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相疑双双故不知

翌日清晨，静姝推门而入，按部就班给茶壶换上热水，见崔璟在温书，不敢贸然打扰，准备悄悄离开。

        崔璟喊住她“帮我研墨吧，待会我要写字。”

        她听了便折返回来，安安静静的，不给他添一丝麻烦。

        不多时，崔璟将书放下，叹了一声“我不想写了，你还是下去吧。”

        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先生生气了？”

        “……”他也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没有，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

        静姝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她的错。

        “你……”

        两人都想要说些什么，见对方开口又都默契闭嘴。

        崔璟背过身去，整理书架“你先说。”

        “先生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愁眉不展的。”

        静姝大着胆子开口，等着他的回复。

        “没有，都是小事，不过昨日我在吉庆街倒是看到一位与你极其相似的女子，着实讶异。”

        崔璟将两本书调动位置，又换了回来。

        “想不到这么巧。”她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日，崔璟的确也不在府里，看见她也正常。

        崔璟转身拿过书案上的书，放入其间“那日我见你与一人同行，样子十分熟络，我倒从未听闻你在晋城有好友。”

        “那日我是和芋圆出去的，”她抿唇笑道“先生怎么连芋圆都认不出了。”

        “可我分明看见是一个男子。”崔璟转过身，语气温柔“是不是看上哪家郎君了？”

        “我没有，我想想。”她急忙否认，仔细回想着，男子？她倒是去小摊上买过些东西，但也没有和谁同行，还有……静姝想到些什么“是有个男子和我同行了一小段路，那天，芋圆有事提前回了府，我一个人逛着，竟然忘了怎么回去，还好有位好心的公子送我到了淮河口，我才记起了路。”

        她眼神略微埋怨地看着崔璟，咬唇不语。

        崔璟有些心虚，又想起他看到的情景，问道“既然是陌生人，那他为何与你举止亲密，抚摸你的头发？”

        “当时不过有片落花挂在我头上，他见了帮忙摘下罢了。”静姝解释完，总觉得崔璟在怀疑她些什么，低着头不肯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他干咳两声，蘸了墨要写字，转头看着她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是怕你受骗，所以问得细些，往后莫要和他多接触。”

        静姝眨眨眼，盯着他道“先生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崔璟一本正经，将书举起“我在晋城呆了这么多年，有些人和事自然看得比你透些，总之，你还小，人世险恶，很多事情都要有警惕心，明白吗？”

        “明白了。”她点点头，转而又问道“那先生可信吗？”

        “自然可信。”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魏南诏协议没谈拢，双方不欢而散，不久东厥南诏竟暗中勾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边境的邺城，桑城等五城，镇守桑城的长胜将军——恭远道在敌军来袭时暴毙而亡。举国上下陷入恐慌中。

        勤政殿内，底下站着王丞相，孙御史，以及新上任的张太尉，三人低着头，不发一言，殿内气氛一时紧张无比，而张太尉是最慌的，这些军务事情该他上报才是，只是万万没想到，急报竟然绕过他，直接送到了皇帝手中，看来皇帝并不信任他。

        皇帝冷眼扫视着三人，胸中多是气闷。平日在朝堂上，这些人为了立储的事可以引经据典，吵得天翻地覆，真正的大事来临到是一句话都不说！

        “丞相，对于这次南诏东厥勾结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王氏身子一顿，往前一步，答道“臣以为，东厥南诏必定是蓄谋已久，南诏借着与我大魏修好的名义，实则暗地里派人前往东厥串通一气，待边境松懈时，趁机而入，此等行径为人所不齿，现在国内上下人心惶惶，陛下应予以反击，达到安抚民心效果！”

        “张太尉，你怎么看？”

        张太尉见自己也被点名，慌慌张张上前，回道“臣以为，王丞相所言不无道理。”

        “孙御史，你呢？”

        孙御史沉声道“臣以为，丞相考虑欠妥。”

        王氏暗暗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仿若没感觉到底下的人暗流汹涌，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孙御史往旁走了一小步，意欲与王氏隔开“距离南诏王子离去不过数日，边境便沦陷，且不是一城而是数城。边境几城在陛下的旨意下，一直都在修建防御设施，南诏东厥数次来犯也不曾伤亡如此惨重，而这次他们如此轻而易举一连攻下几城，这其中必有蹊跷。”

        王丞相反驳道“邺城等几城历经上次浩劫后，本就虚弱不堪，这次敌军又来势汹汹，失败也是必然结果，再有恭将军不幸病逝，致使桑城军心受挫，桑城本是最重要一道防线，桑城一破，临近几城也惨遭毒手，孙御史分析了这么多却也给不出一个方案来。皇上，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立即整顿兵马，夺回桑城。”

        孙御史也针锋相对“据桑城传来情报，恭将军嘴唇呈紫色，后脖有针孔痕迹，绝不是区区病逝一说，且恭将军行军多年，经验丰富，军中必定有奸细，皇上应先立即下旨彻查，并肃清朝野，以免再出祸端！”

        皇帝一言不发，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态度。

        这下王氏傻眼了，没想到孙御史的消息来的比他还快，但这军营内务等本该归张太尉管才是，想着，他瞥了后方一眼，而后方的张太尉不发一言，低着头安静地做着木头桩子。

        于是，他只好顺势道“臣也以为，孙御史说得不无道理，自邺城一事后，开封涌入了不少难民，其中难免混有敌国探子，臣以为应该连着京城一起彻查！”

        孙御史转过身，看着王氏，眼睛眯起“王丞相，你总提邺城是什么意思？”

        王丞相笑着，回看向孙御史，正色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孙御史有何指教？”

        “此次事件的重点明明在于军中奸细，而王丞相不断提邺城之事，仿佛是在提醒皇上什么，做人不要太步步紧逼！”

        皇帝见两人即将要吵起来的样子，不免头痛“军心民心自然要安抚，奸细也要查，明日早朝再商议，你们退下吧。”

        “臣等告退。”

        刚下勤政殿台阶，孙御史冷笑一声，大步离去，王氏瞪着孙御史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不中用的张太尉，他转过头狠狠剜了一眼，张太尉忙上前陪笑道“丞相有何吩咐？”

        王氏没理他，一直等出了宫门才止步，他冷笑道“恭将军的事，张太尉消息可真灵通。”

        张太尉知他这是在讽刺他，连孙御史都知道的消息，他这个太尉却不知道。

        张太尉忙解释道“我并没有接到这次的奏报，这次奏报是直接送皇帝那去了……”

        王丞相打断他的话“你府里最近广招乐伎歌伎，沉迷酒色，皇帝能放心你才怪，别忘了你是怎么当上的太尉，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后果你自己清楚！”

        王丞相不愿与他再多说一句话，甩袖离去。

        “是是是，多谢丞相提点。”张太尉忙在旁陪笑恭送他离去。

        “呸，什么东西……”

        张太尉对着渐行渐远的王丞相的背影低声咒骂，心里的阴霾才散了些许。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轻飘飘地落在行人肩上。

        崔府的碳火都分发到了各人手里，若没有要紧的事，几乎不会踏出府门半步。

        崔璟从外回来，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快步回屋。余光一瞟，却见远处小亭里，坐着一个人，他认出了这个身影，心下诧异，走进时只闻一阵啜泣声。

        “静姝，你怎么了？”

        亭中的女子闻言，慌忙站起转过身，见是崔璟，先是低头擦了眼泪，而后轻声回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想爹娘了。”

        他没说话，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覆到她身上，系好带子后，将她淹没在斗篷里的长发小心取了出来。

        见他如此温柔，静姝心里微微慌乱，忙欠身行礼道“谢谢先生。”

        崔璟笑了笑，声音温和“想念爹娘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逝者已矣，他们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们也会难过的，静姝，你想回开封看看吗？”

        她自然是想回开封的，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但她也不愿意回开封。

        “不必了，雪也停了，我先回去了。”

        静姝提着过长的斗篷从他身旁小跑而过，怕说多了自己又忍不住要哭。

        崔璟这次没有叫住她，半晌，他转身欲离去，余光瞥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物，原来是一方帕子，上面残留着泪痕，想必是静姝的，他本想收袖里待会还给她，却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绣的字，脸色微变。

        雪渐渐停后，崔府的下人拿着扫帚鱼贯而出，将府门前和府中路上的雪扫到一边去，方便出行，一路沙沙声不断，还有些年纪小的丫鬟在堆雪人玩。

        “先生。”

        静姝掀开帘子，将托盘上的粥食小菜摆在一旁，笑道“听说先生今天没用晚膳，我就去小厨房取了些简单的食物，先生吃一些吧。”

        他摇摇头，将手里的书放于桌面“谢谢你，但我真的吃不下。”

        闻言，她小心地捧起粥，端到他跟前，吹了吹“先生不是说过，要实现理想抱负就要身体健康吗，你每晚都要温书，不吃点东西怎么撑得住，这粥的温度刚刚好，你要是不喝，待会就凉了。”

        他听着，双手接了，笑道“这话我的确说过，好，亲身践行，我喝。”

        崔璟喝着粥，心里又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不免感叹道“要是林泉之大人还在的话，见今日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静姝听到父亲的名字，心里一惊，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缓，笑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这邺城，桑城，平都，义渠，重锦都是林泉之大人镇守范围，此后少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六年前林大人突患恶疾只能回京治病，再也无法征战沙场，如今尸骨未寒，他守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落入敌国手中，真是可悲可叹！”崔璟微怒着，又像是叹了一声“若林大人还在，怎么会让这五城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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