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通心意

晚饭后，贾宝玉便瞒着林妹妹，偷偷跑去请示贾母，惊喜惊喜，肯定要出其不意才好。

        贾母见贾宝玉大晚上跑过来，正疑惑他要干什么，听到要把玉石车成珠子，愣了一下坚决反对，这么稀奇的物件怎么能说磨就磨！

        贾宝玉早料到贾母会是这般态度，贾府这些人把那块宝玉看得比天还重，贾母虽好些，也好不到哪去。他磨着贾母，说了好些‘再稀奇压在箱子底不是也没用’‘真稀奇不管磨成什么样子都该稀奇’之类的话，说服半天才把贾母劝服。又担心贾母后悔，第二日一早找香菱要了林黛玉的手腕尺寸，便出门去寻京里有名的玉石匠磨珠子去了。

        玉石匠同其他手艺人住在一条街上，见了贾宝玉递给他的通灵宝玉后咋咋称奇：“这位哥儿，这玉雕得这么好，可费功夫了，真要磨成珠子啊？”上好的玉磨成珠子，真是糟蹋东西。

        贾宝玉点头，解下一个荷包，从中掏出一块掌心大的黑曜石：“老师傅，你看今天能不能把这两块磨好，珠子要一样大小，玉上头的字迹要浮在在珠子表面，一个珠子一个字，这二十个字一个都不能少。中间还要打孔，我准备串成手串带。”

        老师傅接过黑曜石，眼睛亮了亮：“彩虹色倒是少见。”也不纠结贾宝玉糟蹋东西，反而帮他规划起来。“这两块磨个两串，间隔着串一起，哥儿戴着一定好看。哥儿要信得过我，老家伙现在就给你磨，晚饭前就能磨好。”

        贾宝玉喜道：“多谢老师傅了，做好了我给你翻倍的工钱。”

        老师傅笑呵呵：“那感情好。”又补上一句，“哥儿若是带了绳子，我直接帮哥儿把手串串好，省得哥儿还要找人串手串。”

        贾宝玉带了一盒子各式各样的线，蚕丝金线五彩绳，连渔人钓鱼的线都带了。

        老师傅选了蚕丝，捻起来仔细瞧了瞧扯了扯：“可行，哥儿若是有事便去忙吧，晚饭前来取就是了，或是让哪个小哥在这等着，做好了直接取走。”

        贾宝玉不急，他今天没什么事，在老师傅家待了一天，晚饭前才赶回去。

        晚风冰凉，贾宝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怀里揣着两串珠串，赶在点灯前去了林黛玉屋里。珠串闪着微光，玉石灿若明霞，黑曜石折射出七彩的光，戴在林黛玉手上合适极了。

        林黛玉拨了拨珠子，手指碰到字迹时停住了：“这是什么，‘仙’？”

        贾宝玉示意她看看别的珠子：“旁的也有，连起来读读。”

        林黛玉把色若明霞的珠子一个个转正：“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又把黑曜石磨的珠子一个个翻过来看，“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她一字一字念着，摸着浅色的珠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离奇的想法：“你是把那块玉磨了不成？”

        贾宝玉坐到铺着绣垫的圆鼓凳上，从茶吊子里倒了杯热水一口饮尽：“是啊，妹妹觉得好不好看，喜不喜欢？”见林黛玉没有言语，把自己手上那串摘下，在她面前晃了晃，“若是不喜欢那串，看看这串如何。”

        林黛玉在家时就听说过那块通灵宝玉的来历，旁的都好说，这种胎里带来的物件还是不要转送旁人为好，可刚要拒绝，就听到后半句话，不觉怔住了，五内结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

        待回过神来，贾宝玉已经把两串珠子都戴在她的手上，左手试完试右手，试完还说了句：“妹妹戴着第一串好看，显白，戴在左边手上又比右边手上好看。”

        林黛玉也觉得如此，她抑制住心中那翻涌的情思，将两串珠串在贾宝玉手上也比了一比：“你戴哪串都好看。”

        贾宝玉自然颇为赞同，他的手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骼分明，他往左手戴上第二串珠子，将另一串给林黛玉戴上，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比着，看着看着不觉脸就红了。

        他看着看着，渐渐的，满心满眼都是眼前放在一起的两只手，再也看不到别的，心脏早已砰砰直跳，气血上涌，却并不焦心。不像往年被贾政责骂时的难受，也不像知道贾家阴暗时的痛苦，虽然都一下子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却大有不同。这股蒸腾而上的情绪是正面的，轻飘飘荡悠悠，比蜜水还要甜，却没有其中的腻味。

        他想起看过的一则故事，一位仙人在与恋人相会后将手镯赠与恋人，此情此景，一下子让他代入了。他内心深处忽的生出一股隐秘的期待。

        仿佛整个世界都呈现在他面前，所有的一切再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过去同林黛玉的种种如画卷般在他面前展现，赏雪烹茶，听雨观花，那些从前从未察觉不对劲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却满是甜蜜。

        他内心激荡，恨不得出去跑两圈马，却只敢偏过头偷偷瞧一眼林黛玉，见她脸上带笑，一时晃了眼，又不舍得把头转回去，他从前想着贾家未来亦或是怎么脱离贾家就能让思绪冷静下来，这会儿为了让脑袋清醒些，便开始思考同林妹妹的未来。

        可从前的法子今天一点用都没有，他越想越觉得脸上热气腾腾，尤其想到要和林妹妹一直在一起时，整个人都要熟了。

        林黛玉先觉得不对劲，身旁的人像是吃了个火球那样渐渐烫起来，她偏过头，吃了一惊：“怎么脸这么红？”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又摸了摸他的脸，“额头不烫，脸怎么这么烫？”十月底的天也不热啊。

        贾宝玉这下不仅浑身发热，连动也不敢动了，全身的气血都向上涌去，他小声道：“怕是回来得急，吹了点风，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林黛玉赶忙催他去休息，贾宝玉拗不过她，况且确实需要一个人冷静会儿，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只是临出门前忽的停下脚步，回头嘱咐了一句：“妹妹记得时时戴着那串珠子，保平安的。”听到林黛玉答复，笑着出门，又到贾母面前晃了一圈，禀了她珠串已制好，其中一串给了林妹妹等事，被贾母捶了两下，才回去心远居。

        翌日一早他穿戴整齐，准备去宁国府看望珍大奶奶秦可卿。秦可卿在孙媳妇里可是能和王熙凤比肩的人物，贾母也疼她，听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便让贾宝玉代自己去慰问慰问病人。

        贾宝玉洗漱完毕，按照每日的惯例，先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贾母絮叨了好一会，让贾宝玉好好看看秦可卿到底是什么病症，重不重，若是严重，该去请个好太医，又准备了几样礼物让他带去宁国府。

        去给王夫人请安时贾环也在，王夫人与秦可卿不怎么熟识，只让贾宝玉捎带上准备好的礼物便让他出门。这可奇了，王夫人竟然连场面话也没讲，这种亲戚之间，不管关系如何，遇到事总要说几句话以示关心。贾宝玉这种不喜欢说这种华而不实的话的人都能说两句，王夫人今天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这可不符合王夫人的性子。

        他见王夫人面色淡淡的，猜测她心情不好，见她赶人，便同贾环一道走了。

        贾环也是出门的打扮，此时还早，料想是去家学里读书，贾宝玉许久不见贾环，难免考校了几句，听他虽答得磕磕碰碰，却没有丝毫差错，不禁笑道：“用功了，你在学里学得不错。”

        贾环急忙反驳：“才不是，学里糟透了，太爷不过教我们念些诗句对些对子，这也罢了，可太爷身体不好，常常让他孙子——那个叫贾瑞的看班，那人比他爷爷还不如，昨日学里还有几个附学的打了一场，他管都不敢管。”

        家学可是贾家培养人才的基地，这种地方都糟透了，贾家可就真没什么未来了。不过他可不想管这事，去找贾母，贾母只会让贾政去管，到时候怕是不仅太爷没事，贾政还要治他个不敬长辈的罪。

        贾环不知道贾宝玉的心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群打架的，里头一个是隔壁珍大嫂子的娘家兄弟，他们闹到见了血”

        到了宁国府，贾蓉招待了他：“我们太太本就病着，偏生他兄弟不知事，竟把在学里同人打架的事说给她听，我媳妇说，闹得更不好了。什么病症我们也不知晓，好在如今冯紫英帮忙请了一个好大夫，具体什么病症，待会儿问他就是了。”

        贾宝玉只好陪着一起等里头诊脉的大夫出来，等了半碗茶的功夫，才等到众人出来。他原本只是留下来听两句好回去和贾母学嘴，却听到那大夫说：“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

        这话倒是符合他，他若是个笨的，保管活得快乐无忧，可偏偏他懂得多，发现得多，想的便也多了。可若让他做个笨人他也不乐意，就算忧虑伤脾，也比笨死好吧。

        次日是贾敬寿宴，贾宝玉此前去过几次，后来就不乐意去，贾家族人但凡聚在一起总要搞得乌烟瘴气，他耐不过贾母等人，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过去喝了杯酒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绕远去看了贾珠，贾珠身体依然不好，正卧床休养，李纨眼圈有点红，见到他，连忙退了出去。

        这是夫妻两人吵架了？贾宝玉见贾珠嘴角一抹苦笑，却还跟他道谢：“若不是你提前告诉我太太的打算，临到头我们可反应不过来。”

        原来是王夫人终于把那两个规矩的家生子送过来，贾宝玉摇头：“不过是知会一声，那两个女子呢？”

        贾珠苦笑：“在后院打扫，昨日太太亲自送人来，我推辞了几回，太太就气了，把人放下就走了。我原想把人送回去，那两个丫鬟却说送回去定会被太太打发出去，指不定还会被卖掉，宁可在这做丫鬟也不想回去让太太生气。”

        贾宝玉听到这神色奇异：“大哥哥便把她们留下了？”

        贾珠点头：“她们哭得实在凄凉，我于心不忍。”

        不知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贾宝玉总觉得那两个丫鬟不太单纯，可她们说得也在理，他往深处想了想，忽然发现王夫人其实对他儿子也是有点了解，知道贾珠心软，选了两个脑子不笨嘴又会说的送来，可贾珠也不笨，直接不让人近身了。

        他想明白这些，又疑问：“那大嫂子？”

        贾珠叹了口气：“我虽收着，却只让她们做些洒扫的活计，太太岂能答应，这两日日日让你大嫂子过去立规矩。我又，又说不过太太”

        真说起来怎么可能说不过，不过是被‘孝’字压在头上不敢动弹罢了，贾宝玉自己也是这个字底下的弱势方，他对贾政王夫人的态度都是能退则退，不能硬抗，更何况贾珠。

        他听贾珠说完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能劝他好生保重。他原本准备去劝一下，可在心里想了想，哪有做弟弟的伸手管哥哥的房里事，更何况王夫人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劝，那可是火上浇油。

        贾珠听完贾宝玉的话点了点头，他原也不指望贾宝玉想出什么，贾宝玉是聪明，可这种后宅之事不在他所学范围内，能聪明到哪去，王夫人那边只能他去劝说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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