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访客

霜降以后，已是过了三轮月圆。

        夜色清凉，院中花木摇晃，落了一地纵横交错的影子。

        锦觅百无聊赖地捏了捏水镜的结界，这玩意刀砍不破、火烧不融，就像一堵墙，将世界分成墙里墙外两部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忽见天外一道长尾巴的流星划过夜空，锦觅连忙在心底许了个愿，期盼早早出这水镜。

        锦觅默默注视着这流星，怎么看都觉得这路线不对：流星并未划向远方，而是落在了……萱萱的院子？

        锦觅赶紧跑了过去，只见院中的灼灼白光早已消散，一位白衣仙人静静地立在院中，宽大的纯白色衣袍随风而动，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然而仙人的面庞却是带着几分微笑。

        白衣仙人见是一个紫衣少年走来，有些惊讶，礼貌地作了一揖：“小仙未下拜帖，唐突前来，还请这位仙君莫要怪罪，请问此处可是离忧仙子的居处？”

        锦觅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萱萱，又扫了一眼白衣仙人，想起了萱萱所说的“白衣公子，笑意温润”。

        “润玉仙？”

        润玉一听，微露诧异，他对这少年并无印象，那这少年是如何认得的他？年少如此又能认得出他的，锦觅？可听离忧形容，锦觅应当是位仙子，可眼前的却分明是位少年？转念一想，离忧素来以公子装扮示人，锦觅的少年模样也就不奇怪了，和煦地说道：“正是小仙，这位仙人可是锦觅仙子？

        “萱萱也跟你提到了我？”锦觅心中一喜，也不管对方称呼是否与她打扮是否妥当，客气了两句：“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锦觅，乃是个修炼的果子，尚未修炼成仙。”

        润玉闻言牵了牵嘴角，“也”字代表离忧曾跟对方提到过他，“仙子过誉了，锦觅仙子亦如同离忧所说的那般天真烂漫。请问锦觅仙子，离忧可在此处？”

        锦觅点头又摇头，见润玉不解，忙道：“萱萱她是住在此处，但一个月前闭关去了，你在这可找不到她。”

        润玉眼神微微向下，低头轻摇，似乎十分遗憾，“如此看来竟是错过了，多谢锦觅仙子告知，如此润玉便不作叨扰了。”

        锦觅听了，急忙叫道：“别走啊，润玉仙，”见润玉回身，方才松了口气，“我在水镜处待了四千多年，不曾出去过，难得遇上外面的人，还是萱萱的好友。不知润玉仙能否多留一阵，给锦觅说说外面的世界？”

        润玉为“好友”二字所打动，又想到离忧似乎很在意锦觅这个朋友，便温声道：“锦觅仙子请说，润玉定知无不答。”

        锦觅闻言搓了搓手，跃跃欲问，将润玉邀至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后便问了许多问题。润玉向来博闻强记，每逢一问均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作片刻犹豫，惹得锦觅抚掌惊叹：“润玉仙，你实在太厉害了，跟萱萱一样呢！”

        “此话何解？”润玉不解地抬眸，脱口问道。

        锦觅仰了仰头，陷入了回忆，“萱萱也知道许多外面的事情，偶尔也会跟我说一些，但更多的时候都是闭口不谈的。

        有时问她为何不说，她说每个人对外面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欢喜有之，厌恶有之，喜恶参半亦有之。究竟外面是个什么样，待我亲自去经历、去感受一番便会知晓，眼所见心所至的世界才会是最真实的。

        这时她忽然会凶巴巴地问上一句‘锦觅，刹娑决背得如何了？’或是‘止水术习得怎样？’，然后便风风火火地抽查起我的课业了！”锦觅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润玉微微一笑，这是他所熟悉的离忧，既有通达世情的感伤，又不乏自得其乐的爽朗，那样矛盾的特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显违和。

        说起离忧，锦觅的话可多了。“萱萱啊，喜欢读书，若非自个儿修炼或盯着我修炼，便会拿出那书来看，她的书可杂了，游侠志怪、历史典故、时政见解的书都有所涉猎，问她为何这么有兴致，她总说书到用书方恨少，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呢！”

        “润玉以为，离忧仙子此话甚是有理。”

        锦觅望着点头微笑的润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敢情萱萱和润玉仙这二人是因为都喜爱读书才成为朋友的？

        说起读书，她倒想起了百年前的一桩往事，“说起读书，还真有许多趣事呢！”

        “愿闻其详。”

        锦觅双手支着下巴，将此事娓娓道来：“萱萱一开始教我修行时，我是不愿看书的，一看书就犯困。有一次萱萱问我书看得如何，我说差不多看完了，于是萱萱就抽了几句问，结果我答得磕磕碰碰的。

        萱萱啊，当时就怒了，急道，一遍遍地说着想要修炼成仙，却不愿做丝毫努力，如何能有长进？沉默许久，终于深吸了口气，将书递给了我，说‘我先来给你做一个榜样，这书我背你听听。’

        我当时蒙了，整整一本书，怎么可能全背下来呢？可是萱萱站在原地念了一个多时辰，将整本书都背下来了，一字不漏。

        我当时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萱萱的修为并非是凭空而来的，聪慧如她，也少不了下这一番功夫，像我这等渺小的葡萄啊，就更不必说了。

        不止如此，萱萱那天嗓子有些哑了，还是一句一句地给我解释，听我一句一句念，因此，一百来字，不过半个时辰，我便背熟了。”锦觅眼睛漾着点点光茫，很是快活。

        “能得离忧教导，锦觅仙子很是幸运。”润玉颔首赞许道，锦觅的话让他想起了儿时的启蒙老师，不觉苦涩一笑。

        “确实，萱萱凶得让人恨不起来。”锦觅煞有其事地来了那么一句，忽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瞥到院中某个角落，有酒！

        “润玉仙可有雅兴尝一尝此处的酒？萱萱酿的，很香。”锦觅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润玉随着锦觅的目光看过去，又很快收回目光，婉拒道：“润玉不胜酒量，还是莫要破费了，且未经主人同意，擅自取酒，甚是不妥。”又幻出一个白玉瓶，“若是锦觅仙子不嫌弃，润玉倒是有一瓶琼浆玉露，味道尚可，对修炼亦有好处。”

        “不嫌弃不嫌弃，润玉仙的东西定是极好的。”锦觅定定地看着那白玉瓶，很是诚恳，又跑到屋中，找了两个白瓷杯子，给润玉和自己各斟了一杯，一边啜饮一边道：“味道甚好，跟萱萱的百花酿有得一比。”

        润玉手中的白瓷茶杯缓缓掠了半圈，温润的声音亦随着茶盏慢慢转了过来，“这是自然，离忧曾说，她为了酿出一壶好酒，试验了三年，失败了许多次，方有所成。”

        锦觅不顾自己正在喝着水，猛地点头，“百年前萱萱忽然迷上了酿酒，一酿便是三年，酿得整间屋子都熏满了酒味，那时我常趁她不注意，偷偷取了她的酒喝，千杯不醉的酒量便是这样慢慢练出来的。萱萱虽然会酿酒，但喝多了也会醉。就像有一天，她跟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人生七十古来稀，三十年差不多是人的半生了，可是封印不解灵力便不得长进，如今看来，竟是我太心急了吗？也罢，再等百年吧’然后就自己走开去了。第二天问起昨晚的话，她说醉糊涂不记得了。”

        润玉有些惊诧，原来，百年前为的是锦觅吗？

        “从那年以后，萱萱每年都会在我的生辰送一壶百花酿，里面可都是十年灵力呢，不过去年倒是送了一壶百年的。萱萱的酒真是酿得越发好了，润玉仙可曾尝过？”

        “不曾尝过。”润玉摇头一笑，温和答道。

        离忧这是在不知不觉间赠了对方千年灵力，且又是以那样细水流长的方式：锦觅修为尚浅，若是千年灵力直接相赠，表面上修为大涨，却如同空中楼阁，根基未稳，并不能消受得起，而这样一点一点地赠送，虽是缓慢，对锦觅而言却是最适合的。

        原来，她对朋友竟是这样地好。润玉心中有几分感动，却又有那么一丝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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