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学问崔璟作夫子

入眼，是整整齐齐的床铺，空无一人。

        突然间的，难过的情绪铺满心头，她以为崔璟是一个顶天立地，信守承诺的人，可原来天下的男子都一样，喜欢轻易许诺。

        不等胡思乱想多久，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

        崔璟踏进门，冲着她歉然一笑“抱歉，今天突然有急事需要出去，没来得及告诉你。”

        “没，没事。”静姝注意到他衣摆的污渍，抬眼问道“少爷，是早上下雨了吗，你衣摆有泥。”

        崔璟低头，果真有一大片污渍，他不在意笑了笑“早上下雨，应该是路上溅到了泥水，无碍，我们去书房。”

        静姝紧跟他后面，到书房后，拿起昨日看的书，翻开道，“这首诗我查阅了很久，都没查到任何注释，连作者都查不到，所以，我有两句如何也看不懂，想请教你。”她指着书面后两句“‘拾得红炉一片雪，却是人间六月冰’，红炉，雪，冰，明明是冬天的事，为什么诗中偏偏说是六月冰，真是怪得很。”

        “我看看。”

        静姝走到书案前，捧着书，站在崔璟前侧，崔璟微微俯下身，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少顷，她只听得头顶传来笑声“这是本杂记，里面作者早已无从考证，不过，我可以和你说说我的理解。”

        “嗯。”她点点头，闻着崔璟身上淡淡的香味，脸颊有些微微泛红，这是她第一次和外男距离这么近，而且他还这么温柔……突然间，她在心中暗骂一句，这时候自己是来求知的，怎么能想些有的没的，静姝立刻清醒，专心听他讲解。

        他的手指划过诗的前两句，止在颔联尾端，说道“诗的上半部分是‘崇天门外鼓腾腾，蓦札虚空就地崩’这应该是，外面的热闹景象与孤寂的内心进行了一番对比，依你来看，诗人是被热闹所影响，还是坚守了心中的静谧？”

        “自然是，被热闹所影响，他提到虚空就此崩，那就是没有抵得过外界的诱惑？”

        “对”他的手指又划过诗的下半部分“他被外界所影响，但他的心，也更加开阔，我想的话，诗人可能由此想到了人世冷暖，时代变迁，所以他又写下了‘拾得炉中一片雪，却是人间六月冰’两句，炉火温暖，天空中却飘来一片雪落在炉壁，这片雪会是何时产生呢？”

        “冬天？”

        静姝歪头看他，他却笑着摇头“我问的是，它最初的产生的地方，一片雪，随着风走走停停，可能它也曾降落，化于某片汪洋中。又随着水的流动再一次飘零，飘往下一个地点，又或是回到了天上，再次降落，所以没有人知道，落在炉壁的那片雪，到底最先来自于何处，产生于什么地方，但它兜兜转转，随着四季变换，为何不可能是六月的水变成了冬天的雪？”

        “可是，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想说什么？”静姝皱起眉头，怎么也看不出含义，莫不是玄言诗？

        “他想告诉世人，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循环，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样。”她仔细品味了一番，越品越觉得有道理，笑道“多谢先生。”

        静姝欠身，行了个夫子礼，崔璟忙抬起她的胳膊“这么大的礼，我怎么受得起。”

        她抬头笑了笑，认真道“你解开了我的迷惑，那就当得起先生二字，也当得起静姝这个礼。”她眼珠子转了两圈，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看着有些心虚“还有……还有……”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崔璟没听清，忙追问道“还有什么？”

        “就是……”她鼓起勇气，声音大了些“就是我不想叫你少爷，我觉得少爷听起来有点小家子气，不如先生大气！”

        他愣了愣，这说法倒是新鲜，虽有点不敬意味，他也不恼，只是有些好奇她的想法，便询问道“那你说说看，‘少爷’为什么听起来小气，而‘先生’听起来大气呢？”

        “容我先喝口水。”她自顾自倒了一杯，而后回道“因为‘少爷’可以被用到的场合太多了，有钱的可以叫做少爷，有权的也可以叫做少爷，甚至……去那等不正经的地方，他们还是会叫少爷，但‘先生’这个称呼可不一样了，这是觉得对方值得自己尊重敬重时，才会喊的，所以显然先生要更大气一点。”

        他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的样子，笑得唇角弯弯“那你是觉得，我值得你尊重敬重？”

        “是的。”

        崔璟越来越觉得，眼前少女的想法都颇为新奇，看起来害羞，实则主意多得很，每天小脑瓜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这样如何，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先生，有外人你就叫我少爷，好不好？”

        “好啊。”她没想到崔璟这么好说话，点点头，双手在小腹前交叉，不安的绞着帕子。

        “静姝，你还有哪不懂吗，今天先生多给你讲点。”

        崔璟抬手，似捏着空气从下巴反复几次划到腹部。

        她眨巴眼睛，盯着崔璟，不解道“先生，你在干什么？”

        他拿着书，轻轻敲她的脑袋，面容正经“我在捋胡须，书院的先生不都有胡子吗。”

        “可是先生，你并没有胡子啊？”静姝反驳道。

        “那我明天买个假胡子，这样就更像先生了。”他继续开着玩笑，将书合上。

        静姝忙按住他捋‘胡子’的手，笑得停不下来“哎呀，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既知识渊博又英俊潇洒的年轻夫子，学生可不想您变成老夫子！”

        她眼睛里的光忽闪忽闪的，带着笑意，好似春日里的湖水，波光粼粼。

        见崔璟盯着她不说话，静姝尴尬的退后两步，道歉道“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崔璟这才回过神来，干咳两声“没有，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给你弄个垫高的东西，不然上层的书你不好拿。”

        她忙拒绝道“下面的书，我还有好多没看过，上面的书，等我再长高一些就可以看了。”静姝举起胳膊“大概这么高。”

        崔璟将她的手往下压了压，与他肩部平齐“这么高就够了，到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凳子就够上最上层的书。”

        “那就这么高吧”她踮了踮脚，比划道“两年后，我肯定可以长到先生这里。”

        “好，先生等你。”

        下午，熊迟来访，他是个江湖人士，不拘小节惯了，不等崔璟说‘请进’自己就推门进来了，，想约着一起喝酒。

        崔璟放下笔，一篇赋就此做成，他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笑道“改日吧。”

        熊迟听闻，找了地方坐下来，神色有些不虞。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崔璟问道。

        “晋城最近不太平，我手下的人已经失踪了好几个。”

        崔璟面色变得严肃“这可不是小事，查到源头了吗？”

        “没有。”熊迟少有的叹气，这些人，怕是……已经没命了。

        “少爷，我能进来吗？”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进来吧。”

        “给少爷问安。”丫鬟规规矩矩行礼过后，看向熊迟“请问这位是不是熊迟熊公子？”

        他点点头。

        丫鬟拿出一个金丝黑色荷包，道“这是芋圆姐姐托我带给你的，说祝你生辰快乐。”

        他望着荷包，迟疑接过，又转过身去，迅速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菊花花瓣，而后面无表情还给丫鬟“替我告诉她，这个我不需要。”

        “这……”丫鬟看向崔璟。

        崔璟笑道“就按他说的做吧。”等丫鬟走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熊迟一眼“我可都看到了。”

        熊迟耳朵开始变红，依旧面无表情“这事你不许说出去。”

        崔璟轻笑一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天色渐晚，府里的灯火熄了几盏，映得昏昏沉沉的。

        “哥儿，今天怎么又从南侧门回来？那路是近了点，但是一下雨，集安那就难走得很，你看，这刚做好的秋衣就沾了污渍。”

        正在抱怨的是人，崔璟的奶娘秋妈妈，如今她已年近半百，崔璟给她安置了很好的养老庄子，秋妈妈不愿意，硬要照顾到他娶妻生子那天才放下心来，崔璟只得应允了她，而秋妈妈住在府里的西侧院，府里谁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他坐在秋妈妈旁边，捻起一块糕点，笑着回道“今天有点急事，赶着回府，不想竟下起小雨，嬷嬷的点心是越做越好吃了，怎么做的？”

        “你啊。”秋妈妈乐呵呵的笑着，将衣服放在腿上“只要你喜欢吃，我每日变着花样给你做。”

        崔璟笑着点头，温声道“我听说您今早起有点咳嗽，天气渐凉，您要注意身体才是，明天我去请个大夫来。”

        她摆摆手“我这是老毛病了，用不得看大夫，你也别为我老婆子操心了，赶紧成家立业才是正经事！”她看了眼崔璟腰间的玉佩，继续道“依我看，那袁家的袁三小姐与你本就是青梅竹马，模样又水灵，知书达礼的，现在袁小姐也要到了及笄之年，你与袁家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听了秋妈妈一番劝说，他脸色如常，只是将手上的点心放入盘里，又给秋妈妈续上了一杯水，回道“如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袁表妹是知府千金，这不是委屈了她。再者，这两年我要备考京试，实在没有成家打算，当年父母与袁家定下的娃娃亲，不过是一时玩笑，现在我与表妹皆已长大成年，做不得数。”

        “哼。”秋妈妈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那袁小姐可不这么想，得得得，也不和你多说，免得说我老妈子乱点鸳鸯谱！”

        “秋妈妈这点心做的真好吃，我再尝一块。”他看秋妈妈有点生气，赶紧转移话题。

        “多吃点，明天我再给哥儿送些来，是要豆沙馅儿的还是蛋黄馅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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