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一切发生得很快。

        树下美人倾心告白的场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的时候，被春神带有生机的力量熏陶得昏昏欲睡的猫终于忍不住飘到鼻子上的花粉了，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闭眼一刹那，身后扭曲的蠢蠢欲动好久的阴影吞噬了他。

        活像一个喷嚏把自己打没了样的。

        夜行性的小动物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了周遭的昏暗，影影幢幢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

        烟雾状的阴影丝丝绕绕地将猫整个包裹起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捧住猫的脸。虽然有毛隔着，云华狸仍然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了额头，下一刻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入侵了他的识海。

        云华狸很难去形容这是什么感觉，阴暗和尖锐是它的前调，冰冷无情的缠绞随着符文逐步融合着他的神识——

        控制。服从。同化。

        阴影的力量太过强悍了，猫根本抵抗不了这种类似契约的单方面束缚。

        云华狸内心不是很慌，但本能让他的耳朵向后抿得贴住了脑袋，浑身炸成一个大毛球，蓬松的尾巴缩在后腿间，眼瞳时张时缩。

        猫紧紧地盯着那深渊里的黑暗。

        契约符文正式形成时，深渊之主那俊美之至的脸从黑暗中显现，他专注地盯着这只漂亮的猫咪，伸手抚摸他的头，又轻柔地揉捏三角小耳朵，慢慢地滑向毛茸茸的脊背和尾巴。

        “乖猫猫，我摸到你了。”他笑着这么说道。

        乖猫猫试了下，发现自己咬不到头边上的手，也无法从束缚里挣脱出来，于是张开嘴，发出了威胁专用的哈气声。

        这漂亮的毛团子有压平的毛耳朵，因为冷淡而越发显得晶莹剔透的鸳鸯眼，紧张发红的小鼻子，坚硬的勾爪和雪白锐利的犬牙。

        他对你哈气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背脊一阵发毛的痛意。

        “好可爱……”

        反抗不出意料引来契约的反噬，云华狸只觉得神识一阵极寒的疼痛侵袭，眼前一黑。晕过去前最后一点意识，猫听到那低沉动听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连看树下那些沉迷于情爱纠结的人类一眼的丝毫想法都没有，抓住猫的烟雾状阴影玩了好一会儿猫粉嫩的毛手手，心满意足地把毛团子往怀里塞塞好，慢慢流散消失了。

        没有人类注意到这无声的变故，他们正在围观艾利克斯的修罗场。

        高等深渊族那动人心弦的告白直接染红了少年的脸颊，他结结巴巴地说好的时候，治疗师少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到了艾利克斯的脸上，也许是过于愤怒了，娇小的少女竟将比她高大得多的少年给推了一个趔趄，清秀可人的小脸涨得通红，她泪流满面地对他吼道：“艾利克斯，你是忘了你对我爷爷的誓约吗！”

        少年郎离开新手村之前，总是会有一位青梅竹马，如果这位青梅竹马还有爷爷，这位爷爷多半就是隐藏扫地僧似的人物，如果这位爷爷不是扫地僧，那么他必然会快死了，死之前把宝贝孙女托付给了这位看起来很靠谱的小伙子。

        可惜的是外面的花花世界那么大，多数情况下，这位靠谱的小伙子最后是不会守着这位同甘共苦的青梅竹马。

        艾利克斯算是这些小伙子里面还是有点良心的，他站稳之后立刻挡在了高等深渊族前面，焦急地解释道：“玛莉，我只是向你的爷爷承诺会照顾好你，我并没有答应他别的东西。”他皱眉，认真地对伤心欲绝的少女说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

        少女咬紧了下唇，然后难以置信地质问：“你帮我找爷爷的灵魂，在我受伤的时候照顾我，在我危险的时候挡在我面前，你还记得我每年的生日，都会精心送我礼物……这些都是把我当妹妹？”

        艾利克斯点头道：“是的，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才会做这些。”他顿了顿，垂下眼道，“如果我的行为造成了你的误解，我向你道歉。”

        说实话，就少女说的那些，如果没有进一步的亲密行为，完全能称得上是一位兄长尽职尽责，只不过孤单的少女因此动了心，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做这些是喜欢自己，又忍不住自问他做这些是喜欢自己吗？

        反反复复，最后自己都信了。

        正因为如此，玛莉脸上的伤心登时去了大半，巨大的尴尬和羞愧让她难以承受，掩面大泣而去。

        “玛莉！”艾利克斯喊道，但是没能叫住她。

        人群里烈鹫佣兵团那位女性弓箭手瞪了少年一眼，挤开人群追着少女离开了。

        一阵让所有人尴尬的沉默中，高等深渊族善解人意地开口：“艾利克斯，去吧，这么晚别让小姑娘出事了。”

        艾利克斯满心挫败，被心上人告白原本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竟然迟钝地从未感觉到过玛莉的心思，也没能在之前玛莉表现出异样的时候及时安抚她，导致现在这样……少年偷偷地看向原希，她脸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幽深的美目专注地盯着他，仿佛情深似海。

        他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南希已经追上去了，以我对玛莉的了解她会希望今晚我不要出现……我明天再去找她。”他又羞涩地说道，“我不想离开你。”

        少年郎的心越发沉醉，谁会不想要这般温柔而宽容的爱人呢？

        围观群众——特指小队的成员们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弗雷的眼神攻势下，温蒂硬着头皮打断别人的谈情说爱：“希姨，艾利克斯……”在喊与自己同辈的少年名字时，小姑娘打了个磕巴，才道，“我们想去广场玩，你们要来吗？”

        “好呀。”原希笑眯眯地挽住艾利克斯的手臂，答应了。

        春神祝福之后，火花广场的篝火狂欢通宵达旦，美食美酒几乎都是成本价提供，哪怕手里没什么钱也没有关系，还有免费可以领取的节日特供，一切都是为了欢乐而存在。

        无论心里时怎么想的，小队都从各方面达成了一致态度：只要不继续被迫围观别人卿卿我我就成。

        温蒂得到了大家的同意后，就准备离开，但是：“喵喵呢？”

        树上微光映着雪色的花，依然美不胜收，可是猫不见了。

        艾利克斯对那只把他小腿挠花的猫没啥好感，但他有一副热心肠，便问道：“是不是跑去哪里玩了？”

        令人意外的是，雅各布开的口，傻乎乎的大高个指了指树上——那方向更像是在指树背后的阴影，他说道：“喵喵跟我说，他有事先离开了，让我们自己玩。”

        “真的？”温蒂下意识地反问，然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又连忙解释道，“雅各布我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我没有跟喵喵分开过，有点不习惯。”

        五年的朝夕相处不是说着玩的，虽然随着小姑娘越来越大，猫为了避嫌早就不再与温蒂同吃同睡——哪怕他是个猫，那他也是个老早就开智的猫——云华狸从未这般没有跟她说就离开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不适应，温蒂内心充满了不安的情绪，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雅各布有点委屈，但他也知道大师姐这话不是针对他，只得瘪了瘪点头道；“我没有骗你，喵喵就是这么说的。”

        队长这会儿充分发挥了好小伙子的精神，说和道：“好了，既然喵喵这么说了，我们就听他的话吧，温蒂，喵喵毕竟不是普通魔兽。”碍于还有队外的人在，弗雷只得暗示温蒂喵喵的身份和能力。

        道理都懂，但是温蒂还是有点难受，她不死心地在树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挽住莉莉丝的手臂，跟着人群往火花广场走。

        莉莉丝跟着她一起看着树，垂下的眼睑遮盖了满目的担忧。

        云华狸重新凝聚起清醒的意识时，他看到了深渊密林那标志性的瑰丽又扭曲的植物丛。但凡受到了深渊的影响，尚有清醒神智的生物还好，植物和未开智的动物都会逐渐生长变成这副极为让人掉san的扭曲样子，颜色还特诡异地充满了难以描述的金属撞色风格。

        不少人来深渊密林冒险一次，回去就得专门找治疗师进行一下信仰巩固，用信仰来恢复精神创伤的办法十分奏效。

        猫很庆幸自己在原型下是个色盲，只能看出灰色、蓝色、绿色和黄色。

        不多时，这些颜色也被阴影掩盖了，他们似乎在往下前行。身上的束缚还在，云华狸索性不挣扎了，毛耳朵转动，他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念念叨叨的声音。

        [那是什么？]

        [陛下回来了！]

        [能吃吗？]

        [陛下抱着他……]

        [好吃吗？]

        [陛下回来了！]

        [那是什么？]

        这些声音不好听，带着阴冷粘腻的感觉，好像撒拉芙沼泽里的淤泥，听得猫难受得想舔毛，又感觉不到出处，似远似近，没有恶意，却充满了贪婪和虚无这两种矛盾的感觉。

        它们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它们是一个整体。

        烟雾般的阴影散开，云华狸看到一个通俗意义上的经典城堡，占地面积非常大，依两边山崖的走势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大半个深渊，与光明圣殿的建筑风格高度相似——或者应该说，光明圣殿就是模仿着它建成的——这就是旧时的创世神殿。

        恢弘高耸的主殿尚还保留着那古老又威严的痕迹，附属的一些小建筑已然被烟雾状的阴影笼罩，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看不出那里是否有东西存在了。各色各属性的宝石也被侵染成混沌的灰黑色，整个神殿已经失去了生机和神性。

        云华狸没能打量多久，阴影卷着他离开了那些不知来源的声音，进到主殿之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阴影散开，又重新凝结成深渊之主那高大俊美的人形，他把猫放在了一个能把猫陷进去的厚垫子上。

        视线一开阔，身上一松，猫又试着给这人一爪子，但又被那该死的单方面契约给制止了。

        疼痛让小猫咪缩起了身体，母鸡一样地蹲在垫子上。

        深渊之主爱怜地抚摸着猫的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残忍的：“好猫猫，乖乖地做我的宠物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好一会儿，疼痛感终于褪去，猫抬头盯着他。

        出乎深渊之主的意料，猫没有再做出逃跑和攻击的举动，而是似乎思考了片刻，干净的少年音就响了起来：“也就是说，哪怕我已经开智，你也想要我当你的宠物？”

        这话问的实在古怪，但是深渊之主大手细致地抚摸着猫手感极佳的大尾巴，然后尾巴扭啊扭得从他手里抽出来。他满不在乎地带着细微的笑意说道：“当然。”

        神智和智慧有什么意义呢，当个可爱的小猫咪才乖啊。

        猫隐约能感知他的态度，却没有生气，仍然十分冷静地再次问道：“确定吗？”

        “当然。”

        深渊之主微挑眉，然后漫不经心地再次给了肯定的答复。

        这话音刚落，猫瞬间在厚垫子上消失了，下一刻这个毛团子出现在了摆放着数个名贵瓷器的柜子上——这是契约束缚下他能离男人最远的地方，不过这不碍事，猫直视着他，爪爪一挥。

        砰！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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