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贾敏去世

他回去同林如海说了此事，林如海虽不太相信，却没有打击贾宝玉的积极性，鼓励了一番，让他好好种土豆，遇到难处也可来找他。

        他告退后去找林黛玉，把今日所见所闻同她一一说明，感叹道：“我从前只知民生多艰，却不知有何艰难，有多艰难，今日才窥见一肢半节。”

        林黛玉看着画，也沉默了许久：“那人家里还有东西可卖，能挨过此劫，其他更穷苦的人家得了病，更不知要如何生活。”

        贾宝玉道：“到了那种田地，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卖儿卖女甚至自卖为奴，贾府每年都会从外头再买些丫鬟，那些人大多都是家里过不下去，不得已才卖入府中。”他们府里的丫鬟也越来越差了，贾母去年要挑几个伶俐的丫头上来都没有中意的，只能从外头买几个用。

        林黛玉疑惑：“你们家还要买丫鬟？”

        贾宝玉点头：“人虽多，得用的却没几个。”

        林黛玉皱眉：“长此以往，无用的人口不是越来越多了。”无用的人口一多，花费也得多。她近来和贾敏学着如何管家，知道一个大家族若是入不敷出，早晚要出问题。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贾宝玉还是想把他们家的糟心事同林黛玉说清楚。林如海总要回京述职，林黛玉定会随父母一同回京，以贾母的性子，几人定要在贾府小住，那时被贾府的种种‘规矩’吓到，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他自嘲道：“是了，你是不知，我们家的奴才派头比主子大多了。”

        林黛玉见不得他这样：“好好说话。”

        贾宝玉遂从头说起，末了道：“贾府若是要放人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几个老一辈的奴才，这些大蛀虫清扫干净，就不怕剩下的小虫子翻了天。我回去后还要在老祖宗面前再吹吹风，她老人家看重那个赖嬷嬷，只怕没那么想让她走。”

        他说的咬牙切齿，林黛玉问：“你很不待见那些奴才？”

        岂止是奴才，那些只会依傍荣国府的旁支也好不到哪去。贾宝玉道：“所有在外头败坏贾府名头的奴才，我都不待见，到处惹是生非，出了事贾府兜底，哪来这么好的事？族中子弟也没有几个能看的，一个个恨不得多吸几口血，好像不占便宜就吃亏了。”

        林黛玉笑道：“哪有你这么骂人的。你家奴才当真这么不省心？还有族中子弟，好歹是荣公后代，也这么像个蝗虫似得。”

        贾宝玉被她这比喻逗笑：“好妹妹，林家没什么旁支，奴才也听话，你若是去我家住上一段时间，保管不会怀疑我说的。”

        林府的中秋过得不甚圆满，贾敏的病越来越重，大有弃世的光景。贾宝玉每日里同林黛玉一起侍疾，见贾敏一日坏过一日，着急得不行，又见林黛玉眼圈红红，常背着人安慰她，安慰两句自己也伤心起来，两人一同抱头痛哭起来。

        连日来阴雨绵绵，更添了几分愁绪。香菱把婆子送来的药递给贾宝玉，几个丫鬟把枕头搭高，扶起贾敏让她靠着，贾宝玉搅了搅碗里的药，用勺子小心喂着。贾敏已经很不好了，喂进去的药多半流了出来，林黛玉忙着擦拭她的唇角，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一碗药喝完，贾敏已经气喘吁吁，还未躺下就闭着眼睡了过去，丫鬟忙把她放平，盖上被子。

        贾敏的面容越来越苍白，精神头也越来越差，想起大夫说能不能撑过去就看这两日，贾宝玉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把碗放回漆盘上，看着林黛玉给贾敏擦汗，

        窗外刮起了风，‘呼呼’的响，林如海忙完公事就赶了过来，先看了一眼贾敏，又见两个孩子眼眶通红，招呼他们去明间说话。他心里悲痛欲绝，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你们快去用膳歇息，这儿我来守着。”

        贾宝玉见林如海额角竟有了几丝白发，低着头抹了一把泪道：“姑父也要保重身体，姑妈今日还问起姑父，让姑父好生歇息。”林如海这几日忙完公事就来守着贾敏，晚上只在床边的矮榻稍作休整，他的身体底子也不够好，贾宝玉真担心他撑不住。

        林如海欣喜道：“你姑妈今日能说话了？”

        林黛玉低着头：“娘今日醒了几次，问了爹爹安好就又睡了。”贾敏那时候的面容实在不像好转，林黛玉不敢细想，也不敢抬头让林如海看见她的眼泪。

        林如海又消沉下去，说了几句话，让他们去用膳，自己进去看贾敏了。

        纵然每日里医药不停，贾敏还是在不久后撒手人寰。冬初的风刮得比八九月的狠多了，林如海悲痛欲绝，强撑着主持丧仪，写信报丧，林黛玉朝夕哭奠，贾宝玉陪着她一起，遇客吊唁时，同她一起答拜迎送。

        烛光闪烁，白蜡即将燃尽，丫鬟们上去换上一批新的蜡烛，贾宝玉同林黛玉在一处跪着，天气渐渐冷了，好在正屋是暖的。太阳落山，今日的客人已经走了，至晚间，林如海从书房过来，递给贾宝玉一封信。

        给他的信只能是贾家来的，贾宝玉接过信件，他见林如海似有忧愁之色，察觉不妙，撕了信封把信掏出来看，饶是他现今经历了不少事情，一知道消息还是脸色大变。

        贾母信上说了要接林黛玉回府教养一事，还提了贾珠中举，李纨怀孕一事，到这都还好。只是信的最后，贾母又语焉不详说了几句贾珠生病的话，这就让贾宝玉起疑了。

        联想到林如海的神色，他问道：“姑父知道家兄出了什么事吗？”

        林如海本不欲说给他听，见他再三追问，只好道：“大侄儿乡试后晕倒，岳母请了太医，说是日后只能静养，不能见风，也不能过度劳累。”

        贾宝玉倒吸一口气，不能吹风，不能过度劳累，这明显绝了贾珠的官途。贾珠一直以来都以重振贾府为己任，现在身子却弱成这样，不知要受到多少打击。还有贾母，一直视贾珠为振兴贾府的人才，该有多伤心失望。他想了半天才回神：“多谢姑父告知。”

        林如海叹道：“此番变故极大，你们回都中后当好生孝敬岳母。”爱女离世，爱孙重病，贾母又已有年岁，林如海真担心贾母受不住。他向林黛玉道：“我再无续室之意，还在愁你如何教养，现如今你外祖母派人来接，正好减我隐忧。”

        林黛玉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再无余地，只能默默含泪点头。

        贾宝玉倒想拒绝，贾家是什么人家，他能不知道。只是林黛玉不能没有主母教养，林家旁支甚远，流寓不定，林如海又无续弦之意，他想了半天，发觉把林黛玉交给贾母教养竟是最好的法子，贾母是荣国公之妻，超品夫人，有她教养，在外人看来绝对是好的。

        两人一个默默垂泪，一个灰心丧气，林如海本想告诉他们具体启程时间，见他们这样不忍再提，想了半天还是道：“我已上书致仕，不日要送你姑妈回苏州，葬入祖坟。岳母已遣人来接，再下去天要冷了，还是尽早启程罢。”

        林黛玉泣不成声，贾宝玉唯有点头，林如海又道：“来的是贾府的管家叫林之孝的，还有他的婆娘并几个仆妇和小厮。一路我已打点妥当，你们去了要小心行事。”

        林黛玉早已忍不住，扑进林如海怀里，哭着喊‘爹爹’，贾宝玉瞧着林如海头上新冒出的白发，眼眶红红，正色道：“姑父放心，我会保护好妹妹。我们以后不在姑父身边，姑父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三人又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定好启程的时间，才各自去休息。

        第二天一醒，众人就开始收拾行李，贾宝玉除了衣服也只有书可以收拾。香菱把衣服一件一件收拾起来，放进箱子里，贾宝玉看着书格上的书，难得发起了呆。他来时带了好些专门用来复习科举的房选，林如海后来也送了他不少书。林如海送的他可舍不得放这，定要带回去，可那些房选，要不要送给更需要的人呢？

        香菱收拾好衣裳，让婆子把箱子搬出去，又给贾宝玉沏了杯茶：“二爷，焙茗托人来问，二爷要不要见见府里来的林管家。”

        贾宝玉想得出神，听她问话，回过神端起茶喝了几口：“是要见见。”他离开贾府有一年了，自然要找个人好好打听一下家里的近况。

        他到书桌前写了两封信，招手让香菱过来，递给她一封信：“你把书架子上的房选都找出来，包一个大包袱，附上这封信，让焙茗送去岳兄家。让焙茗即刻就去，再同林之孝家的说一声，让林之孝一个时辰后在外头客房等我，我要问他点事。”见香菱点头，又把另一封也给她：“这一封直接寄回家。”

        他说完去林黛玉房里看林黛玉收拾，见林黛玉拿着书苦恼，笑道：“都带去不就行了。”

        林黛玉摇头道：“只是客居，又不是搬家，何必带一堆东西去。”

        贾宝玉听她这样说，先按下不提，又问：“那带几个丫头？”

        林黛玉把书放回书架，坐下和他说话：“爹爹派了一个丫鬟，一个老嬷嬷跟着。”

        贾宝玉皱眉：“会不会太少了？多带些丫鬟也不费事，不过是多支些月钱罢了，我还带着这么多人在这白吃白住了一年呢。”

        林黛玉回他：“是不费事。可是哪里的丫鬟都能伺候人，我巴巴从家里带一堆丫鬟过去，旁人该说我看不起你们家的丫鬟了。”又道：“你那是事出紧急，谁也没想到你会来借住，若早早料定，你也要轻车简从才对。”

        这倒也是，贾府不缺丫鬟，若真带了一群丫鬟，倒像是嫌弃贾府的丫鬟不好似得。而且贾府那些碎嘴的奴才嘴上没个把门，到时候指不定把林黛玉说得多难伺候。他笑道：“你想得极是。”

        林黛玉见他懂了，又把方才的书拿下来：“你说是带这本《乐府杂稿》还是这本《王摩诘全集》？”

        贾宝玉想了想道：“我也有几箱书要带走，再多几箱也没什么。等到了我们那，先放我院子里，等收拾好你的屋子，再搬过去就是了。”

        林黛玉原就舍不得这些书，听贾宝玉这么一说，倒十分悦意，又问他：“你有个院子？”

        贾宝玉点头笑道：“屋子虽少，当书房用也尽够了，到时候我们还像现在这样一起读书练字。”又道：“你到了之后，最好是和老太太一起住。我是个男子，有些事不方便，你和老太太一起住，就是有老太太撑腰，那些奴才要说什么做什么也会掂量掂量。”他真担心林黛玉被贾府的丫鬟婆子气到，有人撑腰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

        “和外祖母一起住？”

        “是。老太太喜欢谁就要留在身边住几年，珠大哥琏二哥几个，小时候都在老太太身边待过。我虽有个院子，十日里有五日还是睡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保管也把你留下亲香一阵。”

        林黛玉问：“要是外祖母不喜欢我呢？”

        这不可能，贾宝玉和贾母最相似的地方就是两人的审美出奇一致，他这么喜欢林黛玉，贾母肯定也喜欢。他笑道：“你放下，老太太我最了解了，你这样的小姑娘她疼都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贾母平生最疼贾敏这个女儿，林黛玉作为贾敏的女儿，贾母不可能讨厌她。

        两人又说了半天日后的事情，老太太院里的哪间屋子好，怎么摆放东西，贾宝玉的院子长什么样，里头的书多不多，直到香菱来提醒贾宝玉林之孝已经到了，贾宝玉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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