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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故友来访


金陵奢靡,尤以秦淮河畔为甚,又因着地处江南,脱不去水乡的底子,给这浮华添了几分风流朦胧。

        两人住的这处院子唤作归园,是贾母的陪嫁。老太太在史家鼎盛时期出嫁,嫁的是同样赫赫扬扬的贾家,父亲是侯爷,夫君是前途无量的国公之子,当年出嫁的排场,说句十里红妆都是小瞧了。

        史侯爷心疼女儿,除了金银财宝,铺子庄子,连屋舍也陪了好几处,这处院子便是其中之一。寻常的院子屋舍占大头,花园只做锦上添花用,这处院子却是不同,因着修建时便准备用来游园休憩,故而花园占了一半以上的地方,处处都是好景色。

        “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

        吴侬软语隔水飘来,带着水声的调子比往日听到的更胜一筹。一曲结束,又一只曲子响起,贾宝玉倚着栏杆,一副纨绔做派,回头朝林黛玉道:“这时节还不觉得,天热时再让人隔水弹唱,那才凉快。”

        他读书做事时认真对待,一丝不苟,玩的时候也是如此,怎么尽兴怎么来。昨日才想好的主意,今日便让人把金陵城里歌技绝佳的歌女请了来。

        林黛玉靠着玫瑰椅的扶手凝神听歌,分出神来点了点头。她平日听歌听曲只是听个热闹,这会子却听得认真,无他,这歌女现在唱的,可是他们俩谱的曲,写的词。

        这几支曲子都是替侯升岱新写的戏本子谱的,还未在人前露面,贾宝玉让林壮再三提点那几个歌女,出了门务必把这几支曲子忘个干净。

        他估摸着那几个歌女等闲不会阳奉阴违,毕竟荣国府内囊尽了后继无人的消息只在小范围内悄悄传播,在金陵这地界,荣国府这三个字能唬住绝大部分人。

        可请人来总不方便,可要在家里养戏子……贾宝玉皱起眉头,驱散了这个想法。他脑袋里的未来的“家”已经有了雏形,家里的闲人不能太多,他对贾政的几个清客烦得不行,打定主意以后不养清客,戏子也是,想要听戏时请一班就是了。

        他想好后又津津有味听了半日戏,间或和林黛玉说两句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干脆叫停了歌曲,让丫鬟取来曲谱和纸笔,一人磨墨,一人提笔书写。

        香菱清楚两人这时候不需要伺候,上了几碟子点心,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退到亭子外边,自己则退到一旁安静待着,以便端茶倒水。

        亭子里的两人越说越投机,在纸上删删改改,香菱时不时听见两句“这句怎么这么好”“这句如何”。见他两人说得忘乎所以,便也退出亭外,同小丫鬟们一起做针线活计。

        直到日暮时分,太阳渐落,亭子才安静下来。

        林黛玉将改好的曲子用正楷重新誊抄一遍,曲子要传出去,用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不妥当,她意犹未尽道:“末尾那句还是不足。”

        贾宝玉饿得有点晕乎乎,桌上的小点心正适合垫肚子,他拿起一个:“我今日是才尽了,妹妹若有好的先记下,咱们明日继续。”

        他早起打发林壮出去打听事儿,正琢磨着林壮是不是要回来了,就见晴雯自亭外走了进来。

        晴雯是个十一二岁的娇俏丫鬟,虽未长成,论起颜色来,在贾府的丫鬟里,也能排到前三。

        贾宝玉院里按例要配置四个二等的大丫鬟,六个三等的小丫鬟,可他年前清理了一批人,致使大丫鬟只剩香菱和小红两个,小丫鬟倒是刚好,加上晴雯麝月正好六个。

        晴雯先前是贾母身边的小丫鬟,她女工好,在贾母院里一直做针线活计。她原是赖家的丫鬟,赖嬷嬷时常来往贾府,她跟在身边,一来二去便被贾母瞧见了,贾母喜欢伶俐漂亮的丫鬟,晴雯正和了她的喜好。

        贾宝玉对赖嬷嬷一家可没什么好感,那家人是不在了,留下的后患可是无穷。从前府中奴仆只知道捞钱,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发展,赖嬷嬷一家可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吸主子的血,壮大自己。

        不过他倒不至于迁怒晴雯,比照着别的小丫鬟的例子,让小红香菱暗中观察她几日。两人都对晴雯的针线活赞不绝口,贾宝玉也瞧了她两天,除了性子鲁莽,还有几分爆炭脾气外,旁的地方确是数一数二。

        他便让小红带着晴雯,让她熟悉贾宝玉院里的规矩,顺便把端茶倒水迎来送往的活计学会了,待她性子沉稳些,再做安排。

        晴雯鲁莽,却不是笨的,宝二爷的丫鬟可是个美差,府里的人最会看风向,不说旁的,跟着二爷的人得的赏就是其他主子的丫鬟小厮比不上的。别看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背地里说二爷不近情理,二爷那挑人时,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故而服侍起贾宝玉也是尽心尽力。

        之后两人南下,小红要守院子,除香菱外,晴雯麝月也被带了来。

        晴雯奉着一个木头盒子,道了安道:“二爷,外头来了一个书生,姓岳,说是二爷的旧识,这是他的拜帖。”

        贾宝玉本以为是林壮回来了,听到这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姓岳的旧识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岳川姓岳,可岳川该在扬州才是。

        木盒子用的是乡间随处可见的杨木,他打开盒子,取出拜帖看了两眼,拜帖上写了名字和籍贯:“是岳兄的名字,笔迹也像。”他吩咐晴雯,“请他到花亭坐下,我一会儿就过去。”

        晚饭是吃不成了,好在方才吃了几块点心,至于衣裳,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能见客的衣裳,就不再去换了。

        “妹妹先去用饭吧。”动脑可容易饿,虽说林黛玉方才也吃了点心,可那明显不够。

        “天还早着,你谈好了咱们一块用。”

        贾宝玉漱了口,笑道:“那我快些。”不知岳川要谈些什么,只是这么突然上门,当是急事。

        他对岳川突然上门好奇极了,岳川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先前在扬州,同几个颇有权势的人起了冲突,咬牙坚持了几日竟自己化解了,贾宝玉那时被林如海关在家里,直到事情结束才了解到始末,对这位岳兄佩服极了。

        贾宝玉对岳川颇有几分了解,这人讲究的很,也很有分寸,若是叙旧定会寻个时间提前送拜帖,约好时间再上门拜访,断不会突然前来,还是在晚饭时候过来打扰。可岳川就这么突然来了,定是出了什么急事,还是他解决不了的急事。

        花厅坐落在园子前头,隔着花障,贾宝玉隐约看见花厅里坐着的人影,人影上空隐约有一团黑色的雾气?

        他脚步一顿,低声吩咐丫鬟看茶,继而道:“果然是岳兄,稀客,稀客。“

        花厅中的人影站起身来,正是岳川,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脸也刚毅起来,不像个书生倒像个武生。他拱手道:“冒昧上门,还请贾兄勿怪。”

        贾宝玉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请他坐下,心里却越来越奇怪。

        自几年前在扬州遇见人贩子后,他一直没再见过奇怪的东西,久而久之,他差点忘了自己的眼睛还有几分奇异之处。

        他邀请岳川上座,不动声色扫了两眼,那团黑色的雾气不似从前在扬州抓住的人贩子身上的雾气。人贩子身上的雾气有笼罩之势,和人贩子已经合为一体。而岳川身上的雾气则若有若无,虽隐约露出险恶之像,却远远地坠在岳川上头,近不得他的身。他仔细看了看,在黑气和岳川中间,隐约有一丝金光在保护他。他莫名想起了金光护体,那金光,应当是功德光,他心头一紧,他怎么知道什么是功德光?

        岳川看起来有些着急,两人就坐,还未等丫鬟上茶,他便开口道:“还请贾兄勿怪,我有个不情之请,这才冒昧上门打扰。”

        贾宝玉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岳川皱眉道:“贾兄可听说过‘宰白鸭’”

        贾宝玉也皱起眉头,思绪渐飘渐远。

        有钱、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若是家里有人命官司,便会以重金收买贫寒子弟或无业游民来顶替真正的凶手去认罪伏法。

        那些人以为被打一顿或是关几日就有银子拿,自然没有不乐意的,等到了刑场,就是哭得再大声也没人信了。

        贾宝玉知道的这么清楚全赖贾府也出过这事,不过不是府里人,而是贾家的旁支。因着他使了些手段,那替罪的人未死,不过因为谎报案情被打了板子,关了段时日。

        他思绪飘回,耳边又传来岳川的声音:“不瞒贾兄,岳家村近来出了件大事,村里常年偷鸡摸狗的几个闲汉杀了人,那人来头还不小,那几个闲汉直接被抓进牢里,现如今正在衙门里关着。其中一个闲汉是我家邻居,他是家中独子,家里只剩一对老父母,整日在家哭号,说他儿子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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