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大家回头一看，是那个自告奋勇背孟驼玲过河的小伙子，虽然他一脸的倦容，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汪校长原本以为他仅仅就是一位路人，到了医院的时候只是让他赶紧去开点感冒药或者板蓝根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有离开，在这救命的时刻还挺身而出。

        尽管那个小伙子自称自己也是熊猫血，但是做事严谨的医生护士还是要例行查验，确定血型准确无误能够配对，才能进行输血。

        “护士小姐，我的血很多，需要多少尽管抽。”小伙子对正在给她扎皮管的护士说。

        护士一听瞥了他一眼：“你当这是自来水啊，要多少抽多少。血液抽过量了你这小命儿也就没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到洁白的病床上，孟驼玲被强烈的光亮照醒过来。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她在山路上奔跑，风一般的女子跑呀跑，跑着跑着双脚离地，学着鸟儿扇动翅膀的模样挥舞手臂，她竟然飞了起来，翱翔于天际。她飞过高山越过河流，穿过那些杂乱无章的电线……

        孟驼玲被强烈的光刺得睁不开眼，便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遮挡阳光，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病房里，孟妈妈困倦的趴在病床边还没有睡醒。她轻轻掀开被子，想去倒一杯水。刚想站起来，头就一阵眩晕。

        孟妈妈此时也已惊醒，她握着女儿的手关切的问道：“玲玲，你醒了？要上厕所吗？来，妈妈牵着你去。”

        孟驼玲坐在病床上，干咽了一下，说：“我想喝水。”

        “好好！妈妈给你倒，你先靠一靠。”孟妈妈把孟驼玲小心的扶靠在床头，就手忙脚乱的去取杯子倒开水。倒好后不停的用嘴巴吹着散热。吹了一会儿后用嘴皮轻轻试温，感觉不烫了再端来给孟驼玲。

        “妈，我自己来吧。”孟驼玲见孟妈妈要喂自己喝水，赶紧制止道。

        “你现在还很虚弱，还是让我喂你喝吧。”孟妈妈还是那样的无微不至。

        “哎呀，我都多大了，让我自己来吧。”孟驼玲看着同病房其他病人异样的眼光，加强语气对孟妈妈说。

        “好好！那你小心烫啊！”孟妈妈不情愿的把杯子递到了孟驼玲手中。

        “玲玲，这次你可真吓死妈妈。”孟妈妈哽咽着说，“我就你这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呀？”

        【得！又来了！】孟驼玲刚醒来耳根就不清净，尽管有些不耐烦，但毕竟是相依为命多年的母女，还是得洗耳恭听。

        “玲玲，听妈妈的话，这工作咱不干了行吗。堂堂大学生，在哪儿不是干呐？干嘛非要去吃那份苦？从小你就跟着妈吃了不少苦，妈妈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心疼呀！”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我的理想，我的事业。我乐意为人民的教育事业奉献我的青春。干嘛老是说那些话打击我的热情啊？”孟驼玲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找自己的手机。

        “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谈何事业啊……”孟妈妈还想继续劝女儿。

        孟驼玲突然手扶额头哼哼唧唧：“哎哟，头好疼，哎哟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晕了……”

        “玲玲，你别吓妈妈呀，要不要紧啊，我现在就去找医生啊！”孟妈妈见女儿刚醒来就嚷着身体不舒服，也是急了。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安静休息一会儿。”孟驼玲一边偷瞄孟妈妈一边假装躺下。

        “好好好！妈妈不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煮八宝粥喝啊！”

        “不，我要喝鸡汤。”

        “医生特别交代过了，你现在正是肠胃修复期，需要吃清淡的食物，改天妈妈再给你炖鸡汤喝啊，乖！”说着孟妈妈走出了病房。

        孟驼玲翻出自己的手机，看到几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孟老师，你病好些了吗？那天在教室里我们都看到你脸色十分不好，猜想你一定是生病了，可大家都不敢说话。后来校长才告诉我们你病得很严重！孟老师，对不起，我们应该早点让你回去休息的。】

        【孟老师，我是蒋礼茂。这是我用我家幺爷的手机给你发的信息。校长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养病，但是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很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老师，我们想你了！您快点好起来，回来给我们上课好吗？】

        【孟驼玲，听说你胆子大，却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豆角没炒熟都敢吃……或者还是因为你这个城里的姑娘压根就不会做饭呢？改天我来你们学校教教你吧。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存一下。如果方便，咱们也可以加个企鹅，我的企鹅名叫‘逆流而上的鲑鱼’。祝早日康复！by陶九洲】

        【小孟老师啊，你在医院安心养病，学校这边有我和你汪姨在，孩子们也有人照看的。一定把身子养好了再回学校。】

        孟驼玲看完短信十分感动，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她立刻又坐直身子，逐一回复短信。在回复陶九洲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他怎么知道自己生病住院了？并且还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当孟驼玲出院后到达格木镇的时候，镇教管中心负责人汪校长说要亲自送她回学校，孟驼玲赶紧婉拒。她一个小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要惊动整个乡镇教育系统的一把手亲自送啊。

        “小孟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就算你今天不来，我和武主任都要去峰林村教学点的。”汪校长一边说一边发动摩托车，“教管中心为你们学校购置的电脑和打印机都到位了，咱们一起送过去。来上车吧。”

        孟驼玲这才注意到，武霖宇正在摩托车后座上捆绑几个大纸箱，纸箱外面印着电脑和打印机的图案，是全新的。并非其他学校换设备时换下来的二手旧机器。

        孟驼玲心头一热，教管中心的领导对他们学校还是很上心的。对她这样的特岗教师还是给予了充分的关怀与照顾。

        孟驼玲坐在汪校长的摩托车上走在前面，武主任驮着机器走在后面要慢些，山路颠簸，得加倍小心，新机器别还没开始工作就给颠坏了。

        一路上，汪校长把孟驼玲那天昏迷期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并且把那个背她过河为她输血的小伙子的情况也告诉了她。

        那天，陶九洲听说地处河边的峰林村鱼米鲜美，特别是下雨过后更容易抓到鱼，便骑车赶来尝鲜。岂料后来降雨量太大导致河水暴涨，他也没法回自己的学校，便借住在当地村民家中。

        夜里听到村子里人声嘈杂，才听说是村里学校的老师生病急需送出去抢救，却被河水困住。他才明白过来，难怪白天去峰林村教学点找孟驼玲的时候没看到人，原来是晕倒在寝室里了。

        他佩服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坚守岗位，一点也没有城里姑娘的娇气。他佩服她坚强不息的精神，佩服她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佩服她为山里孩子们传授知识的真诚……

        跟她比起来，他为她做的这些微不足道。这是陶九洲的原话，是他为她输血的时候，他对汪校长和孟妈妈说的话。

        孟驼玲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竟然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产生这么大的感触。她之所以选择到这山旮旯里做一名特岗教师，是因为中学时，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那双眸子是那么的干净澄澈。她想，或许，那个时候在她的心里就已经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她要把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山里的孩子，让他们走出大山，去迎接更广阔的天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影响的不光是一代人，而是几代人。

        孟驼玲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做有意义的事，要活得有意义。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到峰林村的时候已经中午，汪姨早早的就准备好了饭菜。范校长取出一瓶烧酒，据说是他的二姑爷从省城来看望他时打来孝敬他的。因为知道他喝不习惯那些名贵的酒，所以经过格木镇的时候特地守着制酒的人家，打新酿出的包谷沙（即烧酒）。

        范校长说这种酒集天地之精华，血气方刚的好男儿才配喝。喝了不仅壮英雄胆，还能杀菌解忧。总之这种烧酒就是千般好。

        基层的工作，就由酒先开头。汪校长和武主任连连推辞说一会还要骑车，不宜喝酒。范校长就板着脸说：“是不是瞧不起我这几块钱一斤的烧酒？我范长庭家就这么点条件，没有山珍海味来招待领导们，对不起了哈，来，我先自罚三杯！”说着就把酒杯斟满烧酒，一仰脖子，包谷沙就咕咚咕咚下肚。

        他正欲再倒，汪校长和武主任赶紧来拦：“长庭啊，别别别这样，咱们先说好啊，因为一会我们还要回教管中心有工作任务，不宜多喝，这一杯我们敬你。”

        三个中年男人就在饭桌上推杯换盏起来。只剩孟驼玲在那里默不作声的数着碗里的米饭。

        “小孟，夹菜吃呀！”汪姨热情的招呼道。

        “汪姨，你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吧。”孟驼玲回道。

        “你们先吃，我先看看他们还需要什么。”汪姨说着又到厢房那边忙着别的事情了。因为她知道，在男人们谈话的时候，她最好不要插嘴不要妨碍，丈夫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会叫她。没需要的时候，她最好回避。因为她知道，自己男人借喝酒的名义大多情况下都会搞事情。

        果不其然，原本还挺和谐的饭桌，孟驼玲都不懂他们怎么喝着说着的就红脸了。每个人都还没喝超过三杯酒啊。范校长又拍桌子又大吼大叫的埋怨上天不公。

        【老子教书几十年，为村里做那么多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老子的待遇跟同届的教师要低一个档次？我生了三个女儿，想要个儿子怎么了？在农村没有儿子我他喵能挺起胸脯抬起头吗？同样是校长为什么唯独我没有校长补贴？现在的新校址有一部分也占用了我家的地，老子都没抱怨没要一分回报，那些刁民凭什么对老子指手画脚有意见？嗯，汪校长，武主任，你们告诉我为什么？】

        孟驼玲想，大概这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精准诠释了吧。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范长庭，孟驼玲真担心他像电视剧里演的剧情一样，愤怒的掀翻桌子。

        要不说汪校长工作经验丰富呢。他见势不妙，对武主任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迅速放下碗筷，避其锋芒，纷纷告辞。武主任赶紧发动摩托车，汪校长走到院坝里喊道：“汪姐，谢谢你的款待，我们就先回镇上了啊！”

        “汪校长多坐一会儿再走吧，饭都没吃完呀！”汪姨闻声出来。

        “不了不了，姐，我看你应该长我几岁，咱都是姓汪，是家门，别见外。长庭这里就麻烦你多安抚安抚，我们改天有空再来啊！”汪校长说完还不等汪姨回话，就骑上摩托车去追前面的武主任去了。

        “哎哎！那汪校长、武主任路上骑慢些啊！有空再来家里坐坐。”汪姨冲着两个远去的背影喊道。

        现场一度尴尬，孟驼玲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小孟，愣着干嘛，吃菜呀！”范长庭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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