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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死生(下)


随着时间推移,底下街道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不少目睹惨事的幸存者正向旁人惊恐的描述着当时情景。同时当地官员和士兵也赶到现场开始维持秩序,弹压骚动。

在一片乱哄哄的喧杂中,黑田如水和伊达政宗转下阁楼借着人群的掩护,就如水中的气泡,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们顺着之前西洋忍者留下的标记一路行进,直至进入一片密林。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几具东倒西卧,在斜阳残照下开始发冷僵硬的尸体。

派去跟踪东方不败的几名西洋忍者全数毙命,查验伤口后发现每人眉心都有一个红点,隐隐有鲜血渗出。

从现场看来毫无动手打斗的痕迹,所有西洋忍者的兵刃都完好挂在腰间,显然是还未及拔出便被一招毙命。

伊达政宗重重的哼了一声,愠怒中一拳擂出,一颗怀抱粗细的大树枝干急促颤索,数十片树叶如雨撒落。

任谁都看得出,跟踪失败了。东方不败发现并干净利落的干掉了这些跟踪者。

黑田如水转瞬惊讶后变重又回复冷静。“还是有些低估他啊。”他嘟囔着来会踱步同时用手杖翻弄着尸体,见没什么线索便又去四周转了两圈。

随后他向着附近最高的一颗大树轻飘飘向上一跃,足尖点立枝头,整个身体稳稳站在不过尺许长的枝杈上。他运足目力向四下的土地逐寸扫去,就像一头饥饿许久,急需觅食的秃鹫,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猎物的蛛丝马迹。

蓦然他眼睛一亮,高声道:“伊达少将,看这边!”,说完黑色的身影向西南方向平平滑落。

落地后他用手拨开几株半人高的野草,指甲很小心的从草根处刮下几滴暗红色的血迹。用手捻开后又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接着扭头对闻声赶来伊达政宗道:“是人血,粘稠而未干,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他带着重伤的令狐冲,一定跑不远。这附近有五座城池,东北是我们来的路,他绝不会走回头。我们兵分两路,沿西南和东南探查。不要管城外的町,从城内入手。尤其是条件好的住宅和旅店。”

对于黑田如水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和推断力,伊达政宗从不怀疑。但对最后一句却感到有些不解:“那些町大多处于野外,各类黑店、娼寮多如牛毛,常有大量的浪人私娼混迹其中。正是隐蔽藏身的好地方。老师何以认为他们不会去哪里躲藏?”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黑田如水擦干手上血渍,遥望西天如锦云霞:“伊达少将,你的判断是基于常理。但东方不败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他喜欢兵行险招,从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我认为他绝不会去你说的那些。”

他拍着伊达政宗的肩膀,转以调侃的语调道:“低级场所!”

黑沉夜幕,如饱蘸浓墨的画笔,抹去最后一缕日光,将天地间涂抹上深邃的暗色。

弯月在暗翳中若隐若现,细弱的月光投在崎岖的小路上,路两侧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摇曳,发出呜呜凄鸣,为本已压抑的暗夜更平添几分惨淡。

劫后余生的紫璇和顾长风彼此互相搀扶依偎着,沿着蜿蜒的山路蹒跚前行。

今日连场恶斗后,两人均已伤痕累累,虽然皮外伤都已经过简单包扎,但随着行走牵动伤口,还是不断有零星血迹洒在他们身后的路上。

“长风,前面有块石板,我扶你过去歇歇。”紫璇银牙紧咬,强忍着被贯穿的左掌传来钻心剧痛,架起顾长风魁梧的身躯,搀着他来到一块石板缓缓坐下。

顾长风双眼空洞无神,面色蜡黄,强壮的身体软的如一团棉花,冷汗顺着额角不住的流淌。就如之前紫璇所说,他在穴道还未平复的情况下强用内力和东方不败对拼,这严重透支的恶果此刻便来了。那十四个穴位就如沸腾的油锅,迸射出一道道真气正杂乱无章的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抽插。

看着紫璇忧心忡忡的神情,顾长风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本想逞强说自己没什么大碍。话至嘴边,喉头一阵不受控制的抽动,哇的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紫璇惊得花容失色,她赶忙以完好的右掌搭在顾长风后心轻轻抹摸,帮他平气顺息。过了好一会,顾长风的气息才慢慢均匀。

“长风,你感觉好些没。”紫璇又摸出丝帕替他轻轻擦拭着冷汗,美目中满怀关切。两人本就靠得极近,加之紫璇探身为他擦汗,便似没入他怀中一般。

忙乱中,那个曾经装着花粉的瓷瓶无声中滚落于草地之上。

“我没事,别担心。”一开口,顾长风的嗓音虚弱而沙哑,但近在眼前的玉人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记着,你现在千万不能用半点内力。”紫璇嘱咐完,指尖轻柔抚上顾长风的脸颊,细细端详后轻幽叹息:“真不知道你是疯子还是呆子,竟然敢跟东方不败单打独斗。就为了我?我之前都是骗你利用你,你都不恨我?”

顾长风握住紫璇的手,感受着柔滑肌肤触感,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回答:“不,不恨。我不能看着他伤你,因为我是男人嘛。”

“呆子。”紫璇垂下头,贝齿轻咬下唇,粉面微红,小女儿家的羞赧本色流露。

顾长风视线顺着紫璇桃红秀靥,乌亮发丝、白暂脖颈向下移动,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呼吸也有些粗重。

“怎么,穴位又疼么?”紫璇看他神色有异,还以为伤势有所反复。

顾长风急忙收敛心神,他慌乱中看见地面的瓷瓶,随口搪塞道:“你的朋友掉了。”

紫璇顺着他所指望去,那青色瓶身在月下散着莹莹幽光。

“用不着了。”紫璇洒然一笑,足尖向前探出,把瓷瓶远远踢开来去。而后她俏脸扬起,高亢的语音带着骄傲和自豪:“因为我有你了!长风,我们今天也算同生共死过了,对么?”

“当然!”,顾长风用力点头。

紫璇莞尔一笑,她主动挽住顾长风的臂弯,和他并肩而坐,径自说着:“以前诗诗姐姐跟我说过,如果有一个男人能真心对你好,为你着想,可以为你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你就该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嫁给他。那时候我少不更事,当成耳边风。现在看来,真是金玉良言。”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了。”紫璇凝望顾长风,神情肃穆端庄。

汹涌澎湃的情感洪涛中,顾长风再也不能自抑,他猛然张开双臂,把紫璇紧紧抱在怀中,嗅着发丝间的幽香,感受着她的体温。

紫璇温顺的靠着他坚实的臂膀,眸中同样荡漾着满足和甜蜜。

无需多言,两个渡尽劫波的人,终于敞开心扉,接纳彼此。

弹指一瞬亦是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冷峻严厉的声音在顾长风脑海中响起:“你身为大明军人,世沐皇恩,自诩忠于朝廷。可你怀中抱得这个女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你为一己私情,置国法于何地?”

字字惊心,如密集的冷箭,把顾长风自幸福的云端上射下。

“不对,不能这样。”顾长风猛然推开怀中的紫璇。

“长风,什么不对。”被猝然从柔情蜜意中摔落,紫璇迷惘而不解的看着他。

顾长风已经完全从忘我的激情中冷却,他眉头紧皱急切的说道:“你向朝廷诈降,今天又发生这么多事。侯爷和其他同僚一定会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趁着追兵未到,你赶快离开这里。”

“对啊,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我。我是反贼啊。”紫璇心头悲苦,凄然苦笑后又道“但你是我的保人,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父亲是兵部尚书。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去寻你。”顾长风挺起胸膛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今天之前,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借助父亲的光环。

紫璇寂然中看着顾长风的官袍,胸前那狰狞兽头无声中散发着庄重而冷酷的威严。

紫璇方才真的很想说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去一个再也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盖上一间小屋,过着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

但她明白,自己孤身一人,举世无亲,去那里也都无所谓。顾长风却不行,他有亲人,有家庭,更重要的是他有坚持的理想。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和顾长风血脉相连,融于一体。它是顾长风最大的荣耀,也是最坚固的桎梏。

若是寻常过失凭着父萌或许能遮掩过去,但造反在历朝历代都是不赦之罪。东方不败、日月神教早已在明朝内部属必杀之列。任何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紫璇爱他,所以不忍因为自己而让他理想破灭。

盖因她尝过理想破灭的苦和痛。

紫璇收敛情绪,正色道:“长风,事已至此,我不妨直言相告。大明使团来此议和只是表像,真正目的是对付我主,哦不,是对付东方教主。田启云全权负责此事,姬无双和贾布是东厂派给他的帮手,扶桑内部也有人和他们勾连。想来你和你们那位侯爷都被蒙蔽了,成了他们的幌子。如今教主露了行踪,只怕大战就在眼前。我可以走,但你要先应承我一件事情。”

见紫璇言辞恳切,又看着她那被洞穿后的手掌,顾长风大感愤然不平:“经历这么多事,她放心不下的还是东方不败。”。他脱口而出道:“你是希望日后朝廷和东方不败开战时我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紫璇伸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目光温柔而睿智:“长风,难道你认为我求你的是这件事?求你放过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是何许人,我跟随他近十年,征战无数,无论身处何等险境,遇到什么样的强敌,他从无所惧。不论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论他今天怎么对我,在紫璇心中他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东方不败何须他人同情施舍!况且你身为朝廷命官,自有皇命在身。又岂能因妇人之言以私废公。你这么说,既是看不起东方不败,也同样看轻你自己。”

“长风,你今天说得对,做人要有自我。”紫璇握起顾长风的手掌贴在他胸口:“无论日后你作何抉择,听从本心就好。我喜欢的,是那个坚持自己原则的呆子。”

紫璇这一席剖白听下来让顾长风心中感触颇深,这个少女今天所表现的出的坚韧,勇气让他又爱又敬。一时间敬佩、羞愧、幸福,诸多情绪几乎塞满他的内心空间。

“那你所求何事?只要我能办到,在所不辞。”

紫璇定定的看着他,晶莹眸光柔情如水:“你那天说,要娶我。当时我的心好乱,都没听清。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把那天的话再说一次,一次就好!”

顾长风先是心神一荡,随即明白紫璇这是在向自己诀别,不禁愁肠百结,眼眶一酸几乎落泪。他深深的吸一口气,直面紫璇,哽咽着说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真的有心退出江湖。等我们回大明了结招安的事情后,我,顾长风,愿意娶你。”

“谢谢你,长风。”两行清泪自紫璇面颊无声淌落,同时她右手扬起,一记手刀劈在顾长风后颈。

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不会伤到经脉骨骼,仅是让他陷入昏迷罢了。

紫璇仰望夜空一轮残月怅然自语:“在今天之前,我本以为可以寻到主人,重振神教,再战江湖。可没想到命运弄人,东方不败不再是东方不败,我也根本不是苗人。哎,一生所愿,付诸流水。”

“不过老天对我总算也不错,能遇到你这个呆子。长风,你对我这么好,我又怎忍心连累你。”说完紫璇弯腰背起昏迷的顾长风:“我带你回去疗伤。”

借着星斗紫璇辨清方位,背负起顾长风向着大明使团的驻地走去。

向着他的生路,自己的死路走去。

向前行了不足三里地,四周昏暗的场景转为明亮,在前面不远的开阔地带,无数个火点正跳跃起伏,像一条火蛇在地面蜿蜒徘回。

不时有呼喝借着风声传来,虽然听不太真,但紫璇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大明的官话。在欣慰和失望中她自语道:“这么快就到了,本想和你这个呆子多走一会。”

她同样知道,自己人生的路,也即将走到终点。

循着光源,紫璇咬紧牙关,强忍周身伤痛,紧了紧背上的顾长风,向火把最密集所在走去。

“顾长风,你说要娶我的,不能骗我啊。要明媒正娶,我要当正妻,不做小的。”

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那条火蛇骤然散开,化作百十道火点,拉成大网向她迅速包抄过来。

“快到了,快到了,长风你再坚持一下。”

“找到这个妖女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高声示警同时搭弓扣箭。

“她身上背着的好像是顾大人,不要放箭,围住她。”又一个声音制止了前面的行动。

“到了,到了,长风啊,记住以后说话别那么直了,留个心眼,别轻易相信别人。”紫璇停下来,静静站着,任用自己被重重包围。

层层叠叠的士兵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紫璇牢牢围在中心。各个均是弓上弦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但由于紫璇身上背着顾长风,令他们不禁投鼠忌器,一时也没人敢发起攻击。

他们在等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立刻就到。

包围的士兵波浪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中间一条通道。汗青和紫阳一前一后,怒气冲冲的来到紫璇眼前。

汗青怒目圆睁,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厉声咆哮着:“你这个妖女!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你把长风兄怎么样了!”

紧随其后的紫阳后发先至,长剑出鞘遥指紫璇咽喉:“妖女,马上放下我师叔!”。今日他清晨来找顾长风,本想借着同门切磋技艺的同时规劝他洁身自好,不要和紫璇结交过深,不想扑了个空。随即发现凌风和紫璇都失踪了,心中觉得有些忐忑便与汗青一起带人寻了出来。

结果在黄昏时候便传来东方不败血洗长街的消息,从描绘中得知顾长风也牵涉其内。两人闻讯大惊失色,急忙发动人手四下搜寻。

巧合的是田启云竟也听到了风声,也派人来搜寻紫璇的下落。两批人马合二为一,搜索中恰好和紫璇在途中相遇。

“他昏过去了。”紫璇很小心的把顾长风放下,对两人央求道:“他内伤很重,求你们救救他。”

紫阳一把接过顾长风,手指搭上他脉门稍作试探便发现他脉相亢奋,体内真气紊乱。急忙从怀中掏出两粒医治内伤的丹药,扣开顾长风牙关喂他吞下后又扶他坐好,双掌贴于后背,以正宗武当心法帮他平抑梳理混乱的真气。

约莫一盏茶光景,顾长风双唇蠕动了几下,喷出一口黑血,原本蜡黄的脸色渐渐有了些红晕,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长风兄性命无忧。”紫阳开口先安抚心急如焚的汗青,旋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道:“他是体内穴位被邪派真气所扰,我已帮他平复穴位,安心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听闻顾长风无碍,紫璇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方才到现在尽管她始终静立不动,但包围她的士兵除了严密监视外却也没有动手,一时间本应是围剿对象的她反而成了局外人。

原因是这些士兵虽然同处一地,但却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一批以汗青、紫阳为首,是属于安平侯的近卫。另一批则隶属于田启云的锦衣卫部队,由一名百户带队。

前者没有汗青的命令自然不会动手,后者则是见紫璇背着顾长风,显然关系匪浅,一时摸不准汗青的立场也不好贸然动手。

于是整个现场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随着紫阳为顾长风疗伤完毕,这个脆弱的平衡也终将被打破。

锦衣卫领头的百户走到汗青身边拱手道:“大人,这个女贼是日月神教余孽,属于朝廷要犯,田大人命我们带她回去严加拷问,还望您行个方便。”

紫璇全然不理会身边周遭指向她的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剑,也走到汗青身边开口道:“大人,小女子今日有一事相求!”

汗青脸色阴沉,以毫无转圜的态度说道:“你把长风兄害成这样,若是还想告饶活命,那是做梦!”

紫璇面无惧色,坦言道:“今日的一切,全是我一人所为。与顾大人毫无干系,从头到尾他都被我蒙蔽,希望大人您能秉公上报。”

汗青态度依旧冰冷:“和他有无干系,我们自会分辨。朝廷不会放过乱臣贼子,同样也不会诬陷忠良。”

“哈,说得好,叛贼合当受死,忠良理应优待。大人,我希望您心口如一。”紫璇来到顾长风身前,撕下一截染着鲜血的衣袖,塞进依旧昏迷中的顾长风怀中。“长风,留个纪念吧。”,说罢,她俯下身去,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她这种公开逾礼之举还是令众人大感意外。一旁的紫阳浓眉紧锁,他本应呵斥几句,但最后只是别过脸,口中吐出两个字:“冤孽。”

紫璇心愿既了,死志已坚,当下反而平添了几许豪气,她朗声道:“我身为神教子民,毕生为神教大业奔走,从未想投降朝廷。先前屈身乃是卧薪尝胆,以图再举。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功败垂成,今日种种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在说话时她把内力注入字中,在空旷的荒野中余音渺渺,在场百余人听得十分真切。所有人竟不约而同泛起一种感觉,好像被重重围困,命在旦夕的不是紫璇而是他们。

锦衣卫百户羞恼中跨步向前,刚要开口呵斥,正好和紫璇迎面相对。

两道利电般的目光刺得原本正志得意满,准备抓她回去邀功的那名锦衣百户后背窜起一道寒气,手掌本能的握住刀把。

“你,你想干什么!”他喝问同时以眼神向汗青和紫阳求援,但两人均熟视无睹,只是淡淡的看着。

紫璇昂然道:“带我去见田启云。”

“好,好。”百户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当先引路。他被紫璇身上散发出的摄人气势所迫,把本应的抓捕变成犹如请紫璇去赴宴。

紫阳看到紫璇随着一干锦衣卫消失在远方,久久凝神不动,黑色的道袍宛若和夜色融为一体。

“你在想什么?”汗青和他并肩而立,望着相同的方向。

紫阳拧着眉头:“她,应该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吧。”

汗青点头道:“她欺骗朝廷,方才又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自然必死。”

“那她之前为何不逃?还要带长风兄回来,还要说那些话?”紫阳年轻的面容泛起三分困惑,七分感慨,与其说是一个问题,倒不如说紫璇刚才的举动给这个少年心灵造成很大冲击。

“邪派妖人不是应该无情无义的么,怎么会牺牲自己性命救人?”紫阳自幼生在武当学艺至今,一直坚信正邪不两立。但在这人生首次远行中他却发现自己内心秉承的信条在现实中正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

汗青看着他,褐色的瞳仁灼灼闪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紫阳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我想跟去看看。”

“好,我去请侯爷过来。”汗青以一贯的简单结束了这段对话,转身上马,向着另一个方向绝尘而去。

当紫璇走进大帐的时候,尽管已是深夜,但二十几根牛油大蜡还是把宽大的帅帐映得如同白昼。帐内两侧分列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贾布位于队列的末尾,粘头耷拉脑的站着,满脸颓丧,就像一只偷吃粮食后被挂起示众的老鼠。在紫璇回来前,领头的百户已派探马率先回营飞报田启云。得知始末缘由的田启云更是借题发挥,把贾布好一顿打骂,差点把他砍了。

当他看见紫璇走入大帐,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惋惜后便把头垂得更低。

田启云懒散的靠着椅背,一双腿架在帅案上,正悠哉悠哉的吃着花生,在他后面是那面画着白虎的四扇屏风。

一切布置都跟那晚宴请顾长风一般无二。

甚至包括那四名以东方不败之名上演一幕幕丑剧的扶桑歌妓,她们现下就站在田启云身后两侧,依然是红衣乌帽,依然是“东方不败。”。

紫璇强忍着不去看那四个犹自搔姿弄首的歌妓,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田启云身上。

田启云眼皮翻了翻,双腿从案几收下,故作惊诧的大声喊道:“这不是我们的紫璇姑娘么,哎呀呀呀,怎么伤成这样了?听说你见到东方不败了?宝藏的下落呢?”

紫璇晃了晃被废掉的左手,满不在乎的回答:“东方不败不要我了,所以宝藏也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田启云随手丢了一粒花生在口中慢慢咀嚼着阴笑道:“当初是你说能套出东方不败的宝藏,跪在我面前又赌咒又发誓,那时候可真是千依百顺啊!现在又怎么说!你以为攀上顾长风这棵高枝就想跟我两清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少废话,我的事跟他没关系!”听他编排顾长风,紫璇目中闪出怒意,说话同时脚步不停,继续向着帅案走去,离她出手距离仅有五步之遥。

五、四、三、二

紫璇暗暗把内力凝于尚算完好的右臂,倾力一击蓄势待发。

“好,嘴硬,姐姐!”田启云冷笑连连,他突然扬起双手,出人意料的说道:“看在长风是我兄弟的份上,我今天可以不杀你,只要,”他说着抓起案几上叠放整齐的一套衣物丢在紫璇脚下。

鲜艳的红衣在地上散开。

田启云双肩前倾,眼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欲望:“穿上它,给爷们扮成东方不败跳个舞,然后再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不死!”

紫璇的身体生生僵住,无可抑制的怒意在皮肤下、血液中翻滚沸腾,让她感到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在燃烧。眼中的景象突然开始发白,田启云的身影变得飘渺而模糊。

紫璇明白这是眼球充血后的情形。

田启云撇着嘴,扫视左右两侧后高声怪笑:“都傻站着干什么,来给紫璇姑娘喝彩打气!”

见长官带头,原本各自戒备的一干护卫们也都哂笑起来,纷纷围拢过来吹着口哨,跺着脚,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各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紫璇看着地面上的衣物,面对众人的起哄调笑仪态安之如常,她侧首看着贾布:“贾长老,这事你怎么看?”

贾布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随后他停了一下,看着紫璇用几乎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惋惜说道:“你何必还回来呢。”

紫璇继续道:“主辱臣死,这些人如此藐视神教,污蔑东方教主。拿我们当猴子耍。你觉得能忍么?”

“不忍又如何,要不,”贾布瑟缩着瞄了紫璇一眼:“你先顺他们的意吧,保命要紧。”说完颓然垂下头,他无颜面对紫璇。

帐内护卫们等得有些不耐烦,有些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催促喝骂,甚至准备过去拉扯紫璇。

“好!”紫璇倏然露出明朗的笑容,她拾起衣服以愉快的语调面对田启云:“既然田大人如此宽宏大量,那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你要东方不败,那我就给你东方不败!”紫璇把手中衣物奋然一掷,鲜艳的红袍在半空展开同时她身姿弹地而起,右手化掌为剑,电光石火间突刺田启云咽喉。

面对紫璇的猝然发难,田启云似早有所料,依然稳坐泰山不闪不避。就在紫璇来招离咽喉不足二尺之际,两侧四道红绸左右交织,后发先至,在他身前撑起一道赤色天幕。

紫璇必杀的一招就此被挡下,还未及变招。那天幕倏而又分解为之前的四条红绸,盘绕舞动,似曲似直中寒光滟滟,瞬间反攻紫璇周身十三处要害。

紫璇收招回撤,身子倒纵掠出。

四道人影紧追而上,一字排开,卡住紫璇与田启云之间。

四名东方不败的扶桑歌妓,此时她们一扫先前的娇柔妩媚,各个面罩寒霜,眼中露出和紫璇一般无二的光芒。

攫取敌人性命的杀意!

伊贺女忍!

面对意外变数,紫璇神情淡漠,只是略一颔首:“我来这是要杀这个姓田的。本没打算和几个娼妓一般见识,既然你们也不是普通人,很好!我就先杀你们四个**!”

她原本静如秋水的眸子骤然猛如烈火。

挟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和杀意,她全力出手!

四名女忍默契的左右一分,前后一进一退,从四个不同方向包围对手,缀着利刃的红绸呼啸中劈砍割削,远近,速度,角度各自不同,相互配合。如同张开的花瓣层层收拢,把紫璇网在核心。

相对于伊贺女忍的全力猛攻,紫璇并不急着反击,只是屏气凝神,耐心寻找对方破绽。陷在重围中身体以最小幅度摆动,堪堪避过锋刃即可。

紫璇这几年对付过数不清的敌人,对于各种兵器的优劣多有心得。这种绳索类的投掷兵器,优点是攻击距离长,范围广,缺点便是破绽大,死角多。

打蛇打七寸,她只做一件事:拉近距离,找出对方的破绽然后杀了她!

让开锋刃,劈手抓住前方袭来的一道红绸,对方本能的向回拉扯。但在大金刚心经雄浑的内力面前却整个人被拽了过去。

眼见同伴遇险,左右后三人急忙出招救援,三道寒光分别袭向紫璇腰部和后心。如果紫璇坚持不变招,她杀死前方敌人的同时也会丧命。

但紫璇毫无畏惧。

她不撤招。

她右臂箍住前方女忍的脖颈!

来自两侧和身后的攻击同时杀到!

噗噗噗,血花团团爆出,另外三名女忍系数得手,三招无一落空。

全数击在自己同伴的身上!

三人愕然。

田启云和贾布看得清楚,就在招式行将击中,快得如白驹过隙的瞬间,紫璇搂着前方的女忍身形急转,把对方送到自己同伴的刀口下成了冤死鬼。

这几名伊贺女忍是服部半藏派来作为和田启云日常联络同时保护他的安全,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四人合击之法,如今少了一人,阵势威力登时大减。

死亡接踵而来。

紫璇身子平平后仰,让过正面刀刃同时向后滑去,左掌右肘连环击出,一中胸口,一中咽喉,咳咳脆响中后方两名女忍像稻草人般飞了出去,当落地时前者整个颈骨尽折,脑袋突兀的反压在背后。后者胸膛向内深深凹进,心脏已然在体内被击成数块。

紫璇把目光射向最后一名女忍。

她站定身形,手指对方,笑了,仿佛在说:“还有一个。”

在极度的恐惧中,最后一名女忍把手中刃带舞动得如疾风骤雨一般,狂呼乱喊的冲向她。

面对看似威猛,实际破绽百出的招式,紫璇凝立不动,右手拇指屈内,另外四指并拢如剑,自下而上,一击便从对方柔软的下颚部刺了进去。

她一把扣住对方的下巴,大金刚心经贯于右臂,竟硬生生把对方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凌空反抡,向下重重掼去。

噗,女忍的头颅就像脆弱的蛋壳般在地面化成一堆碎末。

喧闹的大帐转为令人窒息的寂静。

目睹这个外表柔美的女子却使出如此酷烈的杀法,人人尽皆失语。

“怎么样,各位大人,我这个东方不败还不错吧?”紫璇骄傲的扬起嘴角,微笑中扫视全场。

下一刻,数十把兵刃出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各类兵刃散发的寒光瞬时充塞大帐。

不用命令,所有的护卫都拔出了武器,蜂拥而上!

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野兽般的杀意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极度危险!

一件件兵刃散发着危险的光芒,以不同角度,不同速度编制成一张绵密的大网,誓要把紫璇兜住,切割,绞碎。

在天罗地网间,紫璇双手摊开,凝神不动,似已入定。

她内心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这一刻在她的眼中,那些兵器突然变得很慢,慢得让自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空隙和破绽。

紫璇明白这是经历生死辗转的锤炼后,自己对武学的领悟又到达了新的境界。

如果今日不死,自己的武功将会变得很强。

但紫璇同样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第一件兵刃即将砍中的时候,紫璇终于动了,她就像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以每每不可思议的角度辗转腾挪,硬生生从无数兵刃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漫天刀影悉数斩空。

乍见如此妖异的身法,田启云不禁瞠目结舌。

贾布也看得呆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自己的手下败将,今日会强到这种地步。

正如他不明白紫璇为什么要回来。

田启云帐内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卫,一击落空,立即调整包围,再度展开围杀。

方才的恐惧感已被人多带来的心理优势压倒,他们出手不再混乱盲目。

紫璇立时陷入苦战。

她欺身闪进敌群,扣住一名侍卫的手腕,顺势向前一送,剑锋戳进另一名护卫的小腹,接着回手一击肘捶击碎前者的胸骨。

紫璇两招用完后并不停滞,再次转身握住那仍在敌体内的长剑,腰间发力拔出横扫。

又一颗拖着血水的人头飞出。

同时她的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

但紫璇浑然不觉,一剑在手,危险性陡然增加了好几倍。

几道青光闪过,温热的血液瞬时淌满了剑锋,三名护卫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在其他护卫忙于弥补防御网的破绽时,她转而又朝相反方向一个跨步跳跃,长剑向下劈斩,逼得正要发起攻击的两名护卫只能撤刀回架。

紫璇长剑向下斜抹,两道血泉自他们腕脉和大腿处迸起。

护卫们惊怒交加,群起向紫璇追击过去。然而紫璇又已不在原地,再次横向走位,这次对上的是一名用铜锤的护卫。

那护卫早已未战先怯,眼见长剑向自己刺来,忙使出一招雄关落锁,双锤左右合拢,护住上身要害。他想得很清楚,这女煞星虽然招式狠辣,但毕竟孤身一人,只要能挡住一招,其他伙伴就会来援助自己。

紫璇手臂运劲,剑速立时倍增,自双锤未来得及封闭的缝隙间刺了进去,直搠入口自后脑贯出。

一根蟒鞭扫在紫璇身侧,她咳出一口鲜血,长剑反手回扫,那名护卫自下颚以上头颅被削成两半。

“东方教主。”贾布怅然自语,紫璇用剑的招式,无视生死的漠然表情,跟当年的东方不败几乎一样。在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从紫璇身上看到了东方不败的风采和英姿。

只见紫璇化作一团血影在场内环回飘飞,所经之处是一抹接一抹的血花。

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别打了,别打了。”贾布看着近在咫尺,血肉横飞的战场,浑浊泪珠在眼框中打着转,他始终没有参与围攻,这是他仅能坚守的最后底线。

层层叠叠的护卫如奔涌的怒涛般连绵不绝的拍压过来,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制着孤注一掷的愤恨,那种无以复加的窒息让这个本就冰冷的战场急剧降温。

田启云隔岸观火的嘲弄张狂、贾布羞惭愧疚的凄然伫立,都成为这个冰冷战场的无声远景。

无视成败生死,紫璇浑然忘我的握着长剑,孤身向敌人发起猛攻。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去拼尽所有,保护心中曾经屹立不倒的偶像,那个自己曾为之奋斗的团体。

这个汉人少女,在异国他乡,用自己的生命捍卫日月神教最后的尊严。

直到最后手中长剑崩断,这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大混战方告一段落,地上躺满了尸体和径自哀嚎的伤者。

紫璇青丝散落如瀑,血染罗裳。

幸存的侍卫们紧紧握住兵器,一个个吞着口水,留着冷汗,尽管剩下的还有四十多人,但却再无一人有勇气发起围攻。

人多的好处是遇到强敌可以互相仰仗帮助,坏处也在于大伙都期盼别人援助,自身反而缺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勇气。

一人心散,人人心散。

“四十七。”紫璇突然开口道:“不算死了的和残废的,这里还有四十七个人。还有谁想要东方不败?”

“你、你、还是你?”

但她的目光就像涌向冰雪的岩浆。

扫向哪里,哪里就退开一片。

无一人敢与其对视。

满座须眉,折于巾帼。

以疯狂的杀戮震慑全场后,紫璇已经确定剩下的人胆气已衰,再无人有勇气阻挠自己。

那么接下来,就是她和田启云之间的事了。

此时正值盛夏,但田启云却感到周身冰寒入骨。他当然武功高强,但近年来,入了东厂升了高职之后,已很少在江湖上出手拼命的了。多是暗算得成,或在牢里施刑,犯人武功再高,也全无反抗余地,可是,今天这一战,就明显没这个利便了。

无暇细想,紫璇双目赤红,身子向下微微一矮,已然猎豹般扑向田启云。

田启云大喝中飞起一脚,一百多斤的硬木帅案翻滚着砸向紫璇,接着三支袖箭从他袖中射出,分射左中右三路。他计算的很清楚,无论紫璇向左右闪避或者直接破开帅案,都会先吃他一击暗器。

眼看桌面行将砸到,紫璇身形突然由前冲变为向上飞跃,接着足尖又在桌面上凌空一点,在半空再度腾起,离地三丈有余,脊背几乎贴到了帐顶。

接着她居高临下,右掌带着凶猛的劲力狠狠拍向田启云的天灵盖。

一抹银影自田启云腰间漾起,长剑出鞘一招举杯邀明月,剑尖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向上刺去。

紫璇在空中反应奇速,眼见有穿掌之危,立刻变招。右臂向内回收,先让过上刺剑势,待身体下坠到离地面四尺之处,手掌一抹,转而横扫田启云腹部。

田启云仓促间闪避不及,只得气运丹田,腹部鼓起硬生生挨了对方一掌,同时上势已尽的长剑向下一拉,在紫璇右肩划出一道血痕。

这一番生死之搏下两人各自都挂了彩。

田启云连退三步嘴角溢血,方才紫璇那招由于人在半空无借力凭依,加上本已受伤不轻十成功立发挥不到一半,总算让他捡了条命。

紫璇甫一落地,却并未乘势追击,相反脚步略有踉跄,在烛火映照下,脸上惨白的全无一丝血色。

纵然她如何满腔愤恨不甘,奈何人力有时尽。她今天打得太多,伤得也太重,委实心力憔悴了。

田启云见状喜上心头,刷刷两剑刺出,待紫璇回招格挡他却立刻撤招向一旁跳开。然后施展小巧身法,手中长剑连连进招,却并不和紫璇硬拼,只是围着她不断进行游斗袭扰。同时嘴里还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我的东方不败,怎么这么快就没劲了?”

“你跟顾长风终日厮混,有了新欢怎么忘了旧爱了?”

“等下我让你知道是他的“功夫”深,还是我的“功夫”深!”

紫璇心知他这是欺负自己有伤在身,要用疲敌之术把自己活活耗死。心中又急又气,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发觉得不听使唤,手足都如上了千斤枷锁般沉重。

二十几招过后,紫璇除去又多了两道伤口外,连对方的衣襟都未碰到。只是由于田启云心怀邪念,想要活捉对方,所以伤势都很轻微。

眼瞅紫璇一招慢似一招,田启云心花怒放,他看准紫璇中路破绽,手腕运力,剑尖颤动中施出一招凤凰点头,对着她的腰带就挑了过去。

就在腰带行将被挑开的刹间,紫璇黯淡的眼眸陡然鲜活明亮,原先中门大开的破绽奇异的消失了。剑尖堪堪擦着她的腰带划过。

田启云心中吃惊,他明白自己中计了。对方刚才故意装得精疲力尽,一方面让自己麻痹大意,另一方面则是积累气力最后作定鼎一击!

自己的冒进正入对方毂中。

下一瞬,紫璇侧身拧腰,纤细的腰身竟紧贴着剑脊逆向旋转,闪进了田启云剑路的盲点。速度之快,角度之险乃田启云生平仅见。

如果这时候百地宗秀在场,一定会认出这招就是当年东方不败在宝库和自己比武时所用的奇招。

紫璇完美的重现了它。

无暇细想,田启云本能中左掌拍出。

紫璇似早有准备,身子微偏中迎向对方掌势。喀喇,紫璇左臂臂骨被一掌拍断。

田启云先是大喜,即刻大悔!他突然想起,紫璇的左手本来就是残废了,那她多挨一下少挨一下又有何分别?

砰,沉重的闷响中田启云仰天喷出一股血雾,紫璇右手一记流云水袖结结实实抽在他的胸口。

田启云强忍剧痛,奋力向后跃起,他试图拉开双方距离,向着那面白虎屏风仓皇退去。

但紫璇又怎会放过他,跨步向前,又是一掌拍向他的面门:“姓田的,王八蛋!给我滚过来!”

面对浑身浴血,势如疯虎的紫璇,田启云心胆俱丧,嘶吼中长剑舞出数个剑花,他已不奢望伤敌,只希望能阻住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紫璇的反应惊人灵敏,右手马上翻转反擒住田启云的左腕,往上猛地一拉,刚好用对方的左臂交叉挡住持剑的右臂!

田启云完好的双臂竟然被紫璇一只手压制。他立时反应,腰马合一,一腿蹬向紫璇的小腹。

紫璇却始终未放开田启云的左腕,此时猛地再往下拉扯,田启云顿失平衡,那一腿被无形化解了。

贾布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紫璇左手残废,田启云这当口起码已经死了三次!

眼看主帅遇险危殆,其余护卫本应上前救助,但因先前紫璇的一轮砍杀令众人胆气大衰,加之田启云治军无道,众人也并不归心效死。

场内战局再生变化,田启云的长剑在争斗中被打落,无论他使出什么招式,紫璇右手依旧紧紧扼住他的手腕。

“长风老弟,救命啊!”田启云突然面露喜色,拼命对着帐外方向高喊求救。

听闻顾长风来了,紫璇不禁一怔,急忙循声向身后望去,手上的攻势也不禁缓了一缓。

目光所及,后方空空荡荡,哪有顾长风半分踪影。

田启云抓住机会,双手搬住紫璇右臂,合力一绞,咔吧脆响中把紫璇右臂拧脱了臼。

紫璇情知上当,心中悲愤更甚,强忍疼痛头颅向下重重撞去。

在女子中紫璇本就属身材高挑的,是以几乎和田启云一般身高,这一头便撞中田启云的鼻梁上,紫璇乌黑的长发兀然振起,两道血泉自田启云鼻中喷出。

紫璇接着连环两脚,把他踢得凌空飞起后重重摔在那面白虎屏风前。

“救命!救我”鼻梁歪斜,官袍被鲜血和泥土染遍,狼狈不堪的田启云仍然竭尽全力的向着屏风爬去,仿佛那后面匿藏着某种可以保护他的力量。

紫璇双臂尽废,她运起最后一点气力,纵身一跃扑向田启云,足尖狠狠蹴向他脑后玉枕穴。

屏风上白虎红色的眼睛看着她,这时包括贾布在内,所有人同时感到那屏风散发出令人惊惧的压迫感。

空中的紫璇如扑火飞蛾,义无反顾。

屏风无声碎裂,一根如枯骨般惨白干瘦的手指自木屑中闪现,击出一道无形气劲。

半空中的紫璇像折翼的幼鸟,怆然落地。这一击不但击溃了紫璇的最后的攻势,连带把她所有的伤势全数催发,她现在已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

姬无双缓缓撤回手指。

“多谢,多谢姬教主救命之恩。”田启云死里逃生,顾不得自己还跪趴在地,一叠声的向姬无双告谢。

姬无双冷着脸转身走开,虽说奉命保护田启云的安全,但对于田启云的荒淫好色他也极为鄙夷,所以直至最后一刻才出手,就是想让这个酒色之徒吃点苦头。

田启云又吐了一口血方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手指颤抖着慢慢搭上歪斜的鼻梁,然后用力一推。

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后,他总算把鼻梁重新扳正。然后看看一干被刚才殊死搏杀惊呆的部下,又看着奄奄一息的紫璇。

他的脸色转为赭红,流露出绝然的色泽,那是一不做二不休,兽性大发的狠绝。

“臭婊子,你还真够泼辣的啊!这么多人都收拾不了你!跟我耍狠是吧!我让你看看到底谁狠!”田启云恶狠狠的说着,竟然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你、你干什么!”紫璇自进帐以来第一次流露出惊恐,从对方的眼神中她清晰的读出自己将会遭受到什么折磨。

“干什么?”田启云哈哈大笑后又怪声怪气的说:“我要占有你,怎么样?这个用词够不够文雅?”

紫璇用尽气力喊着:“贾布,杀了我!”,她死也不要落到这个恶魔手里。

“你动手就跟她同罪,不信试试看!”田启云立刻出言警告。

贾布握着暗器的手缓缓放下,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刺入肉里。他见过了太多同僚的横死,所以他格外珍惜生命。可这样的生存,又是否有意义和乐趣?

他不敢再去细想。

“还有,你别想咬舌头。第一,你咬舌头自杀我照样奸你!第二,我会写奏折说顾长风和你勾搭成奸,涉嫌通敌。当然啦,我不会那么傻去上报朝廷。我会把这个交给他老子看,当个大大的顺水人情。他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他老子看完后他这辈子也别想再当兵了,只能回京城窝在家里抄四书五经!这都是拜你所赐!”田启云说的眉飞色舞,成竹在胸。

他料定紫璇不会自尽!

“你,你不是人!”紫璇哭喊着一口鲜血喷出。

“对,我是畜生。当君子有什么好,顾长风是君子,你怎么对他的!既然如此那我当君子干嘛!还不如当畜生来的实在!”

他扑上去压住紫璇:“你啊,不过就是东方不败身边的通房丫头,都不知道给多少人玩过。还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叫东方不败来咬我啊!”

淡红色的泪水自紫璇眼中流下,染湿了鬓发。她无神的仰望半空,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死物。

姬无双啐了一口,大步流星的向帐外走去,总说汉人是礼仪之邦,但田启云所表现出的寡廉鲜耻让他这个邪派高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就在他经过田启云身边的那刻,大手猛然探出拎住他的脖领一把扯了起来。一粒飞蝗石从他方才的位置呼啸而过,把后面一块挂着的牛皮盾牌打出一个深坑。

惊魂方定的田启云还未及问话,帐帘挑起,十来个人蜂拥而入。

“亏你身为朝廷命官!公然宣淫,无耻之尤!”紫阳一马当先,高大的身躯毫不客气的挡在田启云面前,和姬无双隐隐对峙。汗青随后而入,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解下披风,盖住衣衫不整的紫璇,身后的八名护卫成扇面形散开,各个都是手握刀把,敌意甚浓。

如是放在平时,念及紫阳和顾长风的关系,田启云还会对他客气一番。但今日田启云催精上脑,加上笃定顾长风已经失势,所以勃然大怒道:“放肆!这妖女是日月神教余孽,你们想包庇她,造反啊!”

“大人,麻烦你先把裤子穿好。”汗青开口说话,目光分明是从田启云头顶上看过去,没有半分尊敬。

田启云这才发现自己裤带松脱,下衣褪到了膝盖,羞恼中急忙提好裤子。但他惊怒之余,却有隐隐感觉那里有些不对!

当他再度仔细端详汗青等人后惊讶地发现一个问题:衣服!

除去永远一身道袍的紫阳外,汗青和他带来这些人穿的是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官服,墨绿色坐底,胸口绣着一只豹子般的雪白异兽。

田启云在京师多年,各个衙门都打过交道,无论是锦衣卫、京师三大营、五军都督府、兵部、刑部、十三清吏司等等,从没见过这样的官服。

“你!你们到底是哪个衙门的!”田启云舔了舔嘴唇,一股未知的恐惧在心头漾起,他半是威吓半是自我壮胆摸出王靳给他的密令:“我奉王公公密令,专职追剿日月神教余孽。”

忽听一人嗤然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头阉驴算那狗辈子的事。”

田启云循声向西侧望去,目光认准一名护卫,那人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说话。”

田启云正自惊疑,忽听那声音又道:“你个小王八蛋,来这天天就知道喝酒玩女人。”

语音竟又从东面传来。

田启云拧身急转。

另一名护卫身负重伤刚刚包扎完毕,见田启云瞪向自己,哑声急道:“大、大、大人,也不是我说的。”

忽尔,语音又自北面传来,啧啧有声:“我这阵子忙没工夫管教你们,一个两个就自把自为,在这胡折腾!”说罢哈哈大笑,竟似从四面八方一起笑起,无从分辨远近。

姬无双用手拍了拍气急败坏,不知所措的田启云,向后指了指,示意他回头看。

明国使团的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安平侯身着月白色锦袍,上面用金丝绣着五爪盘龙,腰间系着镂雕白玉龙纹玉带,他全然褪去之前种种庸俗的特质,身姿笔挺如枪,整个人散发出凛凛威势。

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场以他为中心在场内蔓延,那股内息沉稳,厚重,坚定,这是数十载修炼玄门正宗内功才能养就的王道浩然之气。

姬无双漆黑的瞳孔在无声中收缩,宽大的衣袖无风自起,即那日酒肆和果心交战后松懈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

面对安平侯这个巨大的变数,和呆若木鸡的田启云不同,姬无双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兴奋,他在衡量如果自己和对方动手,谁胜谁负?

“不急,等我先解决了这个叛逆。”安平侯似乎看穿了姬无双心中所想,腰间剑鞘吐出一道寒光,他擎剑在手,来到紫璇眼前,居高临下以怜悯的口吻说道:“你既然做了选择,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紫璇无力的笑笑,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似乎向说些什么。

安平侯从她的眼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唇角上翘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他点头应许:“我不会为难他,安心上路吧。”

长剑无声向下刺落。

森寒的剑锋撕裂紫璇的胸口,三尺青锋足足没入四寸有余。

白刃过后,阴阳两世。过去的一幕幕喜怒哀乐恍如浮云过眼,最终定格在这个灰白的瞬间。

在解脱的平静中,紫璇缓缓阖上双目。

从始至终,贾布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尽管他知道紫璇死意已决,难以改变,可是当最后一个同僚也在自己面前死去时。翻搅在他心中的那股悲痛却越来越强烈,终于,他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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