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路灯

暑假飞快结束，即使不舍，胡栀子也不得不和爷爷告别，踏上了返程的道路。车窗外、舷窗外的景物不断倒退，不断缩小，压缩成一张窄窄的照片，封存在相框里。

        进入新学期，可能是残存的暑热蔓延在校园里，又或者是青春的躁动总是难以遏制，空气中涌动着别样的气息，同学们似乎都有了不少改变。

        乔妍变得越来越忙，自从她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就接连不断收到邀约，越来越多的机会垂到她眼前，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偶尔回一趟宿舍，每次亮相都带着一点新面貌，令人感到陌生而惊艳，只有在抱怨课程的某些时刻，才会露出从前那种胡栀子所熟悉的神情。

        处于身边种种迅捷的变化之中，胡栀子也被动地感受到了一种迫切。

        很长一段时间内，胡栀子都没有再接过零散的剧本兼职，省下来的闲暇里，她一边搜集各类剧本招募的相关信息，另一边则在完成“禄漫漫工作室”下发的工作任务。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无人问津的漫画工作室，忽然得到了大批量的关注，越来越多的约稿找上了门。

        对此，李霖余表示，“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的才华终于被人发现了！”

        李谚就冷静得多，他在视频会议里解释道：“之前的那组漫画很有公益价值，所以得到了平台的扶持流量。”

        他随即又问：“现在有别的投资方想请我们做一个关于失独家庭的专题漫画，是商用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宋钰有些为难，“我很想参与，但我们公司这个季度实在太忙了，我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李霖余表示无所谓，反正他的学分已经修满了，再挪出点空闲就行了。

        “那现在就是剧本问题，胡栀子，你愿意写吗？”李谚问道。

        “我一个人吗？”

        “嗯，由于题材特殊，甲方对质量要求很高，我也觉得交给一个编剧独立创作比较好，情绪连贯一点。”

        胡栀子想了想，“时间要求呢？”

        “甲方给的时间是一个月，但剧本最好能尽快成稿，毕竟还要留给李霖余画画的时间，万一他忙不过来。”

        胡栀子翻看了手边的日历，点了点头，“交给我吧，我可以做好。”

        屏幕小窗里李霖余的笑得很开心，李谚说道：”那就这样定了，晚点我把甲方的要求细则发给你，散会吧。”

        李谚当先退出了会议室，其余成员也陆陆续续关闭摄像头，声音消失，宿舍里一下安静下来，胡栀子有些感慨，还没毕业呢，就已经尝到了打工人的辛酸滋味。

        周樾也变得很忙，警校里的各种训练、考试、比赛，应接不暇，直到傍晚才有一点个人的时间。

        胡栀子翻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上一条消息是今天上午发来的，言简意赅，“今天有雷电预警，出门要小心，到时候见。”配了一张早餐图。

        她回了一个“好的”，配了一串省略号。这人是什么天气预报小助手吗？就不能说点别的？胡栀子有些气闷，却又没有足以生气的理由。

        不过，这么久都没有再发来新消息，那就怪不得她了，胡栀子拿起手机，发了一张怒发冲冠的网图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来电铃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周樾”。

        胡栀子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倒有点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你好——”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周樾的声音，是一个带点胆怯的男声。

        胡栀子诧异道：“你是谁？”

        “那个，我，我捡到了这个手机，这边情况有点复杂，我看到你是最近一个联系人，所以我才打给你的，要不你过来一趟？”男人的声音很局促不安，背景音是噪杂的街道。

        胡栀子攥紧了手机，“你现在在哪里？”

        胡栀子急匆匆赶到了广场，这里离周樾所在的学校很近，两人散步时总会路过这里，这原本也是今天约好要见面的地方。

        远远看过去，一群人围在一起，对着长椅旁的三个人指指点点。定睛一看，最中间那个背影，不是周樾是谁？

        看到他好端端地站着，胡栀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此时稍微安心了一点，拨开围观人群的肩膀，慢慢走过去。

        周樾背对着人群，拦在一个中年女人的面前，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女人低着头回避，后面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怯懦胆小，正是刚才给胡栀子打电话的那个人。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嘴里说着，“夫妻之间，一个外人管什么”，“年轻人不懂事”之类的话。

        胡栀子没有理会其他人，走近了先牵住周樾的手，问他：“怎么了？”

        中年女人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愣了。

        对方犹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她，“你是那个，隔壁老胡家的小孙女？”

        胡栀子有些难堪，回头看看周樾，又看对面那个和周樾眉眼相似的女人，她小声道：“阿姨。”

        原来那是周樾的妈妈。

        后面的中年男人走上来，对着胡栀子说道：“你认识这个小伙子是吧，赶紧把他拉走，我们两口子吵架，我就是气上来了推了她一下，这小伙子上来就把我给按地上，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周樾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面眼神闪躲的中年女人看。

        男人继续说道，大概围观的人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声音越来越大，“你们看看，我这胳膊，我这脸，都青了！哦，这是他的手机，你看，他手机掉地上，我还帮他捡起来，我都说不追究了，他非要把我老婆带到警察局去，有没有这种道理！”

        胡栀子没有理会他，转头问中年女人，“阿姨，他刚才是不是打你了？”

        中年女人脸色通红，她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吵了一架，很正常的。”

        周樾忽然问道：“你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人。”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后面的男人冲上来，“你怎么说话的，关你屁事！”他作势挥了挥拳头，看一眼周樾，又悻悻然往后退了。

        这几个人僵持得太久，又迟迟没什么大的动静，渐渐的，围观群众也觉得无趣，纷纷散了。

        周樾最后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跟我去警察局？”

        中年女人很为难的样子，“不用，真的不用，他，他就是容易冲动，对我挺好的。”

        “嗯，好。”周樾再没有别的话说，他转身要走。

        “你——”中年女人又追了上来，她期期艾艾地，“你过得好吗？我这里还有点……”她从兜里翻出几张钞票，要塞进周樾手里，周樾挥手躲开，钞票洒在了地上。

        “干什么你！真是败家，给我回来！”男人追上来，捡起地上的钱，恨恨地瞪着周樾。

        胡栀子沉默无语，手上一动，周樾拉着她，已经迈开了一步，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路灯次第亮起，天色昏沉，女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走了。

        周樾一路往外走着，不辨方向，手里牢牢拽着胡栀子，于是她也一直跟在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一条长椅，胡栀子忽然停下来，周樾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吃晚饭没有？”

        胡栀子好笑道：“还晚饭呢，先别走了，休息会儿吧。”她坐在长椅上，拍拍旁边，示意他也赶紧坐下。

        周樾坐下来，垂眼看着地面，忽然抬手盖住了眼睛。

        胡栀子什么也没说，从旁边轻轻抱住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看来她没有后悔过。”周樾说道。

        胡栀子手上一僵，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但是，她应该也常常会想你吧。”

        周樾没有回答，慢慢点点头。

        “没关系，”胡栀子心里叹息，却没有表露分毫，她只是依旧拥抱着周樾，说道：“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过了一会儿，周樾再抬起头来，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沮丧和消沉，重新变得平静沉稳，他转过头来看着胡栀子。

        胡栀子被他视线一戳，不由得往后缩，“什……什么？”

        周樾盯着她，“你说的永远陪着我，应该不是指，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胡栀子无言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周樾总是执着于这种问题，她耸耸肩，“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啦。”

        周樾又问：“没有人会忍不住和好朋友接吻的，你知道吧？”

        胡栀子一下跳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脸红，瞪着他，“你不要再说了。”

        周樾一下又露出那种沮丧的表情，胡栀子只好退了一步，“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不是好朋友，好朋友可以有很多，男朋友只有你一个，行了吧！”

        周樾半握了拳掩住嘴角，咳嗽一声。

        胡栀子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了他努力掩饰的笑意，她谨慎地问道：“你之前不会是装的吧？装作很难过的样子？”

        周樾忽然左顾右盼，看见了远处高楼上悬挂的美食广告牌，他点点头，说道：“时间差不多，我们去吃晚饭吧。”

        胡栀子一怔，张牙舞爪扑过去，周樾往后稍微一让，两条胳膊稳稳地接住了她。

        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灯下的两道人影摇摇晃晃，时不时有笑声轻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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