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尘往事（完）

这年贾宝玉六岁，贾府不平静，外头也不平静。

        皇帝万寿节时被逼宫，怒而处置了好几个儿子，感叹了一番‘天家无父子’后，退位做了太上皇。新皇是先帝嫡幼子，嫡兄早逝，一个人护持现在的太后，当年的皇后，自然也是个能人。

        新皇登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悲，贾宝玉知道贾府并未掺和到皇子的斗争里头也就不管了，其实他也管不了什么，好在贾赦贾珍并没有什么实权，贾政也只是个小官，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贾府的老亲甄府倒是有一女是太上皇的甄妃，好在甄妃没有皇子，不然以甄家的权势，太上皇对甄妃的感情，新皇登基怕还要再添一点磨难。太上皇退位后甄妃成了甄太妃，甄太妃一生荣宠，只生了一女，早已嫁人。新皇当皇子时就想对甄家下手，上了位这想法更盛，只是顾忌甄太妃还在，若是太过恐怕太上皇会出来帮甄家说话。斩草要除根，还是静待来日。

        新皇为皇子时与众大臣没什么来往，登基初期，大臣们俱都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连贾家都知道暂时夹着尾巴做人。太上皇和勋贵有过命的交情，新皇却一丝也无，反倒因为母家出生清流，对那些国之蛀虫没什么好感。

        这年四月，贾珠考了院试，中了秀才，因成绩特佳被选为“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钱粮。五月份时苏州来信，林如海被新帝钦点为巡盐御史，现已到扬州上任。

        春去秋来，桂花又开了。贾宝玉一日陪贾母逛园子，见桂花开得好，让人剪了几枝，捧到王夫人院里。王夫人此时并不在屋里，大丫头们不知去哪了，只有一个小丫头靠着墙打盹，贾宝玉把她叫醒，见她依然迷迷糊糊地，便自己进屋把花瓶摆在桌上。

        桌上有一本佛经，他翻开一页，见其中字体飘逸更胜他从前见过的，起了向学之心，琢磨着等王夫人回来向她借来临摹几日，他又翻了几页，见其中几个字写得极好，用手做笔比划起来。

        写着写着他察觉脸上烫烫的，这才发现阳光顺着窗子照在了他的脸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把佛经盖上，摆放端正，正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佛经下压着一封信，贾宝玉瞄了一眼，露出的信头上写着节度使三字，这让他有些狐疑。

        王夫人亲兄王子腾倒是节度使，可是哪有亲哥哥给亲妹妹写信署官名的。他把佛经拿开，就着窗外的阳光读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贾宝玉只觉得眼睛像被针扎了似的，太阳越大，他越觉凄凉，王夫人胆子真大，竟然胆敢包揽诉讼，手里的佛经此时更让他觉得讽刺，一边害人一边念佛，到底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

        他想把信拿走，抽出后又觉得不妥，把信放回桌子上，又把佛经等物归回原位，擦擦眼睛准备去找贾母。

        贾母在暖阁里小憩，三春也在睡午觉。丫鬟给贾宝玉上茶，劝他先回去。贾宝玉谢绝了她的好意，一个人静静坐着，他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

        王夫人虽是她生母，两人的关系却并不亲近。他出生时王夫人忙着管家，后来又忙着贾珠的婚事和教导贾元春，他自己也不是那种容易亲近人的孩子，长此以往，母子间只能做到不疏远罢了。

        孩子大抵都是崇拜父亲爱慕母亲的，贾宝玉先前只觉得王夫人天真烂漫，虽有时喜怒无常，做事不看后果，那也是心太实了。现在却觉得她的天真烂漫换句话说就是偏听偏信，再加上毫无远见，做事粗暴，当真让他难受。

        贾母歇了午觉，正神清气爽时听说贾宝玉在屋外等了半个钟头，她皱眉问道：“怎么不叫醒我，让二爷先回去也使得。”

        之前的鸳鸯已经放了出去，这个鸳鸯是新上来的，先前只知道贾母宠宝玉，不知宠到什么地步，这回方领教。

        贾母也想起这一点，催促丫鬟快点穿衣，又问：“二爷有什么要紧事吗？”

        鸳鸯赶紧道：“奴婢问了，二爷没说什么。不过奴婢瞧着二爷的脸色不怎么好呢，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半个时辰也不挪动一下。”

        贾母皱眉：“他是从哪来的？”

        鸳鸯道：“问了二爷的小厮，二爷方才去给太太送花了。”

        贾宝玉垂头丧气坐着，看着丫鬟媳妇捧着东西进进出出，过了一会，丫鬟们鱼贯而出，贾母也跟着出来了。

        他上去行礼：“老太太好。”

        贾母见他似忧非忧，似怒非怒，有些呆愣愣的，携了他的手去暖阁里说话。

        “这是怎么了？”贾母遣了众人出去，开口问道。

        贾宝玉深吸一口气，把来龙去脉同贾母讲了，叹道：“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贾母也气，见贾宝玉这幅情形倒更担忧了，摩挲着他的头：“这事你别管，也别往外说。”见贾宝玉黯然无神，心里默默盘算这事。新媳妇进门总要压一压的，故而王熙凤现在并未完全掌管贾府内务，尤夫人王夫人仍然是幕后的管家，王熙凤更像一个代理的。只是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做了这事，用的还是贾政的名头，这就要好好管管了。

        贾母是偏心的，这一点贾赦没有感觉错，贾母的心不是一般的偏。这一大家子人，只有几个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在乎的。她心中最疼的是贾宝玉，长得像爷爷不说，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又贴心孝顺，还知道替贾府未来担忧，这比过了她所有的儿子孙子。第二个是远嫁的贾敏，她最喜欢的小女儿。而第三个，既不是考中秀才的贾珠，也不是在宫里挣前程的贾元春，反而是她的小儿子贾政。王夫人竟敢在外头坏她小儿子的名头，若不是考虑到贾宝玉这三个孩子，贾母当真不想善了。

        贾宝玉心里难受，贾政是这样，王夫人又是这样，他喃喃道：“我也不是那种只分黑白的人。若是对方对咱们家有害，只要不是咱们的错，不管是明面上动手还是背地里下手，我都能理解。可那些人与咱们没有任何联系，却因为咱们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这就因为几个钱。有些权势就不顾旁人的死活，只想着自己又得了多少好处，真是愚蠢。”

        这种歪风邪气都快成贾府的主流了，怎么全家上下蠢人那么多呢？贾宝玉苦恼。

        那日之后，贾宝玉更消沉了，只是这消沉没有多久，又化为学习的动力，不论是独立出府，还是在府里说上话，都需要他有一点名头。新帝登基，明年定会改元，说不定会开一期恩科。他原本准备大一些再下场，现在看来，还得早点。

        府中之事他也有留意，管家大权现在彻底归王熙凤了，贾母的理由是两位夫人辛苦了这些年，需要静养，而王熙凤迟早要管这荣国府，现在上手，总好比将来手忙脚乱。不说旁人信不信，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事也让贾宝玉有了意外之想，贾母的性子并不是一味软和的，真要做什么也是雷厉风行。若是她能支持放人，这事就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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