醒了吃，快来，吃了再陪爷爷去散步。”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看着远处模糊的山丘轮廓，胡栀子很轻易就想起从前的一些画面。一些天真烂漫的玩伴，畅快的笑声。

        身边的爷爷也感慨道：“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昨天还牵着我的衣服跑跑跳跳，现在变成小淑女了，这么文静，懂事。”

        胡栀子听了这话咧嘴笑起来，胡诚明立刻摇头，“哎呀，原来还是老样子。”

        胡栀子说起可能考去外地的事，有些忐忑，胡诚明却根本没当回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读书怎么行，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吧，没什么可犹豫的。”

        胡栀子抱着爷爷的胳膊，不自觉露出了依恋的姿态。胡诚明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不怕，人总是要长大的。”

        皎洁明亮的一盏月亮挂在树梢头，胡栀子搀着爷爷踩过一座矮石桥，绕过花丛，推开了家里的院门。

        远离了城市里铺天盖地的光污染，待在安静的一隅，胡栀子眼皮沉重，眼看就要睡着。

        乍然响起的来电铃声把她吵醒了，一看时间，才刚过晚上九点，胡栀子一边关门一边按了接听，“你好？”

        传过来的是一阵清润的笑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你好啊，胡栀子。”

        胡栀子迟疑道：“你是……翟昀？”

        对面又笑了，“对，我还担心你听不出来。”

        胡栀子也笑，被这种轻松的语调所感染，“还是记得的，怎么了，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翟昀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听家里说，今天你去了医院探望翟柔。”

        胡栀子应了一声。

        翟昀说道：“她可能没有表现出来，但你去看她，她应该挺高兴的。”

        胡栀子犹豫着，轻轻点头，却忘了对方看不到。

        片刻沉默之后，翟昀说道：“不过，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没什么立场多说，我是想来问问，a大的校招快开始了，如果你考虑好了，其实可以提前过来，报一个这边的辅导班。”

        胡栀子一怔，怎么没想到是这件事，她说道：“之前，你寄过来的那份资料我看了，a大挺好的，也很适合我，只是……”

        翟昀问：“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还是有别的考虑？”

        胡栀子坐到窗边，隔着窄窄的窗缝往外望，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风，把陈旧的秋千吹得轻轻荡起来。

        她说道：“我再想想吧。”

        /

        直到登上机舱，核对机票落座，胡栀子看着窗外的跑道，她长出一口气，这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是什么原因让她仓促间下定了决心。

        比起对于心仪学校的向往，更迫切的，是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至于想要逃离的是什么，可能是妈妈的责骂，可能是学校的纷纷流言，可能是昔日好友的出格行为，还有最后一点……胡栀子摩挲着手机，又看到了昨晚半夜里收到的两则信息，来自周樾——

        【你今天去哪儿了？】

        【明天到学校了，我们好好聊一聊，我有话想说。】

        机身传来细细的震颤，空乘走过来，看一眼她的手机，微笑提醒道：“乘客您好，飞机即将起飞，请您——”

        胡栀子回过神来，直接关闭电源，向对方示意。

        邻座是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士，始终抱着电脑敲敲打打，胡栀子半梦半醒，耳边一直萦绕着键盘的声音。

        飞机降落停稳，旁边的男士飞快拎着包离开了，胡栀子也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走了出去。

        等到彻底下了飞机，胡栀子扶着行李箱，时不时避开快步行走的人群，这才感觉有些自己有点过于冲动了，别的不说，至少应该先找好住处。

        走出机场，听见此起彼伏的招揽声，胡栀子和某位开私人黑车的大哥对上眼神，对方作势要上前来替她拿行李，她连连后退，拉着箱子跑了。

        胡栀子打开团购软件，看了看酒店信息，犹豫了，想了想，试着给翟昀打了个电话。

        大概四十分钟之后，翟昀一路小跑着穿过大门，大概转了一圈，在大厅里某个角落看到了胡栀子。他抚了抚胸口，平息了一下呼吸，站到了她面前，“好久不见。”

        胡栀子讪讪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我正好在附近。”翟昀左右看看，无比自然地拿过她的行李箱，说道：“今天太急了，不好找房源，先送你去酒店吧，你先休息。”

        胡栀子跟上他的脚步，站在翟昀身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翟昀察觉到了，笑道：“怎么了？”

        “没有，”胡栀子别开头，又在玻璃门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身影，她说道：“就是好久不见了。”

        阔别两年，褪去那一身青涩的校服，翟昀变得更加卓然夺目，更像是一股蓬勃的力量，行动间，带着年轻大学生特有的意气风发，吸引着过往路人的目光。

        胡栀子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坐上出租车，翟昀拿出资料给她看，“这家辅导机构有不少优秀学员，面试通过率很高，你看看，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

        胡栀子拿着沉甸甸一沓资料，像是触摸到了一颗船锚，忽然安心下来。

        在酒店办理好入住，又帮忙把行李放好，翟昀看了看时间，说道：“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等我看到合适的短期租房信息，一定第一时间发给你。”

        胡栀子点点头，说了再见。

        翟昀走进电梯间，按下楼层键，看着电梯厢面映出的人影，这才露出点疲惫的神色。

        忽然间，刚合上的电梯门又打开了，胡栀子站在外面，一步跨了进来，说道：“我想去看看你的学校，行吗？”

        影视作品里的大学校园，总是青翠的颜色，四处欢声笑语，清澈的湖泊，和煦的风。

        胡栀子四处打量着校园内的风景，一时没有说话，翟昀说道：“不是所有的工科学校都像这样，但我们学校的确是……风格比较粗犷。”

        胡栀子笑了笑，她忽然展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无形的什么东西，她说：“挺好的，这里很开阔，感觉一切都可以得到包容。”

        小路对面走过来三两个学生，有男有女，看见翟昀都和他打了个招呼。恰巧胡栀子接到一个电话，就稍微往后躲了躲，示意翟昀先和同学聊天，不用管她。

        “喂？”胡栀子接了电话。

        对面声音很小，被身边的聊天声音彻底掩盖，胡栀子看了看屏幕上的“周樾”两字，犹豫着开了免提。

        “……老师说你请假了，怎么了？”胡栀子就听到了后半截，她有些不敢回答，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你算是找对人了，问翟昀啊！他去年做的课题拿了一等奖，全院谁不知道？”远远的一个高亢声音传了过来。

        胡栀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翟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其实我——”胡栀子一句话没说完，发现电话被挂断了。

        /

        周樾是在宣讲会中途溜出来打的这个电话，这会儿又重新回到了学校的礼堂。

        “怎么了？你有意向吗？突然出去和谁联系呢？上面老师说，要尽快做决定，提前准备体检什么的。”同桌发现他脸色不好看，又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没事吧？”

        周樾看着手里的通话记录，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句话，那个名字。

        他又点开另一个界面，看那几条没得到回复的信息。他把手机握在手里攥了攥，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

        再抬起头来，负责宣讲招生的老师们还在侃侃而谈，幕布上投放着学校的校训、校徽，笔挺的制服。

        同桌在一旁嘟嘟囔囔，“警校条件是挺好的，但要求也高，不过好在就业方便，周樾，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樾始终望着前方的幕布，不答话，眼里却闪过别样的情绪，像是一瞬间做了决定，他的目光仿佛透过墙面，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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