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抉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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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半跃欲出的红日为海面上洒下点点碎金,泛着暖意的晨曦驱散冰冷潮湿的雾气,把这一夜的烽火大洋呈现于天地乾坤之间。
无数断裂破碎的木板,气绝无息的躯体,不知其主的断臂,彼此在血色中飘荡着、浑然大同。共同绘制出这场夜战的尾篇。
原本威风凛凛,霸气四溢的两艘战舰在经过一夜炮火洗礼及惨烈血腥的跳帮战后,两败俱伤,魂丧胆落。其中一艘已然分崩离析,高高耸立的桅杆轰然倒下,偌大的船体拦腰而断,前半部已经沉入万顷碧波之下,后半部也已大半倾覆,片刻后也在巨大的漩涡中消失。
一艘巨舰,数百生灵,最终余下的仅是一面战旗,形单影只的随波逐流,起伏无定,恍若不知归路的亡魂,彷徨而孤独。
那旗帜虽已被战火灼烧的千疮百孔,但白底上左右交叉的两道红条在日光下依旧清晰可辨,安德十字,西班牙帝国海军军旗!
另一艘战舰的处境还算好一点,尽管遍体鳞伤,船体明显向右倾斜,但它犹自顽强漂浮在海面上,伴着滚滚浓烟,向港口的方向艰难驶去。如一头身负重伤的巨兽,用尽最后一口气,挣扎着,蹒跚着向自己的洞穴爬行。它期待着在那里可以安心****自己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夜无眠,丰臣秀吉却不见一丝倦色,原本浑浊无神的双目精光湛然,像是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
晨风吹起他头顶上所剩不多的些许白发,脸上绽放着恣肆无忌的笑意,原本那深如刀劈斧凿的层层皱纹也似淡了不少。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那是眼见仇敌血流漂橹,葬身鱼腹后的心情愉悦。
他曾经的主公是昔日以天下布武,所向无敌著称扶桑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织田信长除了超出常人的兵法武功外,更以狂放横暴,性格乖戾令人侧目。
作为织田信长一脉相承的继承人,丰臣秀吉除了继承他的兵马地盘外,更秉承了那率性行事,一往无前的豪气。
赢了就该纵情大笑,输了索性放声痛哭。喜怒哀乐是人与生俱来的情感,早已分明。又何必人为压抑混淆,赢了还要故意装作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就为了再让人赞上一句沉着老练?虚怀若谷?
虚伪做作是真!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让他很满意。
所以他拍手击掌,放声大笑。
事情的经过将会这样对外公布:昨天半夜不知为何,一艘来自西班牙的战舰突然袭击位于港口停泊的明国舰只,双方随后爆发激烈炮战,黎明时分西班牙战船被击沉,明国战舰也遭受重创。
恰巧明国代表安平侯应邀参加扶桑方面由加贺大纳言前田利家举办的欢迎宴会,不在船上而幸运的避过一劫。幸甚,幸甚!
扶桑官员将会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第一时间救治安抚明国使团受伤人员,并立即缉拿有关西班牙肇事者。
至于西班牙战舰为何会袭击明国船只,扶桑方面也很好奇.风闻明国和西班牙在吕宋侨民问题上素有龌龊,双方不久前还曾经在明国泉州府的黑木崖发生冲突,此番事件会不会与这些有关?
真实的版本则要简单得多,丰臣秀吉事先把明国使团最高代表安平侯调出,再利用某个特殊的渠道让西班牙人坚信实际上自己正在船上跟他密会,从而诱骗对方发动这次袭击,义无反顾的扎进彀中。
翻掌让西班牙势力全军尽墨,覆手让明国使团颜面扫地。
西班牙帝国虽是海上强国,但远在天边,是以狠下辣手也无所畏惧。
至于明国方面,虽然死伤不少,吃了个闷亏,但毕竟作为代表的安平侯毫发无损,到不至于断送和谈大事。
最妙的是,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两家在打,要算账还是报仇与我扶桑无关。
敲山震虎,斗而不破。这种犹如悬崖走钢丝,充满危险而高妙的阴谋手段,也只有丰臣秀吉这种赌徒本性的人敢作敢为。
一场戏,四个人。
丰臣秀吉看了半夜。
德川家康也陪他看了半夜。
他们很有默契的一起看着海面,彼此没有看对方一眼,只因太熟悉了,从皮毛骨肉到精气神魄。熟悉的令彼此敬重,也令彼此厌烦。
石田三成身姿笔挺如枪,双目若这暗夜中的两点星火,紧盯德川家康,三分妒意,七分敌意。
服部半藏沐浴在最熟悉的黑暗中,双目似开若阖,像是在看每一个人,又像谁都没有看。
随着雾气消散,在海上有一人自远而近,漫步行来。遑论海面如何风浪起伏,波涛汹涌,他总是轻飘飘地浮在水上,身法轻灵摇曳,翩然欲飞,全身仿佛连一点重量都没有,甚至连浪花都沾不到他半片衣角。
来人从头到脚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犹如行走在光天化日下的游魂。银色的长袍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大袖飘飞,一双手带着华美的银丝金边手套,面罩下那焦黄的眼珠深邃幽暗,神光厉厉。
他左手空着,右手尾指绕着一根白色丝线,丝线勾着两颗人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西班牙吕宋总督古烈将军,红衣主教高鲁斯,原本浓密的满头金发乱如杂草,失去生机的碧眼死鱼般凸出,无神的枯望天空,像是在向他们的天主寻求灵魂的归宿。一根晶莹秀气的银针领着白线穿颅而过,将两人的头颅紧紧系在一起。
伊达政宗通过罗马教廷穷尽数年之力才跟西班牙攀上关系,然而丰臣秀吉只用一个晚上就把他的外援扫得干干净净。
自此,西班牙方面成为这场错综复杂的权利竞逐中第一个被清出棋盘的势力。
一见此人到来,沉静如石的服部半藏陡然抬头,目光如电,阳光下的影子骤然膨胀,他自黑暗中跨出!
那人立即凝神回望。
四目相对,刀剑交击,杀气暗涌,战意喷薄待发。
但德川家康立即摇头。
服部半藏眼光迟疑了一下,立即垂下了头,全身为真气所鼓动涨满的衣袂,随即又萎然垂了下来,重又没入黑暗。
和追求阳光下战功荣耀的武士不同,忍者的战场是寂静的黑暗,泯然无息是他们信奉的教条。当今扶桑已经极少有人能让服部半藏气息波动,但来人绝对是那很少之一。
大谷吉继,甲贺忍者首领,伊贺忍者的死敌,和石田三成同为丰臣秀吉的两大心腹。
看着两颗人头,丰臣秀吉皱了皱鼻头,咧嘴笑道“纪之介,你的血气好重啊。用傀儡娃娃了?怎么,病得太久,连两个红毛鬼都应付不来?”他语气虽轻松的如同熟人间闲聊邻里家长里短,市场上鱼肉菜蛋的价格,但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惊异的涟漪。
西班牙人必须死绝,明国使团可以有死伤,但不能死光,这是预定的结局。
为了确保事情按这个结局发展,他派大谷吉继潜伏战场,在最后关头杀死西班牙方面与伊达政宗的联系人,完全抹杀扶桑方面和西班牙有关联的任何蛛丝马迹。
但他没想到,西班牙人竟然可以逼迫大谷吉继用到傀儡娃娃。
“用了一个,不是西班牙人。他们火器很好,但没有高明武功。”大谷吉继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口柔糯的大阪口音:“是个女人,用剑的女人,明国的女人。我用了一个傀儡娃娃把她逼退了。”
是逼退,而不是杀死,只因他不想节外生枝。
“哦,女人?漂亮么?”丰臣秀吉微笑着问。
“很漂亮,可惜你没跟我去,不然就能看到了。”面罩遮挡下他的表情无从探究,但他的眼睛在笑。
由于身缠恶疾多年,大谷吉继的双眼被一层淡淡的黄晕笼罩,如日暮西沉,显得浑浊暗淡。但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在瞳孔的深处,犹自顽强跃动着两点灵光,那是不屈的生命之火。
“哼,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晚上我在流莺营地也碰到一个女人,也很漂亮,而且一定比你看到的漂亮!”丰臣秀吉仰起瘦小干枯的脸,像个不服输的孩子:“是个大胆的家伙呢,敢跟我和德川大人赌骰子,竟然还敢赢我们。”
“那你带我去看啊。”大谷吉继反诘道。
“怎么看,打了大半夜,只怕那些流莺早就吓跑了。”丰臣秀吉嘟囔着。
“吹牛。”大谷吉继语气中满满笑意。
“不信我现在带你去看!”丰臣秀吉都要跳起来了。
如果现在有其他公卿大臣在场,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堂堂扶桑太政大臣和刑部少辅的对话竟然围着女人打转,还是这般粗鄙不堪,毫无文雅风度。
和德川家康与服部半藏这对等级森严,对话永远以枯燥直接的任务为中心的主仆不同,丰臣秀吉和大谷吉继两人谈话嬉笑怒骂,互相调侃,更像两个地位平等的老朋友。
丰臣秀吉从不喜欢没有创造力和自我的人,在他看来,驾驭一个天才的成就感远胜于统治一万个庸才!
他喜欢有底下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风格,如能和自己有共同爱好那就更好,比如酒和女人,这两样恰巧大谷吉继都喜欢。
“在走之前,这两个家伙怎么办?”大谷吉继扬了扬手中拎着的两颗人头,但却是看着德川家康和服部半藏。
说着他向左侧身。
无论是纹枰对弈、筑造建筑还是行军布阵,在整个结构中必会有一个特殊所在,可能看似微不足道,毫不起眼,但一旦有轻微改动,必然会导致整个结构随之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点就叫局眼!
大谷吉继此刻就是局眼。
他一动,整个布局立变!
服部半藏向右跨前一步,恰巧封住大谷吉继的角度,同时和德川家康处于平行位置,隐有并肩作战,联袂抗敌之态。
石田三成前驱两步,贴近丰臣秀吉右侧,正面遥对德川家康。宛如忠诚的卫士,拱卫主公,又如一根在军阵背后引弓待发的利箭,随时准备射出。
局内不过寥寥三五人,但进退转换之间法度森然,杀气腾腾。若两军对垒,金鼓大作,只待主帅令旗落下便兵戈相向,血肉相倾。
这时候,整个局面,都如同对德川家康展开了大包围。
德川家康巍然不动,因为他周围已被杀机层层环绕,重兵围困,现在的位置是最安全的位置,但也是他的囚笼。
一粒汗珠自额角滚落。
还差一人。
所有人在等待,等待丰臣秀吉的落位,等待他做出最后的裁定。
自双方在浪人营一碰面,服部半藏立刻就以某种极其隐秘特殊的方式发出信息,召唤暗中随行的伊贺高手向自己集中。但大谷吉继一发动,他就已然明白,晚了!
格局底定,困局已成。
他可以发出暗号,召唤手下群起围攻丰臣秀吉。
可是已没有用。
他能动用多少人,甲贺派也一定能增援更多的人。对方是有备而战,挣扎只徒增伤亡而已。
二对三,己方处于绝对劣势。
德川家康的生死成灭就在丰臣秀吉举手之间。
当日西楚霸王项羽,鸿门宴之上占尽天时地利,取刘邦首级易如反掌。可一念之错,放走敌手。数年后落得败亡垓下,成就西汉二百年大业。
古人殷鉴于前,后人今日何择?
要动手么?
丰臣秀吉倏然返身,一探手便撷下大谷吉继手中的人头。
大谷吉继被他带得一动,便离开了局眼的位置。
局眼一破,局势立解。
原本满满的杀气,立刻退了、散了、流了、泄了。
丰臣秀吉又成为新的局眼。
在场所有人全都失了一口气,不是松,不是紧,而是失。
在一瞬间,他们失去了对杀气的感知操控,遑论敌我。
全场只有一种气,唯我独尊,无惧无怖的霸道之气,丰臣秀吉的气。
他以自己一道气,宛似隆隆而来的铁甲战车,压制、碾碎、化掉场内所有人的气。
他昂首向天,挺立的身影宛如君王。
他冷眼横凝全局,看看手中的两颗人头,森然笑道:“我听说伊达少将最近操劳国事,身体不爽。纪之介,把这两个家伙的头骨做成酒碗,再加上两坛好酒送到伊达少将那边,让他补补身子!”
伊达政宗作为扶桑知名的天主教大名,和西班牙方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丰臣秀吉公然灭掉西班牙势力,是对伊达政宗做出的最严重也是最后警告,如果他还敢在底下搞小动作,那么下一个被做成酒碗的就将是他自己的头颅。
旋即他又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道:“德川大人,该你了。”
他转身。
他睨视德川家康。
犹如回首的怒龙。
“恭聆教诲。”德川家康迈前一步,空门大露,不惊不惶。他迎风而立,衣袂猎猎,似风吹云飞。
话音半落。
“啪”得一声脆响,丰臣秀吉骤然间飘身近前,竟然伸手在德川家康宽大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掌,一触即回,犹如严父教育淘气的孩子。
随性之极,无礼之极,霸道之极。
丰臣秀吉的身法起合之间舒展自如,如天边白云苍狗,变化无常,聚散随心,让人无从捉摸。又似日升月落,潮汐起伏,天道使然,令人无法回避。
服部半藏发出半声低呼,骤然一惊,倏然一怒,遽然一喜。
惊的是丰臣秀吉出手并不快,自己明明整戈待旦,全神戒备,但偏偏无从破解。
怒的是因为最敬爱的德川殿下在自己前面受到侮辱,主辱臣死,责无旁贷。
喜的是德川殿下并未被对方虚招引动,就算天崩地裂,他也渊停岳峙。就算惊涛骇浪,他仍稳如磐石。果有大定力,大魄力。
“太政大臣,这是何意?”德川家康依旧笑容满脸,悠游从容。
丰臣秀吉扬起锥子般尖细的下巴,神情倨傲道:“一个警告,好自为之!”
场内忽然静了下来,静的连天空海鸥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丰臣秀吉已经用眼前的这场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和德川家康都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所以不愿用无聊的废话和道理来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
“明白,我可以走了么。”德川家康笑容一敛,只望了丰臣秀吉一眼,那眼明若古镜,惊畏之色半丝全无。
“走好,不送。”丰臣秀吉笑,傲笑。
德川家康抽身而去,远走,再不看丰臣秀吉一眼。两道影子,走的略有惶然,微有黯然。
“放虎归山啊!”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石田三成忽的顿足蹉叹:“太政大臣,您的功力在他之上,我和纪之介联手也足以对付服部半藏,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除了他!”
丰臣秀吉沉吟着:“师出无名,他虽然背着我跟明国人还有朝里那些公卿搞了不少小动作,但毕竟没有确凿证据。我想,我是太政大臣,名位已定。德川家康应该明白。毕竟大家分属同族,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难而退。”
石田三成愤愤道:“太政大臣,我以为,德川家康诡计多端,天天出花样,有他在后患无穷,这一次我们真应该杀了他,再不济也应该绊住他。”
“然后呢?任由果心那个妖僧去荼毒关东八国?再树立另一个大敌?”
“太政大臣,情势很清楚,你不忍动手,德川家康会动手的,当年他为了取悦信长公,连自己儿子都肯杀!”
“佐吉,我还是想从剪除他的党羽着手。”丰臣秀吉体会到石田三成的激进是源自对自己的忠诚。他口气转为温和,但立场半步不退:“今天的事是一个教训。我们慢慢削弱他,他不是蠢人。只要逐步剪除掉他的爪牙羽翼,他的野心自然就收敛了,毕竟大家合作了十几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赶尽杀绝。”他这番话一半是为了面子,不愿留下一页丑恶的历史被后人品评。
还有另一半他没有明说,德川家康在关东八国经营多年,根基牢固,深得豪族和平民支持。现在杀了他,立刻就和三河方面成不死不休之局,双方只能血战到底。届时不但让明国人笑掉大牙,果心那个妖僧反而会坐山观虎斗,成为最大受益者。
按照之前的协定,两天后果心就会在武藏国举事,上杉景胜的越后大军也会加以配合。
而德川家康从这里赶回江户最快也要四天,根本来不及制止。武藏国的战乱将不可避免。届时越后、三河、天莲三方彻底破脸,就只能在武藏、上野两国间打成一团。
这个时候放德川家康回去,就是为了在关东未来的内乱中保持天莲教、越后和三河方面的均势,从而最大限度消耗三方的实力。
“明国的船应该入港了,去看看吧,希望这些小朋友能够汲取教训,别再插手别人的家事。”丰臣秀吉忽然换了个话题。
“请稍等。”大谷吉继小心翼翼的从大袖中抽出一物。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人偶,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是比例完美的五官,身上衣冠俱全,火红底色金丝花纹直垂,黑色乌帽子,栗色发丝及腰,两颗乌亮的眼珠在阳光下泛出五彩。
若不是有一道深深地剑痕自它的脖颈处划过,翻出里面的些许木屑,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扶桑六十六国中忍者流派林林总总,大小上百家,但终以甲贺、伊贺两派为尊,各个小派别纷纷靠向两家,武功忍术也多受到两家风格的熏陶影响。
和擅长正统刀术、武功的伊贺忍者不同,甲贺忍者大多不以正统武艺对付敌人,为了擅于伪装成各式各样的人物,保持身体轻盈,他们拒绝强练传统武艺让自己的肌肉硕大。而是偏好各类机关、暗器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奇门武学。
其中傀儡娃娃就是这类的典范,外表是精美的人偶,内置精密的机括齿轮。长约三尺,衣冠华美,毛发齐全,五官栩栩如生,鲜然欲活。
它是大谷吉继的独门绝技,每个娃娃手中都有不同兵器,临阵对敌时以丝线遥控。一次最多可以使用四具,左右手各操控两具,倏忽远近,变幻无常,令人防不胜防。
这几年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表面上相忍为国,扶桑风平浪静。实际台面下暗战一刻也未停止过,双方用间、策反、刺探、暗杀无不所用其极,两派忍者斗得不亦乐乎,其中死在傀儡娃娃下的伊贺派高手不知凡几。
由于傀儡娃娃太过厉害,甚至有很多人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武功而是妖术邪法,它压根不是什么木偶,而是选取特定时辰出生的儿童,杀死后掏空五脏,内置符咒,利用幼儿屈死不能投胎成佛的怨气凝练成厉鬼,使用时以施术者写上要杀的人姓名生辰,再以鲜血滴在娃娃上便可凌空飞行,杀人无形。大谷吉继就是因为施此邪术,才被天谴导致恶疾缠身。
对于此类怪力乱神之语,大谷吉继从来一笑置之,也从不解释。想见识傀儡娃娃的尽管来,用你们的命来换。
大谷吉继那似会说话的双眼泛起柔和的目光,犹若慈父般轻轻捧起人偶,郑重其事的在海滩上挖了一个坑,将它安葬入土。
他双手合十低念往生咒,一只洁白的海鸥悄无声息的落在肩头。
丰臣秀吉和石田三成安静的旁观着,他们和他是上下级、是同僚,更是朋友。大谷吉继并不是一个钟爱杀戮和毁灭的人,相反他尊重生命,热爱美好的事物。
那头血肉模糊的巨兽终于艰难的爬回了巢穴。
在数艘小船的引导下,一艘浑身散发着黑烟的巨舰半斜着驶进港口。这艘巨舰就是明朝使团的大福船。不过此时展现在扶桑军民面前的它却全无半点天朝上国的威严大气。用满目疮痍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惨状,全舰上下遍是战火洗礼后留下的伤痕。
原本那庄严雄浑的四重柁楼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位于最上两层的陀楼已是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散发着黑烟的巨大创口,狰狞而粗砺。船只正前方高高扬起的舰首,被炮弹击中后如同绽放的花朵般裂开。风帆仅剩下一面,船身、甲板上的弹痕密如蜂巢。船体至少有一半已经没入了海面之下。
经过船员的拼死努力,战舰的大火终于被破灭了,连锁爆炸反应也被遏制,但此时仍然有小股浓烟从一些地方冒出来,向观众们诉说战舰这一夜所经受的凄惨创伤。
“呼呼!真没想到我们能活下来,运气真是不错。”凌风忍不住长吐出一口气,他的运气的确很好,西班牙人突袭的时候,甲板上轮值士兵几乎全部阵亡,而他恰巧去底舱取淡水而避过一劫。随即他很安然的躲在舱底,直到确认己方必将赢得胜利后才“恰巧”出现,整夜战斗下来几乎连油皮都没擦破一片。
汗青左手包着白布,头上也受了轻伤,正指挥幸存的船员收拾残局,甲板上已经挤满死者和伤员,还有伤员正不断地从下面的舱室里抬上来。至于跳帮战中被杀死的西班牙人则被草草堆作一堆丢在船尾。
而作为全船最高统帅的顾长风此刻正双手扶着船舷,神情疲惫而昏蒙。他虽然还未倒下,但之前的战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精力,眼下意识已然尽是混沌模糊,昨夜的经历化作无数碎片,在脑海中如烟花般肆意迸射。
火球爆裂下的血肉横飞,甲板上狂舞的无数金蛇,伴着熊熊烈焰,那道蓝色的风暴卷进场内。风暴的中心孕育升腾着道道银色亮电,每一道银弧惊起,都必有人踣地而亡,所过之处尸横遍地。恍惚中那飓风忽又在自己身前驻足,清风化柔,变作伞盖替自己遮下索命的刀剑弹雨。那一刻,为何会觉得硝烟中隐有甜甜清香。
出现在西班牙战舰上那同样使用针线的白袍人,是否东方不败等不及那十四道封穴发作,前来索命?大可不必,我顾长风虽是小人物,但君子言而有信,必不至于泄露你在世的消息。
但蓝色的风暴又似与白色幻影冲杀成一团。
好乱,头好疼。
距黑木崖之行已近半年,东方不败带给他的十四道封穴发作的愈发频繁,尤其是日出之时乃发作的最高峰。顾长风已不记得自己多少次从被奔腾鼓荡的真气从睡梦中疼醒。
时日无多的人总是易发感慨,顾长风突然泛起浓烈的思乡之情,四年来一直在福建为官也未曾回家看看。这期间父亲大人多次来信或托人招他回京,听说那边早就给备下了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官宦大家。
接下来无非就是选择能给顾家在官场上带来最大助力的一方成亲,就此在北京找个体面的官位,然后到处钻营,利用两方父辈盘根错节的姻亲裙带关系一步步爬上去,延续顾家的辉煌和体面。
这是父亲早就为顾长风规划好的锦绣人生,也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无论是京城还是在福建,每个人看他都是一种恭敬戒惧的眼神,仿佛在说:兵部尚书顾大人的独子,幸会幸会。这让顾长风很苦恼,他根本不想被人这么看。
他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保家卫国,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简单的生活。
是要死了吧,是要死在这异国他乡么。
顾长风连吸了几口气,强自振作意识,把纷乱的思绪和视线最终归集于一人身上,一个在昨夜帮自己扭转战局的女人。
东方不败曾经的侍女紫璇,那个打着日月神教旗号在海上出没,差点在五个月前要了自己命的人。当她昨夜突然的出现在自己舱内的时候,顾长风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声高呼或者拔刀相向,而是自忖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就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她怎会来此?
还未及发问,西班牙人骤然来袭,她只说了一句话:“先杀敌,剩下的话以后再说。”,眉宇神态一如那晚在日月神教战船上般果决明艳。
接下便是一夜的烽火刀兵。
现在紫璇就站在遍地尸体中间,身着一袭淡蓝色衣裙,漆黑如墨的长发随风飘舞,双眸紧闭,右手负于背后,左手长剑斜指于地。
沉水龙雀剑上的鲜血沿着剑锋淌下后凝于剑尖化作滴滴血珠滚落,在甲板上汇作一条血色溪流。
经过她身边的明军士兵无不对她投以惊异崇拜的目光,昨晚大战中猝然受袭,多处受伤的大明战船在顾长风指挥下,并不与火力强大的对手纠缠,而是巧妙地转入西班牙战船的尾部射击死角。放下桅杆用撞击战术和西班牙战船进行跳帮战,两军士兵白刃相向。西班牙人盔重甲厚,不但单兵战力要高于明军士兵,而且人数也占优。但一切随着她加入战局而改变,昨晚死于白刃战中西班牙士兵至少有一半是被这个女人杀掉的!
她如同一团蓝色的飓风,以狂暴的攻击横卷全场,死在她手下的西班牙士兵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这位姑娘,你的手受伤了。”凌风殷勤的拿着一块纱布,刚要趋近紫璇身前。
倏然紫璇左腕一抖,沉水龙雀铮铮嗡鸣,附着的残余血迹骤然暴起升成一团血雾。她把沉水龙雀自血雾中轻轻抽出,那剑身通体雪白在晨曦下隐有银色光晕奔流涌动。
她双目微张,两道冷光刺出,明厉而凝定。
凌风立时止步。
紫璇持剑的手背处有一道伤痕,鲜血泊泊而下,是傀儡娃娃留下的纪念。
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无动于衷,只是漠然的眨眨眼,一副哦,原来我受伤了的表情。接下来她抬起手背,用唇齿吸允伤口,喉间不住蠕动着,直到把自己伤口流淌的鲜血全部喝干。
凌风和汗青面面而视,相顾骇然,心忖:“这女人疯的吧,她会不会杀得兴起把我们也杀了?”
当船只驶入港口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生气蓬勃的朝阳洒遍全船。
顾长风喉头骤然涌上一阵腥甜,一口热血喷出,眼中的天空飞速扭曲旋转,脚下如无根浮萍,高大的身躯轰然而倒。
昏厥前,他感到有只手轻轻扶住自己
那手白皙、洁净、修长而有力。
最后映入眼帘的容颜虽有些苍白,却有一种深谷幽兰的静美,合着血色的唇格外红艳,星眸半张,漾着一点温暖的关切。
顾长风似又闻到了那淡淡甜香,然后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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