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姐

贾母正房的方向传来一阵鸟叫，又有丫鬟送客的声音。贾宝玉这才想起方才进来时听到的呜呜咽咽的哭声，他见林黛玉脸上笑容淡去，问她：“听声音似乎是大太太？”

        夏日的风是舒爽的，但风过后，只剩下炎热，还比先前更炎热。林黛玉想起早起听到的事儿就一阵哀伤，她让几个丫鬟去外头玩，待丫鬟们都走了，叹道：“是大舅母，她今日一早就来了，我起床时听大舅母哭诉，好似是她妹子和隔壁府里的蓉哥儿有什么，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女子的清白最要紧，她听了一句就觉得不好。

        这合了贾宝玉先前的猜想，他把路遇尤氏两姐妹的事同林黛玉说了，说完叹道：“若是真的，这尤二姐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若是被外人知晓，恐怕还会连带她妹子的名声。”

        林黛玉莫名觉得有些冷，她站起关窗，回头见贾宝玉撑着下巴皱着眉，叹道：“恐怕已经带累了。这事还是大舅舅告诉大舅母的，大舅舅知道这事是外出喝酒时同桌的酒友说的，大舅母学了几句就又哭了，真是卒不忍闻。连‘当真是一对尤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想而知，后头的话一定更不是什么好话。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是让人随意在酒后说嘴的，那两姐妹真是可怜。”

        “我瞧那尤二姐没什么不乐意的，对那三姐来说，才真是无妄之灾。她姐姐同她一同出入的宁府，旁人定把她们姐妹看成一种人，她姐姐被人哄骗了，谁能保证她没被哄骗呢。”说到这贾宝玉又有疑问，“她姐姐怎么就被骗了呢？”怎么说也是个官家女儿，不可能吃不起饭。

        “大舅母说，是大舅母的老娘，希冀两府的富贵，上赶着把女儿先前她们还想见大舅舅，被大舅母直接送回家中，不知怎的竟和蓉哥儿搭上线了。那蓉哥儿也是个坏的，若是喜欢，办几桌酒纳回去就是了，非要弄到现在这种不好收拾的局面。”污了尤二姐的清白，毁了尤三姐的名声。

        “蓉哥儿恐怕是把她们两姐妹当成娼粉一流，只是逗乐，从不负责，不过准备给几个钱了事。”贾宝玉近来在外头忙活，这种‘只撩不纳’的事情见得多了，一开始也纳闷，想清楚后只能告诫自己定不能同流合污。

        林黛玉不敢置信：“那是大舅母的妹子，虽只是继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蓉哥儿怎么敢？”

        贾宝玉见林黛玉一脸哀伤，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继而解释道：“在尤老娘带着女儿亲自上门后，她们在蓉哥儿一流眼里，恐怕比娼粉还不如，娼粉可不会自己上门。”他说到这，只觉得恶心，“从没见过这样当妈的，自己把女儿推进火坑。”

        “大舅母先让她们母女三人家去，再去寻老太太说话，我只听了一半，也不知老太太准备如何。”她曾远远见过两姐妹一眼，当真是花容月貌，又风情万种，想到这样如花的生命不知将来如何，不免又叹了几声。

        “不是赶紧找个人嫁出去，便是找珍大哥夫妻俩要个说法，让蓉哥儿纳了尤二姐，否则长此以往，名不正言不顺地混迹在男人堆里，只怕当真要变成娼妓一流了。”

        贾宝玉对贾母的心思还是把握得很好的。此时在正房里，一片鸦雀无声，丫鬟们闭嘴做事，不敢弄出一丝声响，鸳鸯送走尤夫人，进门见贾母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思考，也只是悄悄走过去帮她捶腿，一句话都不敢劝。

        贾母在心里已经把尤老娘和贾蓉骂了好几遍，连尤二姐和贾珍夫妇也不能幸免，她睁开眼睛，吩咐鸳鸯：“让人去宁府，把珍儿媳妇叫来。”说完，想到尤老娘的恶心作态，又道，“往后府里的宴席，除非红白二事，否则不准请大太太娘家的人来。”

        鸳鸯应了，去外头找了个婆子传话。秦可卿不一会儿就来了，满心疑问，见贾母脸色淡淡的，不敢多嘴，笑道：“方才在外头见到宝兄弟和林姑娘，两人在几棵大树下画画呢，宝兄弟又长高了，瞧着真精神。”

        贾母道：“长日无聊，是该找些乐子，只要不出去沾染那些恶习就好。”

        这话拐的奇怪，秦可卿心里疑惑，面上笑道：“咱们家的孩子最是听话了，尤其是宝兄弟，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去沾染呢？”

        贾母叹道：“我不担心宝玉，我只担心旁人。”贾宝玉虽小，贾母却对他很有信心，贾府这么让人堕落的环境他都能保持清醒，自然没什么能勾得动他。她问秦可卿，“蓉哥儿在家做什么呢？”

        看来是与贾蓉有关，秦可卿暗暗叫苦，她身为继母，却只比继子大两三岁，避嫌都来不及，怎么好去管他，贾蓉一向是贾珍亲自管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勉强笑道：“我们老爷给蓉儿捐了监生，最近跟着老爷在外头学做事。”

        “我也不瞒你了，蓉哥儿在外头勾搭姑娘，你瞧该怎么办？”贾母说完，见秦可卿的惊讶不似作伪，又问，“你和珍儿当真不知情？”

        秦可卿着实不知，她很快回过神来问道：“确实不知，敢问老祖宗，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贾母叹道：“是赦儿媳妇的娘家妹子，赦儿媳妇的继母带过去的继妹。”

        秦可卿赶紧解释：“老祖宗，我们当真不知情。我们老爷还说蓉儿最近事办得好，想赏他呢，只怕不知道这事。”她说到这，又有些疑惑，贾珍管贾蓉管得极严，怎么不知道他在外头勾搭人家姑娘呢？倒是丫鬟说过，他们夫妻二人出去时，有几个女子上门找贾蓉，他们只当是外头的娼妓姘头，贾珍除了让贾蓉不准把人领回家，也没说什么。想到这，她道，“老祖宗，蓉儿除了在外头养些粉头，是不敢勾搭好人家的女孩的，我们老爷时时看着，也没见什么不妥，不知是不是误会。”

        贾母只觉憋得慌，都是尤老娘干的好事，好好的闺女变成了娼妓一流。她也不想帮尤老娘瞒着，索性道：“赦儿媳妇的继母，是个贪图富贵的，只怕是亲自把闺女送上门了。”

        秦可卿脸色一变，她一开始听到是尤夫人的妹子时还抱着让贾蓉纳回来当二房的念头，可是尤老娘这般不知廉耻，她的闺女不知会不会也品行不端。她想了想，笑吟吟对贾母道：“老祖宗，小孩子不懂事常有的，若是可行，不若让他们分开好了。蓉儿已经娶妻，让大婶子的亲妹妹做小，恐亏待了她。”

        这也是贾母一开始的想法，她一开始不知道是尤老娘搞的鬼，以为是两人自己勾搭上了，便想着分开，谁知尤氏哭哭啼啼地说，是尤老娘牵的线，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且尤老娘嫌贫爱富，在她逼问之后还是不肯把女儿嫁给普通人家。高门大户不可能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做正妻，只能当妾了。

        她脸色不好：“我原也这样想，过个两三年，谁还记得谁，只是木已成舟，两人又小有情义，且赦儿媳妇的继母最是欺贫爱富，不肯把女儿嫁入寻常人家。”不止尤老娘，尤二姐也是，尤氏今日说了，尤二姐显然特别愿意给贾蓉做妾。

        秦可卿心里不快，这种妾还不如不娶，沾亲带故又有点背景，若是做了不法之事，总要顾忌尤夫人的脸面，那可不好处理。要是性子再坏些，贾蓉的后院就永无宁日了，而且这种有身份的良家女，还不能发卖了事。

        贾母看她默不作声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平心而论，若是让贾琏或者贾珠娶她，贾母也不乐意，只是这事必须做个决断。听尤氏的说法，她老娘要是傍不上贾蓉，很有可能去傍别人，这名声得多难听，她们可是尤氏的妹妹和老娘，定会牵扯到尤氏，再扯下去，可要牵扯到贾府了。

        还有一个原因，尤二姐若是给贾蓉做了妾，尤老娘也算有亲女儿可以依靠。若是把尤二姐嫁给普通人家，尤老娘这等嫌贫爱富之人，难保不会把尤二姐的妹子尤三姐拿去‘卖了’，就像尤二姐现在这般，那时候再出什么事端就更糟了。

        她早先打定主意，若是秦可卿这关就一口否决，她就直接给尤二姐找个人家嫁过去，不拘富不富贵，有她做主，尤老娘不应也得应。只是这是最差的法子，尤老娘和尤二姐只怕都不愿意，她实在担心尤老娘或者尤二姐前脚应得好好的，后头就打她脸，嫁了人还不守妇道，那就真糟了。

        她想了半晌：“珍儿媳妇，你回去和珍儿商议一番，再问问蓉哥儿。那尤二姐虽说不伶俐，性子却是好的，你们若是愿意，一顶小轿接进门去，不必大办。”

        秦可卿装傻：“老祖宗的意思是？”

        “你们不想让蓉儿纳一个搅家精，那便不必大办了，一顶小轿接进府，再多给尤老娘银钱，料她也没意见。”妾也分等级，尤二姐虽说品行不端，到底出生于官宦人家，又有娘家可以依靠，进门做不了贵妾也要做良妾。而一顶小轿接进府是贱妾进门的法子，贾母此言，是在告诉秦可卿，只要宁国府不苛待尤二姐，保证她以后衣食无忧，就不会有人为她做主出头，在她背后撑腰。

        秦可卿是个聪明人，眼珠儿一转就知道贾母的意思，她见贾母等着回应，笑道：“到底是大婶子的妹子，不知道大婶子愿不愿意？”贾母不出头，可那尤二姐的姐姐要是出头可怎么办？

        贾母道：“赦儿媳妇自然没有意见，她老娘是个嫌贫爱富的，二姐和她老娘一个鼻孔出气，若是硬要让那二姐嫁给旁人，只怕将来会被记恨上。至于以后，虽说两府离得不远，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更要守规矩，赦儿媳妇最守规矩了，你们府里想来也没有小妾常常出门的道理。”尤氏和那母女三人关系本就淡淡的，经了这一场闹腾，关系更僵了，嫌她们丢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忙出头，再让她们少见面，时间久了，关系也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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