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藏心事静姝恐露怯

崔璟看着这个还没到他肩膀的女孩，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双眸明亮极了，她就那么好奇又惊异地盯着他，看得他脸有些发烫，于是背过身去，笑道“既然你父亲愿意送你上学堂，说明他也认为女子多读书识字是有好处的，既然这样，我这里正好缺个书童，平日里我教你读书认字，你帮忙整理书案就好。”

        “是。”她谨慎应下，突然想起，自己刚开始是告诉他，她失忆的，这下又扯出了父亲，岂不是……静姝有些后怕，忙抬头想看他的神色，不料崔璟说完就走了。

        她赶紧小跑跟上，崔璟突然转身，静姝脚步没收住，直接撞了上去。

        “嘶——”

        见着她疼得揉鼻子，又不出声，崔璟有些心疼，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就能忍着痛不哭的。

        “对不起。”他道完歉，又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是想着把书给你送到书房的……”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见着一只手伸来，崔璟的语气温柔了许多“不要哭了，书房不在我这个方向，你走反了。”

        她身形一僵，接过帕子“我以为你是去书房呢……”

        崔璟叹了口气“跟我过来。”

        “去哪？”她小跑跟上。

        “书房。”崔璟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来。

        “哦。”

        崔府的书房很大，架子上的书琳琅满目，看花了眼，想来崔府也算书香世家吧，她抱着书，不知道该放哪，崔璟指了指桌子，示意放下。

        “就是这了，闲时你可以翻翻书看，不懂的，等我回来问我。”他抬手指着高高的几层道“这上面的书你可以不用看。”

        她点点头“知道了。”

        “因为你根本够不着。”

        “……”

        她一口气堵在喉咙那里，盯着崔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崔璟微微尴尬地咳嗽两声“当然，你也可以借助凳子，只是我怕你摔倒，才有此一说，不要介意。”

        她这才明白崔璟不是挖苦，刹那间羞红脸，她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嗯，谢谢你。”

        语雀楼是晋城最大的酒楼，一到晚上，风景格外美。西面推开窗，沿着望过去，长长的河，河里有乘着画舫的客人，吟诗作赋，放声大笑。岸边的少女捧着河灯，闭眼许愿，虔诚将它们放入河里，希望飘到神仙的住处。

        幽幽琵琶声，淡淡木槿香，当真是富贵处。

        “今日怎么迟到了，这可稀奇。”

        程良灏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神示意崔璟落座。

        袁显宗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实稀奇。”

        他回道“家里新来了个丫鬟，不识路，碰巧遇见就带她过去了。”水里的画舫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吸引了崔璟的注意，他走向栏杆处，向外望着“没想到程兄能雇到语雀楼的最顶层，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程良灏摆手，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是平伯雇的。”

        平伯是袁显宗的字。

        袁显宗笑而不语，也走向栏杆处，同他欣赏河边风光“这地方晚上看别有风味，今天请你过来，可不是作什么学问的，是另一件大事。”

        “那你的意思是？”

        “娇娇马上要十五岁了，她打算在这语雀楼办及笄礼，托我来问问你，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回来？”

        “这月底吧。”

        袁显宗转头看着他，笑道“她说到时候每个人都要表演节目的，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崔璟轻笑道“我只会舞文弄墨，哪会什么才艺。”

        “诶，别小看自己。”袁显宗手搭上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再者说，无论你表演什么，她都会喜欢。”

        崔璟沉默不语，袁显宗也本就不指望他说些什么“趁这段日子准备准备吧，我的愿望很简单，只要娇娇开心，那我也开心。”他顿了顿，又道“相信崔府袁府同样也是。”

        程良灏满头雾水看着他们俩，忙问道“你两打什么哑谜呢，还有娇娇生日不还有三个多月吗，你们怎么就现在讨论起来了。”

        崔璟点头同意他的观点“我也觉得讲得为时尚早。”

        袁显宗抄起旁边的扇子，笑着向程良灏扔过去“还有脸说，看你到时候表演什么节目！”

        他眼疾手快接过，打开扇子驱赶不存在的炎热，闭着眼一脸得意，脑袋边晃边答道“山人自有妙计！”

        袁显宗又从花瓶中扔了朵花过去，他这次没能躲得过，拍着身子站起来，质问道“袁显宗，你怎么总针对我！”

        “谁让你骚包。”

        夜色沉沉，静姝从书房离开，远远瞧见了住处的光亮，知道有人在里面。

        推了门，里面的人惊了一下，看清来人后，拍着胸口道“原来是静姝姐姐，笑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呀。”她笑嘻嘻说完，过去挽着静姝胳膊，好奇的眼睛不住打量着“我是你看起来就和我们这些下人不一样，果然猜对了，恭喜姐姐。”

        她明白芋圆的意思，忙道“哪跟哪啊，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也是少爷不嫌弃，才让我在旁整理书案。”

        “唉。”芋圆神色有些失落，头枕在她肩上“以后你要搬到少爷住处去，这屋里又要是我一个人了。”

        她忙安慰道“不会的，芋圆，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以后我一定常来找你玩。”

        芋圆伸出小指头，她也伸出小指头，笑着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她们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最后一夜了，两人聊了许多，皆无困意，聊着，两人就聊到了出生年月日，没想到芋圆竟然还比她小一岁。

        “哎呀，那看来，以后我该叫你姐姐了。”她转过身子，看着芋圆的脸蛋，忍不住捏了一下。

        芋圆抓着她的手腕摇头“不好，我就要叫你姐姐。”

        两人半夜起来偷摸寻了几炷香，拜了拜，算是义结金兰，半夜方歇。

        ……

        初秋的天还是很热的，推开窗，徐徐清风吹来，将桂花送至窗台。静姝端着托盘进来，抬头便见一个人影立于窗户边，修长洁白的手指捻着桂花花瓣，举于眼前，好看的侧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微微弯下腰，将花瓣送至窗外，归于尘土，轻叹了一声。转头时，眼里的悲悯神色还未收回去，配上如玉的脸庞，真好似坠入尘世的神仙，带着苍生大义而来。

        “静姝？”

        他轻轻唤了声，终于惊醒了静姝“啊，少爷，喝口茶吧。”她掩去慌张，低头快步将托盘放在桌上，捧起茶托奉过去。

        “谢谢。”他接过，抿了一口，笑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没有，没有。”她急忙摇头，又低了下去，糯糯道“只是……第一次泡茶，怕你喝着不习惯。”

        崔璟听了，往茶盏里面望了一眼“原来你还会泡茶，怪不得我喝着，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他轻笑一声，点点头“挺好的，谢谢你。”

        她红着脸说了声不客气，略带慌张走了。静崔璟看着，笑着摇摇头，继续埋于书案前，奋笔疾书。

        亥时一刻，书房的灯依旧亮着，她将茶水凉透的茶水换了一倒。刚准备离开，崔璟出声道“静姝，这几天你侯在我身边这么晚，今天早点去休息吧。”眼前的男子头也未抬，视线集中在书本上，面色颇为严肃，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静姝柔声答道“不妨事的，以前父亲挑灯夜读，也是我这样伴他跟前，替他磨墨倒水，再说我还想跟着你多学一些东西。”

        “瞧，墨都要没了。”她一边研墨一边歪头看着他道“少爷是在准备科考吗？”

        崔璟的视线终于从书本移到她身上，眉头舒展开来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颔首，示意桌上的纸“你所写，都是一些政治时事，所以我猜的。”

        “不错，我打算参加后年的京试。”崔璟沉沉点头，面色更严肃了“大魏如今看似国泰民安，但四周并不太平，西有东厥虎视眈眈，南有南诏国内动乱，还有周边小国蠢蠢欲动，于大魏始终是个隐患”

        “当今皇帝大刀阔斧，开疆拓土，大魏疆域越来越辽阔，威名远扬，但百姓身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赋税徭役每年都在增加，有些县遇到荒年，雪上加霜，不得不逃亡各地谋生。”

        “近些年来，各个地方起义也越来越频繁，内部动乱，是国本动摇之始，身为大魏子民，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为生民立命，开万事太平，是我毕生所追求的梦想，万死不悔。”

        少年也不过二十来岁，从小生在富裕宅院，可他并不甘心沉溺于此，心怀抱负，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大魏局势，虽有些少年意气，但谁知道这股少年意气，将来不会成就一番事业呢。

        静姝对他的话深有感触，手中的活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回应道“可惜我为女儿身，不然我也要像少爷一样，读书考取功名，为大魏，为百姓造福，有朝一日，你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崔璟放下书，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惊讶，他刚刚不过是情绪上来，一股脑全说了，没想过她居然完完全全听进去了，不免多了几分探究之意，很快又掩在温柔的眸子里，笑了笑“任何时候不要小瞧自己，女人在很多方面并不比男人差，时辰不早了，快去睡吧。”他顿了顿“看了这么多天的书，有什么不懂的，明日早晨可以来问我。”

        “少爷也早点睡。”

        夜色漫长又短促，静姝早早醒来。近巳时，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东西都摆放在原处，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人不在。想是崔璟昨日用功太晚，现在还没醒吧。

        她找了地方坐下，双手撑着脸，双眼半眯，欲睡不睡的样子，等她彻底清醒，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等来她所期盼的脚步声。

        静姝转身出门，走到他屋子前，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少爷，您醒了吗？”

        见没有回应，她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心里咯噔一下，怕他出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用力推开门“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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