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即便过往已成定局，但那些未曾走过的路，还是能在记忆中窥见零星的光景。】

        玛利亚提着裙摆来到花园中央。

        这里有一棵参天巨树，枝叶径直向上不断延伸，不知道生长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巨树之下，那片软绵绵的草坪是八个孩子的自习室。他们常常趴在上面温习玛利亚送给他们的书，当然，不排除这样只是为了更好地睡觉。

        现在，那里只有亚利犸一人。

        他靠坐在巨书旁，怀里抱着一本旧书，玛利亚走近了他都毫无察觉。这是正常的，因为记忆中的她并不在此处。

        玛利亚能停驻在此，是因为她从记忆中抽离了出来，但只抽离了一半。她用这一半去调借了神力。身为至高神，她体内的神力足够让她感知到过去周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她打算去寻找答案。

        那张她耗费了几个月才堪堪记住的脸庞，如今清晰可见。

        书翻过一页，亚利犸眨了眨眼睛。黑色短卷发拂过他清秀的眉眼，棱骨分明，他比一般的孩子瘦，但并不羸弱。相反，他独处时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浓郁强烈，根本没人敢靠近他。

        除了艾迪安，那个招人喜欢的可爱的孩子……不，他好像只是路过。艾迪安走路时蹦蹦跳跳的，没看前路，被亚利犸的腿给绊倒了。

        草是绵软的，艾迪安没有受伤。他从地上七手八脚地爬起来，都没顾得上拍掉草屑，指着亚利犸连声质问道：

        “你干什么？！”

        “你的腿刚刚明明是收着的，我都看到了！怎么我一过来你就把腿放下了，亚利犸，你是故意的吧？！”艾迪安真的气坏了，他叉着腰，咬牙切齿的，像一只气鼓鼓的仓鼠球。

        “是。”亚利犸大大方方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恶意，他最近心情烦躁，真的是不吐不快，“你抱着的东西是……神界基础知识作业？”

        “你又要去敲玛丽老师的门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去问比伦啊，以前你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哈？”艾迪安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以前没有老师，我只能去问比伦，现在有老师了，我当然不会去麻烦他啦。”艾迪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噢……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因为玛丽老师会热心地帮我解惑改错，可对于你，她却不会多说什么。”

        艾迪安拍了拍亚利犸的肩膀：“别难过！肯定是因为你太优秀，玛丽老师觉得你聪明，什么都懂啦！”

        亚利犸：“……是吗？”

        ——真是够了！

        ——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亚利犸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他几次故意写错，她还什么都不说。她就是在避开他，而且相当“刻意”。

        “你要问老师什么，”亚利犸伸出手，“拿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艾迪安真信了他的话，将他的作业递给他：“就是画圈的那些，那些我都没太明白。”

        亚利犸将那张纸从头看到尾，他托着下巴，漆黑双眸炯炯有神，看似是在认真看，实际上……他在把所有的字涂掉。

        正确的、错误的、包括玛利亚写好的问题，都被涂抹得一干二净。

        那就是一张空空白白的白纸。

        他将白纸折好，交还到艾迪安手中，然后摇了摇头：“这里我也不是很清楚，教不了你，你去问玛丽老师吧。”

        “哦，没事呀！”艾迪安倏地笑了，他还点了点头向亚利犸道谢。而终于知晓这一切的玛利亚瞠目结舌：难怪……

        难怪当时艾迪安拿了一张白纸来问她，还委屈巴巴地说亚利犸欺负他！

        这之后呢？这之后我又做了什么？

        玛利亚只记得自己在安慰艾迪安了。

        可在亚利犸的世界里，她所做的不仅仅只是安慰这么简单……他偷偷跟在艾迪安身后，发现玛丽老师推开了窗，趴在窗台上。

        窗幔白纱都没能遮住帽檐下的那抹璀璨耀金，一丝一缕，顺着耳侧温柔地垂落下来。几只“迷你天使”迅速向这里靠拢过来，亚利犸认得，那是曳尾白鸽，是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的奇物。它们几句几句地吵，整个花园都是它们的叽喳声，她悠闲地歪着头，也不嫌烦。

        “叩叩叩”——

        艾迪安像敲门那样敲响窗台：“玛丽老师！我又来向你请教问题了！”

        他腆着脸，用双手将作业递过去，就像一个暖烘烘的小太阳。当时，玛利亚看见的是一张白纸，她愣神片刻，用自己的力量将它还原了回去。

        还原后的纸，虽然字迹已经消失殆尽，但仍可以从遗留下的浅痕中看出：上面被画得乱七/八糟。

        “艾迪安，你确定这是你的作业吗？”玛利亚问。

        就算他不说，她也能猜到答案，是亚利犸，只有他会做出这种事情。“这是……怎么会这样……”艾迪安低下头，他捏着纸的边角，不安将他的作业碾得皱皱巴巴，“玛丽老师，这不是我做的。”

        “是亚利犸，肯定是他！玛丽老师，他老是欺负我！”艾迪安委屈巴巴地告状。

        “我知道。”

        玛利亚的一双翅膀探出窗台，将艾迪安抱到了窗台上。她牵住他的手，悄声安慰他：“没事的，艾迪安。神将你们带回神界，就足以证明你们都是好孩子，他只是……比较‘特殊’。”

        “真的？”艾迪安眼睛一亮，他喜欢被夸奖，“那我呢？在玛丽老师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好孩子呢？”他将身子扶正，在窗台一上一下地晃着脚。

        “你是可爱的好孩子。”

        “嘿嘿，原来玛丽老师也觉得我可爱呀！我这就去和比伦说，省得他每次都列出七/八条‘艾迪安不可爱的理由’来反驳我！”艾迪安兴奋地抱住玛利亚。

        他的不开心全都烟消云散了，可另一头，亚利犸的不开心却在成倍增长。

        凭什么他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却可以？

        亚利犸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他站在窗台下看着她，此时，玛利亚的身子还靠在窗旁，她则靠在窗台上看着他。

        “是我做的，玛丽老师。”此时的亚利犸还没有卑鄙到恶劣的程度，只要她在看他，他就不会说谎。“我还知道，你是在有意地避开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

        被戳穿的玛利亚手足无措，她想像刚才抱起艾迪安一样抱起亚利犸，可他拒绝了。“玛丽老师，我不想要你夸奖我，也不想要你安慰我，我只想知道……”

        “正视我，这一件事情很困难吗？”

        亚利犸看着玛利亚，他的眼瞳像一块深不见底的黑潭，潭底有一块晶亮的小石头，散发着幽暗的光。

        他固执、坚持、愿意一问到底，玛利亚凝视着他，犹如凝望着背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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