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棠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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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离那个凄冷的秋雨之夜已经过去两年。今上登基已有数年,朝政终于稳定,四海清明,边境厉兵秣马,一致对外。而对内,天下繁华阜盛之地,首推江东郡。
烟花三月,几辆不起眼的马车一路进了江东第一城江东府,直朝着扶稷山庄飞驶而去。
扶稷山庄雄踞江东,现任庄主周智远。凡是武林中人,只要一脚踏过淮河,无不知晓其大名。
周家先前是书香世家,其先祖也曾在朝为官,谁知遭奸人陷害,断了仕途一路。周家先祖毅然隐退回到江东老家,潜心钻研武学,建立扶稷山庄,并创琢玉功独步武林,自此于江南武林站稳脚跟。
琢玉功非同凡响,是一套讲求以柔克刚,大音希声的内家功夫,自是不可小觑。周家子弟行走江湖,最讲江湖义气,又因家学渊源,自带一份儒雅之气,因此短短几十年间,便将扶稷山庄推上了江南武林之首。
如今扶稷山庄看似坐落于江东府,其影响力实则辐射整个江东乃至江南。
就在方才,那几辆马车停在了扶稷山庄门口。为首的一个骑马少年先行跳下来,走到马车前打开车帘,走出来一个白面的中年男子,竟是两年前被蒙金劫走了女儿的乔安。
乔安似乎老了不少,他略有些吃力地跳下马车,向扶稷山庄的门房递上拜帖,不一会儿的功夫,山庄正门大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汉子满面笑容满面地迎出来。
乔安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智远兄,数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被成为智远的汉子正是扶稷山庄庄主周智远,是乔安多年的好友,他爽朗一笑,拍拍乔安的肩膀:“乔大哥,你可算愿意赏光来看我了。别在门口站着,咱们进去说!”
言毕,周智远看到乔安身后紧跟着的少年,又看到马车上有几个妇人正往外看,便知他这次是把家眷都带来了,连忙命门人将乔家众人迎进山庄,他自己则牵着乔安的手先一步进了大门。
扶稷山庄弟子知道对方是庄主好友,因此纷纷热情上前相迎。
方才骑马而行的少年便是乔安的大儿子乔哲,他先将乔夫人从马车上接下来,然后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撒手站着道:“下来吧。”
这两年来,乔夫人也憔悴了许多。她扶着丫鬟的手,看到后面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了一张令她无比厌恶的脸。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头梳双丫髻,衣着也算得上精致,只可惜自左脸脸腮至太阳穴具是大片深红色的瘢痕。
小姑娘站在马车上,眼神忽闪不定,一副怯懦的样子,似乎不敢从车上跳下来。而乔哲就那样冷眼看着,全然不打算搭把手。
有个女弟子见小女孩乘马车,想必也是乔家的孩子,便上前搭了把手,扶着她下了车。
乔夫人静静地站着,看着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咬了咬牙,低声道:“哲儿,走吧。”
乔哲低头瞥了小女孩一眼,突然弯下腰凑近她耳边:“你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话,别给我们家丢脸。”
小女孩慌忙点头,战战兢兢地道:“是,大哥。”
乔哲扭头便跟上乔夫人,扶着她登上扶稷山庄的台阶,小女孩慌忙跟在他们身后。
方才给小女孩解围的女弟子见她瘦弱的身形有些可怜,便走到她身旁搭话:“小妹子,乔公子是你的兄长吗?”
小女孩抠着衣带,点点头,仍紧紧盯着前面乔家母子,生怕被他们抛下似的。
乔安先行随周智远去了他的书房相谈,乔家其他人被恭恭敬敬地迎进客舍。乔夫人和乔家大公子各自进房休息,独留那个疤脸小女孩站在院子里,局促不安。乔家跟来的下人们里出外进地收拾行囊,端茶送水,也无人管她。
方才与小女孩搭话的女弟子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没事做?我叫汪若华,是扶稷山庄的弟子,若无事不如我带你四处逛逛?”
小女孩缩了缩肩膀,小心看着乔夫人房间的房门,咬着嘴唇犹豫不决。
汪若华笑道:“怕乔夫人担心你?走,跟我来。”
小女孩仰起脸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征得乔夫人的同意后,汪若华领着小姑娘从客舍出来,逛了逛花园,看了一番园林,又到了山庄弟子的住处。她一路上一长一短地跟小女孩说话,才知道她叫乔君,是乔安的小女儿。
言谈间二人到了弟子习武的修习场,汪若华是周智远座下排行第一的女弟子,自九岁拜在周智远门下,现已有五年。虽然年轻,但性格随和、容貌端丽,山庄弟子也多喜爱她。因此,自汪若华与小女孩踏足此地,便有许多目光投了过来。
汪若华还未如何,乔君便缩瑟地藏到她身后。汪若华自己便是女儿家,自然想到小姑娘是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便以衣袖为她遮挡。将她带到场边的石台旁,二人坐在角落看山庄弟子练功。
从刚开始汪若华便颇为奇怪,这小女孩看样子也是乔安的女儿,乔家大小姐。若说乔家刻薄孩子,她大哥乔安也很有公子哥的气度,定然是养尊处优的。但看乔君的言谈举止,别说镖局小姐了,只怕连个烧火丫头也不如。大概是因为从小脸上有疤,所以总是怕见人。
而此刻书房中只有周智远与乔安相对而坐,二人手边的热茶已渐渐转凉。
周智远脸上略有些疑惑:“乔大哥,你的功夫我素来是知道的,对方究竟是何来头,竟致使你带着家人背井离乡?”
乔安一脸颓丧:“周兄,不是我乔安有心隐瞒,只是这次惹上的人实在难缠。我这一趟过来本就要麻烦你,若再因为对你漏了口风,给山庄上下招来麻烦,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周智远素性豪阔,功夫又好,自忖若老友无处可去,让他在山庄住个三年五载也无妨。但听对方如此说,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妻有子,再怎么热血上头,也不得不为山庄上下百来口人考虑。
“那乔大哥,你下一步作何打算?若能用上我的地方,你说便是。”周智远道。
乔安讪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块白玉佩,递给周智远。
周庄主接过玉佩打量片刻,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他去西北办事,遇着麻烦,多亏碰到了乔安替他解了围。事情解决后,二人寻了个酒馆小酌,彼此称兄道弟,越说越有劲头,后来干脆趁着酒劲,以白玉佩为证,结下了儿女亲家。
周智远对此事倒忘了大半,一来他当时只觉得是酒后戏言,未必能当真;二来,当时他儿子和乔安的女儿均是襁褓中的婴孩,谁有知道十几年后会有何变化呢?
乔安赶在周智远前道:“智远兄莫要笑话我,论理,我自是知道,哪里有女方上门先提亲事的道理?可实不相瞒,我此次避祸,打算带着家人远走南海。那里山高路远,此去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来。更不必说身后跟着个仇家,吉凶难辨。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论及子女亲事,哲儿好歹是男子,尚且能拖延。可若因为我之故耽误了女儿的婚事,我唉,我只怕一辈子都不心安。”
这一番话说得周智远直点头,他也是为人父,自然能体会乔安的心情。
周智远不禁劝道:“乔大哥,南海比起中原荒凉许多,去了那日子不知要苦成什么样,三思啊。”
乔安捻着胡须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垂着头背着手走了好几圈,接着眼圈都红了。
“都怪我,一时糊涂惹了是非又不能了结,最后把一生的事业尽付东流,又不得不背井离乡。若我能将这条命赔给那人以完此事,我自然求之不得。可对方阴险狡诈,只怕要对我家人动手。”
说完,他转过身盯着周智远:“话到这份上,我也不再隐瞒了。对方最有可能先向我这一双儿女下手,哲儿好歹有些功夫傍身,君儿却是不会武功的,将来若对方找上她,只怕是凶多吉少。因此我想着,让君儿留在扶稷山庄做你们家的媳妇儿,若果真有事,好歹好歹请你们夫妇二人庇护她几分!”
说完,乔安竟向周智远跪了下来。七尺男儿年过不惑竟需向他人屈膝,周智远也不禁心酸,连忙将他扶起来。
乔安抹了抹眼泪,抖着手道:“智远兄,你这气色看着便如刚过而立,而我不过痴长你几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啦。”
周智远见不得这般心酸之事,一把将乔安拉起来:“乔大哥,当年你替我解围,我已经无以为报。如今帮你自是应当,更何况你我本就给孩子们结了娃娃亲。放心,这个儿媳妇我周智远认下了!”
这厢,乔君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被决定,她努力地想要缩到汪若华的背后。不巧的是,几个女弟子走来同汪若华搭话,然后有意无意地打量乔君。她一时害怕,便悄悄后退,远远地站在一棵繁茂的榉树下。
汪若华与同门师妹相谈正欢,未曾注意乔君,这反而让她略觉安心。
正想再往一棵西府海棠后退一退,乔君听到一个声音:“看我这一手如何!”
一阵风刮来,树上的叶子和旁边的花全被卷了起来来,登时间花叶肆意飞舞。
乔君想要转头躲开,谁知刚一转身,便看到面前有个倒挂的人。她惨叫一声,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似乎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一身灰蓝色练功夫,双腿钩住树枝倒挂,头上束着的长发摇来荡去。
他就这样倒挂着打量乔君,随即,修长的眉毛皱了皱,开口道:“你”
那边汪若华发现异动,赶忙跑过来将乔君从地上扶起来,一边略带埋怨地道:“延之师弟,人家是客人,你便是开玩笑戏耍也得有个分寸啊。”
被她称作师弟的人一个翻身轻盈地落到地面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原来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他转动着手里的铁剑盯着乔君,毫不掩饰对她脸上疤痕的好奇。
乔君紧紧抓着汪若华的衣角,惊魂未定,只听少年嘴里说道:“我本想唬你们几个来着,没看见她在前面。”
一面说着,少年猝不及防地向乔君刺出铁剑,吓得她再度惨叫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剑尖。
在汪若华焦急的喝止声中,铁剑掠过乔君的脸颊,在她肩膀上轻轻一刮,便被少年收了回来。剑上多了一朵杨妃色的海棠花,不知何时掉落在乔君肩膀上。
少年饶有兴致地以剑掂了掂海棠,又用剑将它送到乔君面前:“一时不察,对不住啦,这花送给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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