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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江昼尔回京之路在各方势力明里暗里的保护下顺顺利利地回到了江府,简单地束整衣冠后江昼尔先去佛堂见了母亲。霁杉公主依然是那副温婉慈悲的样子,她拉着江昼尔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见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才放心,她们母子才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江白痕就来佛堂外等他了。

        江昼尔一直觉得他娘其实远比自己以为的样子还要更加痛苦,因为痛苦大多是因为看的太透彻,而且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江震海今日告病在家,他坐在书房那张宽宽大大的书案之后,几乎每一次他与江昼尔聊天中间都会隔着那张书案,江昼尔有的时候很庆幸有那张书案,有时候又恨不得扔了它。

        江震海先是看了眼江昼尔的伤势然后对他说:“身体可无碍了?”

        “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依旧是父慈子孝的语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江震海才说:“看来你的翅膀硬了,我护不了你了,你也不用我来庇护了。”

        “儿子惶恐,惹父亲……”

        江昼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江震海忽然将书案上的物件都扫落在地,他难得如此真实地发火:“我是你爹,你不要在我面前也这般伪装自己!”

        江昼尔直视着此刻发怒的父亲,他记忆里父亲生气发火只有两次。一次是当年那场大火后,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失控的将书案上的物件都摔了,自那之后,母亲避到了佛堂;另一次便是眼下,可是这回自己又能躲到哪里去?

        “你为何要卷进那危险万分的漩涡中,世上最难测的不是天意是人心,而圣心是最该远离的。”

        江震海这番话已经是他对江昼尔说过的最直白的话了,他多年官场斡旋,已经明白了江昼尔在做的事情是什么了,他真希望他的儿子可以适当愚笨一些,这样他就能悠然自得地躲在自己的荫庇之下安全度日了。

        “大概是因为。”江昼尔自嘲地笑了,他直视着江震海:“父不贤,所以,子不孝。”

        父子二人在这次对话里,都将自己千疮百孔最真实的样子释放了出来。江震海的表情如瞬间坍塌一般的颓丧着,他心里最柔情的地方被他儿子刺的生疼。他一生至此本是万事顺意,不曾想祸患的种子已经在许多年前种在他唯一的儿子的心里了。

        “你此番的表现尤将军已经在奏章里写的很清楚了,你敢于独身犯险去闯归元阁,真是有勇有谋,朕要好好奖赏你,你想要些什么呀?”

        皇上坐在龙椅之上笑的很和蔼,江昼尔却不敢有半分松懈。他向来韬光养晦,一来是因为父亲锋芒太甚他不想再显出如虎添翼之势,那样会将江府陷于更危困的局面;二来,皇上虽然一直是一副和蔼的明君之相,可他深知皇上不喜太有能力之人,皇上最喜欢的是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与制衡,这样君主的权术就可以立于渔翁之地了。

        “微臣误打误撞得了一个便宜,不敢妄自贪功,更不敢向皇上讨要什么赏赐。”江昼尔一副谦恭至极的样子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在,你我就是一家人,你不必如此谦卑。”皇上示意给他赐坐,江昼尔恭敬领命。

        “你亲自见过归元阁的实力之后觉得如何?”

        “不可小觑亦不可抬举。”

        “你详细说说。”皇上的兴趣很足。

        “归元阁从表象到内里都自成一派,他们行事作风极为有序,的确很有实力和能力……恕臣直言,想要将其彻底消灭实非上策。”

        皇上的表情逐渐阴郁:“那你觉得归元阁如今的财力如何?”

        江昼尔在这一瞬间忽然预算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一年的盈利足以支撑半年的国库开支。”

        皇上的神情多了丝兴奋,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问:“归元阁现在究竟是何人说了算?”

        “百里居雄的义子,百里桑宵。”江昼尔决定顺水推舟。

        他此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境,但他也必须实话实说,归元阁敛财的渠道众多,他此番亲眼见过后,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归元阁的不容小觑,因为有钱真的可以多一些“为所欲为”的机会。

        “朕明白了,几番给你赏赐你都不要,是你懂得知足,想来也是因为江府什么都不缺。朕之前给你赐婚,你不也没把朕的意思当一回事,依然执意去了旌州办了洛骥清。”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透露着他难以压抑的愤怒,他缓了缓心绪才继续说:“不过赏还是一定要赏的,赏罚分明嘛,但是朕赏你些什么好呢?”

        皇上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江昼尔,可是江昼尔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他想要看到的或惊慌、或悔恨、亦或痛苦的表情。

        江昼尔心里清楚皇上在期待他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但他执拗的叛逆之心让他想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他最终平静地说:“臣,恳请皇上赏臣一个恩赦吧。”

        皇帝的表情忽然有了些期待:“恩赦谁?”

        “洛骥清的女儿,洛晨依。”

        皇帝的表情忽然变得阴沉至极,他动了动坐姿意味深长地说:“准了,你这次一意孤行朕先不追究,但有些事情先放一放吧啊,眼下已经够乱了。”

        “臣,遵旨。”

        江昼尔走出乾元殿,皇帝却没有心思多想别的事情,他拿出那封尤光济转交的密函,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江昼尔此番的表现让他彻底的做了决定。

        偌大的皇宫中宫殿宏伟,江昼尔走在其间更显得清瘦单薄,他的身影透着他强撑着的那丝倔强,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自己谋划许久的局要被暂时的尘封了。即使他心里明白时间不会等人,他也偏不轻易低头,从小父亲就告诉他,话语的分量取决于自己的能力有多大,求饶不仅什么都不会得到,还会丢了自己。

        他心知皇上这回憎他擅作主张,恼他未听摆布,所以要给他一个教训。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被暂时被闲置一旁,但他心里有自信,他并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昼尔从旌州回来之后,他的心就一直很乱,不知道是因为百里居雄的身体情况不明,还是因为他清楚地预判到了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么样汹涌的攻势,也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一个他心里极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就是百里桑宵这个搅乱他心绪的人。

        洛晨依与她娘被发配到了一个官营的织染作坊里做官奴,她的娘亲本来就体弱,之前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本就已经染了病。如今又日日做着繁重的体力活,病拖到现在已经很重了,洛晨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苦苦地哀求作坊里管事的大娘。

        “大娘,求求你了,我娘病了,您发发慈悲救救她,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生死都是命,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我没叫人把她扔外头去就已经是发善心了,你赶紧给我干活去!”

        管事的大娘冷酷的说罢就催人把洛晨依叉了出去,洛晨依被扔在了湿漉漉的又参杂着许多染料废水的地上,她此时欲哭都无泪了。她想着自己救不了娘那就跟娘一起死吧,反正家人也好、世道也好,都不曾厚待过她们半分。

        “你傻愣着干什么,起来干活去!”一根粗粗的棍子打在她的后背上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这些日子她已经挨了不少打了,总是新伤未好又添旧伤。

        洛晨依麻木而绝望的躺在地上没有动,她不只是身体没有力气,她是心里没了力气。

        忽然,打在身上的棍子停了,她看见一个人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了打人者的身上,然后他轻轻地扶起了自己。洛晨依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眼前丰神俊朗的公子,她并不认得眼前的这个人,更不认得会在这样的情形里帮自己的公子。

        “你哪位呀?”管事的大娘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卡看,看见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她耐着性子问。

        “皇上口谕,赦免了洛晨依的罪罚,她我带走了。”

        “等等,你是谁啊?你说皇上的口谕,可空口无凭我怎能信你!”

        “江公子怎么走的这么急,叫我追的好辛苦呀。”织造坊的主事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

        “江公子?莫不是相爷家的公子?”管事的大娘自己小声嘟囔着。她急忙上前赔笑:“小的们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剩下的事情你来办妥。”

        江昼尔交代过主事后扶着洛晨依走了,留下身后议论纷纷的众人。

        “你究竟是谁?”洛晨依难以置信的问。

        “我是江昼尔,你应该听过我。”他看见洛晨依瘦弱的样子心里有些愧疚。

        洛晨依这是第四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一次是从江昼尔本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在她绝望至极的时刻,唯一给她带来生机的竟然是那个将她推向绝望的人,这个名字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巨大的转变。

        洛晨依此刻狼狈的样子让江昼尔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他见洛晨依流着泪恍恍惚惚的样子,想来她是在怨愤自己吧。

        洛晨依忽然如梦初醒一般抓着他的衣袖跪下来求他:“救救我娘。”

        “爹,救救姨娘和宵尔”,这个画面忽然跑进了他的脑子里与眼前这个柔弱无助的女子的样子交叠在一起,都是无助都是乞求,江昼尔扶起洛晨依:“你莫哭,你说的我照办就是。”

        皇上虽恩赦了洛晨依但并未恩赦他娘,江昼尔不好直接与皇上作对,只能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贵的药材每日去染坊照顾洛晨依的娘,可最终天不遂人愿,洛晨依的娘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江昼尔将洛晨依的娘妥善的安葬了,他将洛晨安置在自己京郊的别院里,至此洛晨依也是整日消沉至极。

        江昼尔虽然已经回京,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回市舶司当职,钱敬安心里纳闷这一向勤勉的江昼尔最近怎么开始这么明目张胆的纨绔了。

        今日一到市舶司终于得见江昼尔,他站在院子里的亭子下,钱敬安忍不住走上前与他说话:“呦,看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终于在衙门里见到你这千金贵体啦!”

        “我如今的样子不如你所愿吗?”江昼尔含义不明的说。

        “江老弟这话什么意思?”钱敬安心里忽然有些慌了,他试探着问。

        “按各为其主来说,你也算挺忠心的,不然,怕是没有那份,不符合你平日里明哲保身性子的奏折。”江昼尔近来情绪确实不好,少了些从前看破不点破的耐心。

        钱敬安觉得江昼尔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必再隐瞒了,只说:“实话说,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实话说,我也是真心与你相交一场,不论你是为谁才接近我的。”

        江昼尔大步走出市舶司,他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君子相交当该一场有始有终。钱敬安心里泛起丝丝酸楚和惋惜,也是,庙小本就留不住大佛,若非身不由己,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与江昼尔诚心相交一场。

        江昼尔这几日的心情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洛晨依的感染,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添了些消沉。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江昼尔求皇上赦免洛晨依的事情,没有几日便已经传遍了京城。从江昼尔大义灭亲到他出人意料地救了洛晨依,事情发展到今日的样子,倒是让许多有心非议之人摸不着头脑了。

        江昼尔之前日日韬光养晦、恬淡度日,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隐逸在权倾朝野的父亲身后,有着荣耀家世的世家子弟而已。他与身俱来的,是许多人汲汲一生,也只能仰望的身家,但他又有着与这背景极为不同的性格。

        江昼尔入朝为官之后,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副没有什么抱负的样子。人们曾在背后悄悄议论,大概是因为江家光芒太久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到了江昼尔这一代,江家嫡系里竟只有江昼尔一个男丁。偏偏他生来又是个弥勒佛的性子,怕是难以继承江家无上的荣耀了。

        洛骥清的事情让那些原本已经将江昼尔看死了的人惊然发现,在江昼尔平淡的性子之下或许还有另一个被他隐藏起来的真实的他。正当人们准备攻讦他,将他在权利萌芽阶段就扼杀之时,他又请旨救了那个他亲手送进牢狱里,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

        情势日日都在变化,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从此以后,江昼尔怕是再也不能过躲清闲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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