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元春进宫

院门外鸳鸯在那送人，贾宝玉走到她身旁，远远地看见贾元春和丫鬟抱琴，两人的背影在落日余晖的映照映下更显凄凉，宛如踏在黄泉末途，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进屋，见贾母也不甚开心，少不得先说几句平常话再提起话头。

        “大姐姐定要进宫吗？”

        贾母点头：“你老爷是官，官家女儿都要走这一遭的。”

        这是在应付他，贾宝玉皱眉：“老祖宗骗人，皇上是下了旨，却也没让每个官家女儿都去参选，凤姐姐就没去。”

        贾母冷不伶仃被问住，叹了一口气，让丫鬟们出去，把他抱在怀里道：“咱们家如今不比以前了，你大老爷和琏二哥哥都不是读书的料。你老爷也只能说能守成，你珠大哥倒好，可是考出来也要时间，你更小。只能让你大姐姐去试试了。”

        贾宝玉攥着拳头，他虽孝顺，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这明显是送女入宫邀宠。贾元春选的还是女史，几乎不可能成为皇帝的妃子。这是贾家在用贾元春的一辈子去赌，赌那个缥缈的希望，赌她能被皇帝看上，让贾家继续富贵下去。

        他道：“皇上今年五十有四，这几年已经不纳新妃，大姐姐只能是个女官。就算她真的飞上枝头，能带来什么泼天的富贵？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真要做了什么，富贵也到头了。再有一说，孙儿虽不常出门，不知道那些外戚重臣家里是什么样子，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咱们家这种下人能骑到主子头上的人家。”他看着贾母，“主子奴才，骄奢淫逸，大姐姐一个人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见贾母也不说话，贾宝玉继续道：“老祖宗，我前些日子去老爷的书房看书，见到老爷在写信，我看了一眼，竟是老爷在修书帮人谋起复。那人是老爷同僚的朋友，我就惊了，谁知道那人是好是坏，老爷也不去探查一番，就敢帮忙。往小了说，这是徇私，往大的说，若是这人是个坏的，就是草菅人命了。”他又摇头叹道，“咱们家若是渐渐这样退下去，还能好好活着，若是再不知死活妄想上去，以家里头主子奴才的性子看，迟早完蛋。一个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这是等着人来抓小辫子呢。”

        这话他埋在心里很久了，自从知道他们家的奴才吃拿卡扣，满嘴流油后，他看他们就像看一群蝗虫。

        贾母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不知道。那些奴才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都有两三门亲戚。”

        贾宝玉赶紧道：“这样更应该赶紧处置了，时间长了又该多出几门亲戚。咱们家有些下人都不是下人，更像祖宗，譬如老祖宗经常叫来说话的赖嬷嬷，她们一家子可不见得有多好。”

        “这事真要办起来，伤筋动骨呢。每个主子都有好几个得用的下人，到时候帮忙在主子面前求一求，这事就不成了。”贾母又道。

        贾宝玉听了更气，冷笑道：“老祖宗，若我是个官，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拿咱们家开刀。我是咱们家的人，看着家里这个样子只有愁的；若是个外人，早就写折子参一本了。咱们家这么艰难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养活这一帮给奶就是娘的奴才吗？只会捞钱，出了事保管第一个背主。”

        烛光昏暗，夜色微凉，他见贾母惆怅，也不忍心再说下去，这年头到底是男人做主，可惜贾家能用的男人都还说不上话。他小声问：“大姐姐当真要进宫吗？”

        贾母点点头：“名字都报上去了，绝不是儿戏。”

        这天晚上，贾宝玉难得失眠了。

        贾府的动作他先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明显是要朝着文官转型却不整顿内务，打出好名声，还时不时走两步勋贵的路子，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朝着文官转型并不是他们想选的，而是仅剩的选择。贾家的男人都不是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人才，勋贵的路明显要到头了，可他们又不能接受没落，那只能转型。贾家恐怕只有贾珠一个人是真的想靠读书让贾家维持下去，贾政也有几分。其他人明显目的不纯，若此时贾元春真成了皇帝或者哪位皇子的人，恐怕更多的贾家人会一股脑跑回勋贵那，反正又有路子可走了，为什么还要读书那么辛苦呢？

        丫鬟们在外头睡着了，贾宝玉还在翻来覆去：他从前并没有想过长大后去科举，毕竟官场上好官太少，投机取巧者，趋炎附势者太多，看不惯管不了也就不想掺和了。可是今日贾元春一事告诉他，人微言轻，尤其是贾府这种大户人家，你没点用处，说句话都没人听。贾府如此，天子脚下亦是如此，没个头衔，什么也不是。

        将来他是分出去的，总会有些财产田地，再中个举人就好。守着一份薄产，有个举人名头，找个心意相通的妻子，每日里一同读书练字，赌书泼茶，一辈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贾家的事他也不能不掺和，他至少还有十几年要在贾家，地方干净了，人才住得舒心。而且老祖宗对他那么好，帮着改一点，也算回报老祖宗的爱护之心和养育之恩了。

        那之后贾宝玉就不再那么偏激苦恼了，每日里读书练字，十分惬意，此前读书是为了爱好，现在却是为将来，倒更努力了。

        屋外的积雪融化，迎春花悄悄开放，贾元春在春日前进了宫，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抱琴。贾珠在春日后成了亲，夫妻倒也和乐。贾宝玉在书房碰见小夫妻好几次，总算下定决心，缠着贾母要了个小院子。他看中了荣庆堂不远处西北角上的一处院子，院子虽大，屋子却不多，总共七八间的样子，难得的是地方安静，临街的小巷也鲜有人经过，正适合读书。

        他让人收拾了，趁着一日风和日丽，辞了贾母带着东西了搬进去。不过因着他年岁还小，十日里倒有五六日还在贾母处休息。

        院子取名心远居，贾宝玉四处走动时相中了它，那时便想好了名字，又练了好几日，才将那三字写得满意，让人拿去刻个匾额挂上。

        他自此便常常一个人待着，每日里除了请安游园看风景，倒有一半的时辰呆在书房里看书。

        沙漏‘沙沙’的声音停了下来，贾宝玉休息片刻又开始看起书来。这沙漏是贾母赏的，通体都是玻璃，看起来精致又小巧。贾宝玉一开始只当是个玩具，偶尔发现有此妙用，便一直用来定时间。

        他把沙漏移开，继续默默诵读，只一会儿，就见贾母身边的鸳鸯走进屋子。鸳鸯笑意盈盈：“老太太让我来请宝二爷过去，史大姑娘来了。”

        史大姑娘是谁？贾宝玉当真不知道，见鸳鸯催的急，也不带功课过去了，直接换了衣服跟着鸳鸯出门。

        “史家是老太太娘家，史家一门双侯，史大姑娘现如今由叔叔养着”这一路路程短，鸳鸯只拣了要紧的和他说，贾宝玉倒也听明白了。

        到了贾母院中，贾宝玉一眼便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看着和一旁的贾探春一样好看。

        贾母招手让他过去，拉着小女孩对宝玉道：“这是你云妹妹。”又对小女孩说：“这是你宝二哥哥。”

        贾宝玉规矩施了一礼，他和史湘云不熟，没什么话好讲，引着史湘云同贾探春几人聊天，见她们熟络起来，还约着下次再来玩，自己又坐回贾母身边，开始拆九连环。

        贾母正同两位史夫人说话：“已经定在五月初三，等凤丫头过门，老婆子们也能歇一歇了。”

        这话一出，尤夫人王夫人俱都笑了。

        史鼐夫人满意点头：“长房嫡子掌着，方是正理。侄媳妇往日也见过这凤姐儿，是个安静利落的。”史夫人是个正经人，看着贾母偏心二房早有不满，作为贾母的娘家人，他们应该劝的，可是身为晚辈，也不能直接说什么，只好旁敲侧击，经常提一提。

        贾琏同王熙凤的婚事去岁就已议定，贾琏小时就见过王熙凤，自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尤夫人本不想让贾琏娶个精明外露的，见贾母贾琏愿意，贾赦也中意那凤姐儿有一个京营节度使的叔叔，也不出言让众人不悦了。

        不知贾府这两年犯了什么冲，四月份又出事了。贾敬夫人四月时生了个女儿，取名惜春，贾敬夫人本就年纪大，又失于调养，产后失血就这么去了，贾敬见夫人已去，再没什么牵挂，办完丧事就去都外玄真观修炼，还告诉家人不要再拿红尘俗事去打搅他。

        贾敬这一去可让荣国府众人惊异不已，贾母见秦氏又要办丧事，又要照看刚出生的小姑子，便把贾惜春接到身边，又担心厚此薄彼，把贾探春贾迎春也接了过来，三姐妹自此一同起居，感情非比寻常。

        这场丧事既让贾琏的婚事推后，也让贾珠再次错过院试。不说旁人，王夫人尤为担忧，她一把贾探春送去贾母身边，就带着李纨去庙里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里吃斋念佛，为贾珠祈福。

        将将又是两年过去，这两年几乎没什么好事发生。先是苏州来信，贾敏庶子一病不起，竟直接去了。那庶子自小养在贾敏身边，这一去差点带走贾敏的半条命，好在还有林如海在一旁劝慰，林黛玉在一旁尽孝，慢慢也就撑过来了，只是从那后身体就渐渐变差。

        又有贾珠，不小心染了风寒，原以为只是小病，吃副药就好，贾珠也不甚在意，吃了药照常读书，过度劳累耗损精血，竟拖了许久，差点变成大症候，将养了几个月方好，只是身子也不如从前了。

        唯一的好事便是贾琏同王熙凤成了亲，王熙凤一进门就帮着两位夫人打下手，同贾琏住进荣禧堂后头的院子里，方便管家。她把诸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到一月贾家上下都知道琏二奶奶干净利落不输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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