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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迷途(上)


乡间的土地在雨水过后满布泥泞和大大小小的水洼,马蹄踩在上面发出沉滞凝涩的声响。百地宗秀拢住缰绳,在马鞍上审视着此次秘密出行的终点。

自昨夜甲贺派安插的卧底告知丰臣密使今日将要和自己见面后,一日五报,每次地点都不相同,直至最后才把双方见面地确定在当前这个远离城市的乡野小町。

这里名义上虽说是个町,但规模极小,通共十几家零落萧条的屋宅在马上一眼望去便尽收眼底。

坐骑方踏进町的入口便已有数人快步迎了上来,各个周身农家装束,手无寸铁。但百地宗秀却不难从明亮的眼神和轻盈稳健的步伐种判断出对他们的真实身份。

积年苦修养成的习惯,不是一点外貌衣冠的伪装就能掩饰的。

甲贺忍者!

百地宗秀翻身下马的同时,双目飞快的扫视了一遍周围环境,除去迎接自己的数人外,町内还有三三两两的住户或是打扫院子,或是拉着家常,还有一名母亲抱着幼儿轻声唱着童谣,这里表面看去就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

百地宗秀暗自冷笑,这里所有居民全部都是甲贺派乔装的。瞧这个排场布置,看来果心的死着实给丰臣阵营的刺激不小,这位密使果然小心谨慎。

自织田信长忌惮忍术诡秘妖邪,出兵大肆清剿后。扶桑忍者势力损失惨重之余,痛定思痛,深感必须托庇强有力的大名方能把本派发扬壮大。适才有本能寺之变时服部半藏发动伊贺精锐护送德川家康返归本国,以实际行动表明投效之意。而与之敌对的甲贺派也不甘人后,加入丰臣秀吉麾下,其首领大谷吉继更是深得重用,俨然成为丰臣系统情报战线的负责人。

两派明争暗斗多年,各自都在对方领地内设有秘密基地,安置坐探,用于搜集中转情报。

百地宗秀明白眼下已是深入虎穴,显得颇为放松,他在答对了接头暗语后,便在对方引领下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一间位于町内尽头的茶屋外。

几人站定后其中一人开口道:“刑部少辅大人在里面等你。”

当听到刑部少辅的官号时,百地宗秀心下不禁一凛,虽然事先猜测这位密使应是丰臣秀吉麾下的重要人物,但没想到初次会面对方竟然就派出大谷吉继这样的心腹大将。

由此可见丰臣秀吉对这次会面是何等重视,同时也从另一面反映出德川家康给他造成何等沉重的压力。

百地宗秀呼了口气,刚要迈步入内,对方却伸手把他拦住,低喝道:“卸下你的刀。”

对于一个武士,被人命令放下武器不啻于是莫大的耻辱。百地宗秀目中不禁露出怒意,他右手握住般若的刀柄咯咯作响,但权衡后终究还是把佩刀递给对方。

那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扬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百地宗秀迈步走进茶居后才发现与外面的破旧寒酸不同,屋内装饰颇为考究,地面和坐垫都铺着上好的明国锦缎,四周墙壁打扫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厅堂居中是一张长条桌子。那桌子左右不过四尺宽,但前后却长达两丈。

在桌子里面的一端,甲贺忍者首领,刑部少辅大谷吉继正掀开面纱下部,把残存半杯清水一饮而尽。在有一次喝茶被伊贺忍者下毒险些丧命后,他便只喝清水。

当年东方不败潜入扶桑盗走万川集海,引发忍者集团内部一场大骚动。伊贺、甲贺两派齐聚奈良寺联手调查事件时,百地宗秀曾与这位甲贺派首领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百地宗秀先是征剿北条余党,接着出使日月神教,便再未见过大谷吉继。和那时相比如今的大谷吉继周身包裹在厚布面纱之下,双肩下垂,脊背也略有塌陷,看来坊间传说他恶疾缠身怕是确有其事。

但那双明亮摄人的眼瞳犹自昭示着这副病体下燃烧着顽强的斗志。

大谷吉继也在打量着对面的来客,“年轻,英俊,目光中有野性和活力,是个不错的交易对象。”他目中含笑向对方示意。

丰臣和德川双方虽名分上同为天皇麾下重臣,实则早已势如水火。未免被德川麾下的伊贺忍者侦知,大谷吉继临行前便做了充分布置,先散布消息说将动身前往岐阜拜会中言织田秀信,到达岐阜后暗地取道东南,一路故布疑阵,最终在这个偏僻城下町的茶屋中约见百地宗秀。

“果心之死给主公的打击太沉重了,希望他不会让我们失望。但若是等下的谈话不能让自己满意,那么今天就把他杀了吧。”大谷吉继思忖中跪坐着率先欠身行礼,位于大腿外侧右手拇指向下勾曲。

他以特有的暗号通知身后的两名手下做好战斗准备。当然随他在此的不仅是这明面上的两人,算上伪装成居民的暗桩在内,这茶屋内外四邻总共埋伏了七十八名甲贺忍者,另外在町的入口处还另有三组二十七人负责接应撤退。

百地宗秀在桌子的另一头挺身跪坐,两人遥遥相对,中间相距两丈有余。这个距离大谷吉继拿捏的颇为精细,一方面不影响双方谈话,另一方面也保持足够的应变距离,防止对方以投诚为幌子,突然暴起发难。

“远来是客,请饮茶。”大谷吉继五指向上扬起。

踢踏踢踏,细碎的木屐声自桌面响起,由远而近,一名身高仅尺许长的侍女低头走到百地宗秀面前,轻轻放下捧着的托盘,拿起茶壶斟满后双手奉于百地宗秀唇边。

侍女身着黄色锻锦和服,袖口和大襟刺着华美的图案。乌黑笔直的长发,肤白胜雪,五官面目姣好,若不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了无生气,只怕大多数人第一眼都会认为这真的是个人而非木偶。

百地宗秀定睛细瞧,在人偶周身关节处连接着数十道比发丝还纤细的钢线,那一根根钢线汇总成束,另一头掌握在大谷吉继套在五根手指的金环之上。

傀儡娃娃,对于大谷吉继的独门秘技百地宗秀自幼耳闻,听闻他随身总带着四个不同的娃娃,通过丝线控制,施展开来千变万化,诡谲无比。一般能抵挡住他一个娃娃的便已是不同寻常的高手。而即便是服部半藏也从未见过他四个娃娃同时出手的景象。

“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今天来是想听听太政大臣可以给我什么样的好处。”百地宗秀把茶杯放在一边,直入主题。

“没有好处。”相对于百地宗秀的开门见山,大谷吉继却并不接招,甚至是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我没听错吧?”百地宗秀的脸沉了下来,放在桌面上的双拳愤然握起。

见双方开场就话不投机,大谷吉继身后的两名甲贺忍者瞳孔细缩,全身贯注的观察上司发出的围杀暗号。

大谷吉继似是全不在意对方的怒火,径自说道:“左卫门大人,我想你搞错了交易的顺序。你想要什么好处,取决于你能给我们什么。我这次来是看你能拿出什么,如果货真价实,自然会有你希望的报酬。在此之前,太政大臣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刑部少辅大人教训的极是,先货后钱也是合理。”百地宗秀嘶声吸气,点了点头,从怀中慢慢拿出一个油布包裹。他下身跪坐不动,双肩倏然前倾手腕一振,包裹在空中四平八稳的向大谷吉继飞去。

大谷吉继左手五指连动,傀儡娃娃双臂前伸稳稳接住包裹,接着他本欲向回拉动。然而一股大力倏而自傀儡娃娃处传来,那力道强悍厚重,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掌把娃娃猛然向后拍去。

娃娃半空平卧,带着凶恶的劲风,如巨人掌中投掷的石块,狠狠砸向大谷吉继的面门。

“雕虫小技。”大谷吉继目中冷光绽起,五指骤然伸展,铮铮声中那无数发丝般的钢线绷得笔直,傀儡娃娃如被无形气墙所阻,先前凶猛的势头立时缓了下来。

这招大谷吉继并不以掌力和百地宗秀正面硬抗,那样就算得手,傀儡娃娃也必然在两股雄浑内力的碰撞中分崩离析,那可就丢人丢到家了。他以手指巧劲反挫,先把内力自手指贯于钢线,然后传输至傀儡娃娃周身关节各处连接点。以点破面,就如无数长矛攒刺,令百地宗秀掷出的内力千疮百孔,其势自败。接着他向左划出一道浅弧,准备把残存的劲道彻底卸去。

见首领面对突袭临危不乱,应变得当,他身后的甲贺忍者也在心中暗自喝彩。

百地宗秀泛起一抹嘲弄的冷笑。

大谷吉继周身寒毛齐齐竖起!

另一道暗劲接踵迸发!

傀儡娃娃在向左运行的轨迹中再次加速,比方才足足快了三倍有余!

它细小的头颅就像一根箭簇,直刺大谷吉继胸膛!

这招祸起肘腋,眼见首领避之不及,甲贺忍者发出惊怒已极的咆哮!

就在傀儡娃娃行将撞进大谷吉继胸口的瞬间,一团血云红光自他腰腹间腾卷上涌,瞬息飞升至心口。

这是一个遍体火红铠甲,手擎双刀,面目狰狞凶恶的武士,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傀儡娃娃!

第二个娃娃手中双刀交叉,稳稳夹住第一个娃娃冲向自己胸膛的脖颈。

同时大谷吉继右臂平平抬起,与肩同高。两道极其细小的光影一掠而灭,身后两名甲贺忍者面露赭红,站姿步伐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两个娃娃恰好回于胸前,毫发无损,大谷吉继手掌一翻,登时消失不见。

啪嗒声中包裹落下。

“里面一共三十二份情报,涉及德川家康领地内征兵、军械制造和收成。至于这招是友情奉送。”百地宗秀方才用的是道德经内力的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把丢出包裹的同时附上暗劲,在大谷吉继化解第一道内力,放松警惕后才爆发,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大谷吉继功力显然也是极高,不禁漂亮的化解了这一招,同时还及时压制住手下被百地宗秀勾起的杀气,免去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

“你用的不是扶桑的心法,哪里学来的?”大谷吉继的目中第一次没了笑意。

“不告诉你。”百地宗秀回答的直截了当。

明明情报近在眼前,大谷吉继却熟视无睹,反而把话题集中在百地宗秀身上:“一点小事便大动肝火,可见你的心情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何以见得?”百地宗秀面上浮起薄薄的阴霾。

大谷吉继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的下唇有很深的破口,是咬痕。”

“昨天晚上无聊找了个同床人,亲热时留下的,难为刑部少辅挂怀。”百地宗秀冷笑着回答。

“这痕迹外深内浅,不会是和别人亲热造成的,是你自己咬的。”,大谷吉继在桌子另一面继续说着。

“我想刑部少辅奔波数百里,不是为了来说这些的吧。难道在阁下看来,这些小事要比你主公的大业还重要?甲贺派没人了么?还是我认错人了,这人真的是大谷吉继?”百地宗秀双臂抱拢,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后半句则是对着那两名护卫所说。

这番话说得可谓无礼之极,那两名甲贺忍者也不禁露出怒意,今天百地宗秀来了后就各种嚣张跋扈,如不是首领没有下令,早就扑上去和对方拼命了。

大谷吉继不为所动,又冷静的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右手五指关节有青肿淤血,是捶击造成的。以你的武功,这种小伤痕本不应该出现的。如果你不是一个喜欢自残的疯子,那么唯一解释就是,某件事给了你很大刺激,令你在情绪失控下做出这些。”

“这跟你没关系!”百地宗秀依然冷硬,但大谷吉继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丝被说中心事后的羞恼。

“有!”大谷吉继声音提高,肃然道:“我们所从事的交易是关乎扶桑千万人生死的大事。我希望我的合作对象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懂得如何控制的自己情绪!”

百地宗秀眉峰深锁,一语不发。尽管来之前便已想到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但大谷吉继细致的观察力依然在自己预料之外。

“看来我也认错人了,你只是个好勇斗狠,连情绪都不能控制的莽夫。根本不是威名赫赫的鬼狐。我绝对不会和一个连自己内心都不能正视的人合作。”大谷吉继说着便要起身离座,从始至终,他都没看那个油布包裹一眼。

那些记载着德川领地的机密情报似乎在他眼里根本不名一文。

眼见双方要谈崩,百地宗秀脸色发青,胸膛起伏吐纳数下后涩声道:“等等!”

“说你的真实想法,不要用德川家康教给你的那套鬼话!”大谷吉继微黄的双目精光闪耀,厉声中直指百地宗秀,那笔直的手指如一柄利剑,似是要剖开他的胸膛,一窥内心的幽秘。

“果心横死,越后退军。值我方遭受重挫之际,你就恰好跳出来说有意投效,这便宜来得真是太合时!德川家康以为随便派个人拿着几份所谓情报就能浑水摸鱼!可未免太小觑我甲贺派!我方才本想杀你,但从你的眼中深处却看到欲望和愤恨!”

之前的病气仿佛被系数燃烧蒸发,大谷吉继筋骨舒展,周身散发出磅礴威势,尽管他依然跪坐在地,但在百地宗秀眼中却如高山大岳轰然压落。

“用你的本心来说服我!用你的本心告诉自己该做什么!”大谷吉继在对方业已摇摇欲坠的心门上又落下重重一锤。

百地宗秀面色变了数变,最后口中长叹,苦笑着道:“甲贺首领果然名不虚传,好吧,在我告诉你真像之前,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洗耳恭听。”大谷吉继明白对方已被自己气势慑服,先前精心构筑的伪装画皮已被剥落,接下来所展现的才是事实的真相。

百地宗秀指了指他身后的护卫:“让你的人都退走,不止后面两个,还有埋伏的那些。这个秘密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大谷吉继想也不想,口中发出几声鸟鸣,两名护卫立刻消无声息的退出茶居。连带着周边那十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也随之消失。

既然对方有意坦白,他也不吝拿出相应的诚意。从适才两人隔空交手来看,百地宗秀的武功虽高,但自己还应付得来。

“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它要从三年前讲起。”百地宗秀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他的脸上割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低沉的话音在茶居内回荡徘徊,百地宗秀从自己奉德川家康之命出使日月神教开始,到会晤东方不败,在日月神教的种种见闻经历,铲除教内元老派、虎尾峡之战、任我行复辟、自己携重伤的东方不败返回扶桑、被德川家康罢官,直至岩之战的真相,期间种种因果曲折,一一向大谷吉继阐明。

从始至终,大谷吉继一直作为安静的旁听者,随着真相一步步被揭开,他越听越心惊,后背不禁泛出一层冷汗。

中土和扶桑远隔重洋,东方不败的名字大谷吉继也只是略有耳闻,原以为不过是传闻人物,不料其人非但未死还来了扶桑。而且武功竟然如此可怕,连果心大师都不是他的对手!德川家康隐忍多年,原是握有这张王牌。自己身为丰臣系统情报首领,竟然对此懵然无知。幸亏东方不败心性大变,和那个令狐冲沉溺私情。否则他和德川家康联手,主公若是有什么闪失,自己真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事情就是这样,果心是东方不败杀的。德川家康派我来诈降,目的就是打入你们内部,伺机和他里应外合,一举消灭太政大臣。”百地宗秀以石破天惊的一笔为这个故事画上了最后句点。

尽管心中早已波浪滔天,但大谷吉继依然保持镇定。他刻意沉吟道:“这个故事么,乍听起来虽是曲折离奇,但细细推敲倒也合理。”

“无论德川家康还是东方不败,都与你渊源匪浅,你可下得了决心?”大谷吉继虽未明言,但此番话包含两重意思,一方面已表明自己相信了对方说辞。另一方面也在告诫百地宗秀,德川家康是你的主公,东方不败则是你倾慕之人,你既然打算出卖他们,那便不能再瞻前顾后,只能一条路走下去!

像是把心中积郁多年的怨气压力一吐而空,百地宗秀反而彻底放松,他微笑着摊开双手:“德川家康欺我在先,一再把我当成牺牲品,还有什么恩义?至于东方不败,他重伤垂危之际我不离不弃,为他丢官罢职,守护他三年有余。可在他心中还不如见面不过数次的令狐冲。哈哈,他们既然各个视我为弃子敝履,我又何必再为他们尽忠!”

话已至此,大谷吉继自是懂得对方已经亮明底牌,己方若再躲躲闪闪反而显得小气。当下点点头:“请开个价吧。”

“杀了德川家康!不是减封,不是转封!他必须死!”百地宗秀瞳中燃起凶焰,他伸出四根手指:“四成,事成后我要德川家康四成领地!”

德川家康身为全扶桑仅次于丰臣秀吉的大名,拥有关东八国,领地石高总计不下二百余万石!百地宗秀开口就要四成,相当于近百万石!要知道就连石田三成这样的心腹,领地不过才十九万石。而跟丰臣秀吉自布衣起相交数十载,莫逆于心的加贺大纳言前田利家也才受封百万石以上。

百地宗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敢亮出这样的价码,不可不谓狂妄,用狮子大开口形容也不为过!

如此高昂的价码让大谷吉继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百地宗秀闻言哧声轻笑,当伪装撕下,理想泯灭,所追求的仅剩权欲时,他反倒姿容焕发,满面尽是理直气壮,毫无遮掩的贪婪:“不过百万石而已,不但可以帮太政大臣铲除最大的内患,还可以顺利开创丰臣幕府。这是好买卖啊,你们不吃亏!”

他像是吃准了大谷吉继不会拒绝,从怀中又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纸丢过去:“少辅大人,请你回去后按信上的内容办,才好配合我行事。”

大谷吉继并没有丧失警惕,他依然先以傀儡娃娃拾起信展开后粗粗一扫,眉头便已拧紧,眼神也有些不悦,如果按信上所言行事,朝野将有相当一部分大臣被清洗,其中不乏丰臣派系的支持者。

百地宗秀立刻解释道:“为了麻痹德川家康,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但假如少辅大人能透过表象看清本质,就会发现这将是一张引领我们走向成功的路线图。”

大谷吉继默默收起密信,站起后居高临下睨视百地宗秀,低沉缓慢的话音自面纱下响起:“我会把你的条件带给太政大臣,但不保证他一定答应。其实,我现在想的是,要不要就在这里把你干掉!你太贪婪,也太危险!”

百地宗秀双手扶膝,上半身挺得笔直,正面迎视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大政大臣是聪明人,他一定会接受我得条件。你们给我好处,我给你们办事,就这么简单!我先前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自今日起,鬼狐的命只属于自己,我不会再让人卖我的命!”

当双方约定日后联络的地点、暗号、传递情报的方法后,这次秘密会晤正式宣告结束。百地宗秀一半身子已经走出门口,他猛然发现,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空已经被灰青的阴云填满,阳光变得浑浊而黯淡,大团大团的浓雾从田间四野升起,雾中蕴含着潮湿的水汽给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阵阵寒意。

百地宗秀止住步伐,望着被雾气包裹而踪迹渺然的来路,之前澎湃的情绪趋于平和。他蓦然觉得眼角痒痒的,手指轻轻扫过,冰冷的水迹在指间无声研开。

“好大的雾气,若是找不到路的话,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大谷吉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见百地宗秀在门口踌躇不前,还以为他又有反复,特意话带双关,暗示对方已别无选择,只能在和己方合作的道路上走下去。

“路?我早已找不到以前的路了。”在混沌的天宇下,百地宗秀伤恸中呢喃自语。

“我要走的,将是一条全新的路,我自己的路。”尔后百地宗秀用手拉平衣服上的褶皱,孤身前行,义无反顾的没入那氤氲的雾气中。

当令狐冲苏醒时,那场杀戮已经过去了三天。连番重伤加大量失血让他足足昏迷直到第三日入夜才恢复意识。疼痛、疲惫以及干渴是他醒来后的仅存的感觉,他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沉重的眼皮撑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灯烛下,那熟悉却又模糊的身影正在榻前跪坐,一头长发散散披下,望向自己的双目满是忧心关切。

看见东方不败就在面前,令狐冲心下略宽,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唇舌几乎无法动弹,努力数次后最终只发出两声细微虚弱的轻吟。

东方不败见他醒了,也露出欢欣之色,他先以蘸着热水的毛巾替令狐冲轻轻擦去额头虚汗才开口相询:“伤口疼得厉害么?我明早再帮你换药。”

令狐冲咧嘴一笑:“撑得住!”,开口嗓音暗哑粗粝。他瞧见身处陌生之地,便问道:“我昏了多久,这是哪里?”

“你昏迷三天了,这是界町内一家盐商的别墅,我花钱跟他租的。”东方不败说的是实情,他所以选择在城内躲藏,一是顾及令狐冲伤势,二是猜测扶桑方面会认为自己隐匿荒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已过了三天?可惜,赶不上船了。”令狐冲不无遗憾的说着,但随即又道:“不过不要紧,等我养好伤,咱们再一起走。”

“走?我们真的能一起离开么?”东方不败心中想着,把手里毛巾拧干放于一旁:“你失血太多,现在身子虚,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些鱼汤暖暖胃。”说完长发甩起,人已飘至屋外。

令狐冲得此空暇便打量着屋内环境,房间很宽敞,几筐杂物堆在墙角,四壁挂着几张浮世绘和手工制品,靠近自己躺着的榻榻米边上摆着一张矮几。

很快东方不败从外面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在案几上用汤勺舀起放于唇前反复吹凉,然后才慢慢喂令狐冲喝下。

大半碗鱼汤下肚,令狐冲灰白的双颊渐渐泛起血色,感觉周身也有些气力。他定睛细瞧东方不败后不禁心中一阵酸楚。

与临行前在溪边戏水时的意气飞扬相比,不过短短数日,东方不败整个人几乎脱了形,两腮消瘦,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的瞳中满是血丝,就连一直柔润乌亮的长发也变得干枯蓬乱。

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天意,令狐冲受伤虽重,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骨骼内脏。而扶桑此时正值夏季,空气潮湿炎热,为了防止他伤口感染,东方不败日夜守护,每天都替他换药清洗伤口。令狐冲昏迷时体温时冷时热,冷时东方不败就抱着他,热时就替他擦汗打扇,一坐就是整晚。

这数日不眠不休下来,以常人体质自是很难吃得消。而东方不败的绝世神功本应游刃有余。但他此时却是形如枯槁,和不谙武功的常人一般无二。

究其根本,是那****失控滥杀后,沉重的精神压力令他不堪重负。当自暴自弃的疯狂过后,理智重新主导这具躯体,东方不败变再次陷入无尽的懊悔和哀愁。

这场悲剧因紫璇到来而起,但东方不败心中明白,若是追本朔源,是自己负她在先!便如她那日所说,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二年。她曾是那么崇拜信任自己,不惜赌上全部人生。可自己却因私忘公,然后又弃她不顾,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更加对不起百地宗秀,岩一战后尽管自己声言和他恩断义绝。可直到生死攸关,那个扶桑少年都没想真的伤害自己。弹回的那一刀砍在百地宗秀身上,同时也砍在东方不败心头。

而令狐冲,东方不败的血手亲自把昔日的美好在他眼前撕碎,但他依旧那么一路走来,不离不弃,以血肉之躯去承受疯狂中的自己的全部攻击。

东方不败,你究竟负了多少人,还要再负多少人!

在凄苦愁乱的心绪中,东方不败望着漆黑的矮几怔怔出神,直至耳畔响起“诗诗”这个名字。

“诗诗,诗诗?”东方不败回过神来,仔细品味着这个名字,涩然反问:“我那天的样子你是见到的。你心目中的诗诗可是这种肆意滥杀之人?今时今日,你还认为我是诗诗么?”

望着东方不败哀恸的眼眸,令狐冲刚一呼出口便顿觉后悔,他歉疚的说道:“我只是一时习惯,不是有意的。”。

东方不败无力的垂下头,凌乱的发丝摇曳飘荡。

眼见东方不败悲苦之情溢于言表,令狐冲暗自心焦,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当他看到墙角的酒壶时,兀地灵光一闪,立刻开口说:“把我的酒壶拿过来,两个都拿来。”

“你伤成这样还想喝酒?不要命了!”东方不败诧异后有些愠怒的竖起了眉毛。

令狐冲摇摇头,依然坚持己见:“你把它们拿来,我不喝便是,我有话对你说。”

尽管不知道令狐冲意欲何为,但东方不败还是依言把一大一小两个酒壶拿到令狐冲眼前。

令狐冲看着摆在榻前的两个酒壶,抬手拿起一个轻轻晃动,里面的液体撞击壶壁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本正经的对东方不败道:“你看这两个酒壶虽然各不相同,但里面装的都是女儿红。我爱喝的是里面的酒,跟酒壶无关,同样的酒难道换个酒壶我就不喝了?”

“我喜欢你,跟你是谁无关。诗诗也好,东方不败也好,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东方不败。”令狐冲嘴角扬起,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微笑虚弱却又坚如磐石:“这是你的本名,你若是喜欢从今日起我便唤你东方可好?”

当听到这番温文平静的话语,东方不败心头不禁蓦地一颤,一股暖流自胸臆间冒起,一种遥远而满足的暖流。这感觉是过往不曾有过的,这昭示着自己终于不用再自欺欺人,可以以真正的身份东方不败去面对令狐冲。

没有人甘心爱人抱着自己,却唤着另一个名字。

骄傲如东方不败更是不甘。

半晌,东方不败慢慢抬起头,默默地,深长的望着令狐冲。

四目相对,令狐冲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坦然而开朗。

未了,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但此时他目中已有了清晰而鲜活的生机,唇畔隐隐挂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你笑了。”令狐冲道。

“油嘴滑舌,看不出你个酒鬼还有一番歪理。”东方不败笑容一敛,故意岔开话题:“走的时候包袱掉了,扣去房租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我明天去想些办法,放心吧,我不会伤人的。”

令狐冲听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切道:“东方,我的外衣你没丢吧?”

东方不败微微一怔,仔细想了下,依稀记得自己替令狐冲包扎上药后就把那件染满鲜血的外衣丢在外屋,之后一直忙着照顾他,倒是还没来得及烧掉。

于是他回道:“那衣服我还没丢,但脏兮兮的不能穿了,日后帮你做件新的。”

“那个,那个,衣服里面其实还有一点钱,是我用来买酒的。”令狐冲含混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令狐冲,你想死呢吧!”东方不败微笑中慢慢抬起手,食指内屈,指节凸起。

“东方,你真的笑了。”令狐冲望着他,浮现出计谋得逞后的快意。

一个轻轻的爆栗敲在他头上:“安心睡觉,等你伤好了再跟你算账!”,东方不败一口内息吹灭屋内烛火后挨着令狐冲并肩躺下,五指轻轻攀上他的臂弯,一路向下,最终投入温暖厚实的手掌。

“东方,今天的鱼汤,好像有点咸啊。”耳边传来令狐冲的声音。

“不喜欢,那你明天你来做吧,正好让我歇歇。”东方不败淡淡的回道。

令狐冲立刻乖觉的接道:“啊,其实咸点好,我口重。”

黑暗中东方不败无声笑着,在身心高度紧张猛然放松后的弛缓中,他很快沉沉睡去。

在进入梦乡前,东方不败已然做了决定,他将在离开扶桑前拜会一位“老朋友”,以东方不败的身份去回馈他之前的“善意”。

事毕之后,他将彻底告别东方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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