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莉莉丝，睡了吗？”夜里，有人敲响了房门。

        “没有。”莉莉丝听出是温蒂的声音，连忙从飘窗上下来，为她开了门。

        温蒂穿着柔软的丝绸直筒睡裙，胸前的黑色双层黑色蝴蝶结绣着银色的谢兰斯特家徽花纹，她抱着枕头，带着甜蜜的笑容站在门口，道：“我睡不着，欢迎姐妹夜聊吗？”

        “我的荣幸。”莉莉丝也露出了清浅的笑容，侧身让小姑娘进了房间。

        姑娘们一起坐在垫着柔软毛毯和大靠垫的飘窗上，落地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起来，天上圆满的月亮和群星给这个小空间提供微凉而静谧的光芒。

        越临近彩星夜，天空的星辰就越发灿烂，以缓慢优美的韵律闪烁着不同的色彩，一年里也就这个时候能看到这种奇异的美景。

        “真漂亮啊，为什么离开了春神圣山就看不到这种美景了呢？”温蒂舒舒服服地把自己陷进靠垫中，遗憾地感慨道。

        莉莉丝专注地看着夜空，道：“因为在这里诞生了春神叶莉雅忒斯，她的神力护佑着圣山。”

        温蒂道：“据说明天春神就会降临，也不知道别的神会长什么样子。”

        莉莉丝转头看她，轻声问道：“温蒂喜欢神明吗？”

        温蒂眨了眨眼，道：“莉莉丝为什么这么问？”她又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神明，也没见过。”

        “那……那位深渊族的陛下呢？”

        温蒂沉思片刻道：“他的学识十分值得敬佩，他一眼就看出来我们的不足。”肤浅的人类在吃饱喝足的时候脾气通常很好，深渊之主一些一针见血的指点和他温和的态度很快就让小队的几个人给他增加了不同程度的好感度——这里面甚至还包括莉莉丝，“但是我一直觉得信仰他是一种……责任。”

        她笑了起来，接着道：“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们家的人是因为深渊族的帮助才活了下来。”

        其实从谢兰斯特家族把其他神明的崇拜仪式随便魔改一下就拿来用这点来看，逃命奔波到小城建立、几乎都是自己人一根木板一块石头搭建起来的芙果城，从上到下都有点隐性的实用主义。

        除了庇护的恩情外，他们的信仰也是纯粹的希望被他们信仰的神保佑他们吃饱穿暖，风调雨顺，具体信仰谁其实不太重要。

        莉莉丝屈膝抱住，安静而失神地继续看着无垠的天际。

        “其实我从之前就想问了，莉莉丝你是不是跟深渊族……”温蒂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几天一直积压在心里的疑惑。

        从见到原希开始，平常就很安静的少女越来越寡言，常常低头回避着高等深渊族，似乎在刻意躲避着，看到深渊之主的时候，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她的躲避甚至带上了明显的恐惧。

        但莉莉丝却忍耐着这种恐惧寸步不离，像是防备，又像是保护。

        莉莉丝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点头，轻声道：“嗯。”

        “我的家乡叫做贝法。”这姑娘低下头，阴沉的脸上带着几近茫然的神色，“你们可能没听过，我换个名字你们就知道了。”

        “光明圣殿在七年前把贝法称作混沌魔雾之地。”

        “……”温蒂吃惊地微张嘴。

        七年前，远在猫还没有出现之前，温蒂在前来拜见父亲的冒险者那里听说过，远方某地，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镇开始，有不祥的黑色烟雾笼罩了人世，很快就吞噬了方圆十几千米的天和地，又莫名停止了扩张。各种族包括不乏拥有神力的信徒众前去营救当地人和解决这些可怕的烟雾，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

        或者说，大部分都是有去无回。

        侥幸逃回来的人，也有别的种族，多数都好似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偶有精神强韧者神智清醒地归来，也几乎是闭口不谈，逼问急了就会发疯似地要求所有的人千万别去那里。

        那里是地狱。曾经最为虔诚的光明神狂信徒痛苦地哽咽着，后来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自尽了。

        光明圣殿联合其他神之信徒共同封锁了那地方，并称之为“混沌魔雾之地，不可靠近和侵入之禁地。”

        莉莉丝的声音很低，难以自控地微哑：“不是原希，也不是那位陛下，我不知道那是谁，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魔雾是从他身上开始污染别的地方。”

        年幼的姑娘是从那时候丧失了大部分感情——猫说她这种麻木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莉莉丝没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记忆是从魔雾彻底污染了整个贝法城之后续上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身上与魔雾类似的黑暗魔法能力被所有人厌恶、排斥和追杀，她也下意识地禁止自己使用这种异常的力量，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莉莉丝过得十分疲惫，直到遇到了猫。

        她也不知道猫对她做了什么，反正在遇到了猫之后，她的力量渐渐变得纯净了，情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

        然后她被猫带着，跟小队其他人相识，一起冒险。

        但是梦境里，始终充斥着扭曲的影影幢幢，不得解脱。

        快解脱了吧。莉莉丝看着自己的手。

        四长一短相对的正常的人类的手，常常让她感到安心。

        “莉莉丝……”温蒂喃喃的呼唤让莉莉丝回过神来。

        她侧头看向懵然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道：“温蒂，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相信喵喵。”

        温蒂握住她的手，点头道：“莉莉丝，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但我们已经是队友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险境里朝夕相处，同伴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很了解彼此，温蒂不清楚过去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这不妨碍她选择帮助莉莉丝摆脱这种痛苦。——芙果城独特的实用信仰主义又一次在她身上体现了。

        莉莉丝微红了眼眶，笑着道：“谢谢。”

        她转移了话题，和小姑娘讨论明天除了参与通神庆典外还要做什么买什么，直到两个姑娘相依偎着睡去。

        彩星夜当日的白天，街道上相比前几天要冷清一些，大部分人为了晚上通宵狂欢养精蓄锐，小队的人也不例外，临近午后才接到了原希和艾利克斯共同的邀请。

        可能是经过一个美好晚上的美色暴击，艾利克斯早就把猫挠他这件事忘在脑后了，少年郎热情地跟小队的人说他提前定好了接受春神之赐的地点，到时不用和别人挤。

        猫仍然很爽快地点头同意了他们的邀约，不过小队一致通过了承担所有人的食物和娱乐开销作为报答的决议。

        温蒂小心地看了一眼莉莉丝，后者已然没有昨夜那般脆弱的神态。

        艾利克斯选择的位置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气氛，一棵与原希再见时相同的巨大雪色花树盛开得轰轰烈烈，浅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几个人到达的时候，渐渐昏暗的天幕中，彩色的星星汇聚成流淌的河，树梢花下点点的亮光让这美景如梦如幻。

        “原小姐，深渊陛下呢？”不知道高等深渊族给吃了什么定心丸，艾利克斯居然主动提及了那位深渊之主。

        风情万种的美人笑眯了眼，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走在后面惊叹不断的小队，说道：“陛下会来的。”

        猫从弗雷的肩膀上跳下来，尖锐的爪子扒住树，几下就跳到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居高临下视野绝佳。

        雪色的花映着银三花色的大毛团子，吸引着好些痴迷的目光。

        “啊，王族来了。”当月亮爬到星河中最亮的七颗星星的中间时，艾利克斯说道。

        高大的通神祭台上，穿着白底青纹的春神殿祭祀服装的人井然有序地走上来，为首的少年和少女有着相像的俊俏容颜和王族特有的青色眼眸。

        “是二皇子和三公主。”弗雷小声说道，“他们自幼侍奉春之女神。”

        菲拉王族的八卦跟他们隐居在城内最高云雾处一样神秘，弗雷和温蒂这两个小队情报小组打听了两天也就只能探知到一点皮毛。

        祭祀台上随着赞美词和歌唱声，少年少女舞出春神的崇拜仪式，举手投足间具是生机勃勃，天上的彩色星河缓缓落下青色的微光，落在大地上，草木生根发芽，落在草木上，叶绽花开，落在人身上，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虚弱的神色舒缓放松。

        这一刻，有那么多的人沉浸在神赐的生机中，天地是如此安静，又充满了生命的欢呼。

        雪色花树下，绝色的美人拿出一块粗糙的圆形矿石，这矿石现在流淌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她的笑容比天与地的美丽还要夺目。

        她笑着问道：“艾利克斯，我想要你的全部，可以吧？”

        语气是疑问，语气也是肯定。

        艾利克斯愣住了，然后巨大的狂喜让他脸色涨红，他语无伦次地点着头，为这告白激动不已。

        那少年郎啊，毫无戒心地答应了心上人。

        迷茫的人有点羞涩，忘记一切的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记着一切的人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而被一定要相信的喵喵，就在这一刻，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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