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深渊之主看着自己的养猫小本本陷入沉思。

        这个用未知纸张仔细装订成册的小本本其最初的一条写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可考了，就连写它的人都不记得小本本最开始那几页上面的鬼画符到底代表这啥，在小本本前半部分再靠前一点的位置，记录着这位陛下第一次对想养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柔顺的随便什么都好的心动。

        而后，他记录了上百种毛茸茸的饲养方法，全部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他不知道这些方法对不对，反正客观条件始终不太允许，他也就无从考证。

        但是深渊之主现在手里的羽毛笔，正在有点儿不爽地把猫的饲养方法里面好的几条都划去了。

        深渊之主向他刚刚归来的属下抱怨：“那个人类告诉我的根本不靠谱，猫猫根本不让我碰，鱼也不吃，菜也不吃，面包也不吃，这都饿了七天了，猫猫的坏毛病还是没有改善。”

        男人深刻的容颜上始终有几分万物不过心的惫懒，就连现在的抱怨，那也带着几分宠爱似的苦恼。那诸多的贵重东西被毁了，他也没有多少认真的生气。

        作为三位高等深渊族之一，原陆同样有着惊人的美丽容颜，但他的身高却是小得可以以一朵荷花为床，晶莹剔透的翅膀氤氲着浅淡的烟雾，银色头发和银灰色的眼睛，这让他仿佛是被巧匠精心雕做。

        唯一异样的地方是他的耳朵，呈羽毛状，与他背后的翅膀一样透明而流淌着火彩。

        原陆是个活泼的性子，他笑容促狭地飞近陛下的小本本，指着上面的一条，状似认真地说道：“那陛下要不要试试这个，‘打一顿’？”

        “这真的有效吗？”深渊之主并不觉得依赖暴力驯服一个宠物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当时记录的时候没感觉，现在仔细一看那不知道哪个位面的人类给出的养猫指南居然大多数都是“打一顿”“饿三天”——

        他随便动动手，脆弱的小猫猫怕不是直接灰飞烟灭了。

        在深渊之主的想法里，费心养一个毛茸茸的温暖小动物是拿来玩和放松的，给弄死实在得不偿失。

        男人认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显然比起其他两位，小巧的高等深渊族的确是更亲近自己的陛下，这体现在这个时候，他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像其他两位那样不想或者不敢：“陛下，这次我去了南边流海城，见到了好些也养了宠物的人类和鱼。”他笑眯眯地坐在桌沿一角，“做主人的多包容点，多教育些，比起那些动辄打骂的关系总是更好些的，虽然他们养的不是猫，但我听说陛下的猫也比他人的宠物更聪明。”

        聪明的生物总会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不是吗？

        深渊之主若有所思，然后羽毛笔在养猫那一整页上划了个大叉。

        男人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原陆感觉到他周身细微到不可见的烟雾活跃了些，便知道自己的话让他高兴了，他笑意渐深，恭敬地侍立一旁。

        这一趟旅程，小巧的高等深渊族看了很多以前的他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人事和风景，不过他知道陛下只对他带回来的珍奇食物和玩具有兴趣，原本还有些没有人分享那些惊叹与感动的遗憾，但原陆现在对能让陛下专门传话的猫更感兴趣。

        要是猫能坚持久一些就好了。

        想着想着，他那总是挥之不去的遗憾又弥漫上了心头。

        认真地将最近的养猫心得记录上小本本，深渊之主突然感觉到了阴影的流动——好像什么封闭的东西被打碎了，一些不想被他知道的事情突然就被感知了。

        单个的低等深渊族再凶狠，在云华狸面前也是不够看的。猫天生就是完美的小型猎手，当这个猫拥有着强悍的力量，浅金色的灵力又似乎对深渊的力量有天然的静滞作用时，再快速的怪物扑过来，也被猫灵巧地躲过，锐利的指甲简直一下一个小朋友。

        但猫的体力跟所有的猫科动物一样，很快就因为爆发力太强而消耗大半，猫有点烦这些蚂蚁一样多的低等深渊族了。

        揍人揍脸，擒贼擒王，猫纵身一跃，连续踩碎了几个恶意最重——那种想把他当食物的感觉相当重——的低等深渊族的脑壳，跳到了尚存的偏殿一处废墟上，毛手手以厚重如千钧的气势挥下，五道浅金色的爪印瞬间撕裂了空中看不见的结界，原本游刃有余最多是因为猫的力量出乎预料而有点烦躁的高等深渊族终于露出了点慌乱的神色。

        猫没有停下来，灵力蒸腾出巨大的毛手手虚影，直接向高等深渊族拍下去，与氤氲的烟雾阴影相撞时产生的冲击气浪击垮了周围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石殿，轰隆隆的倒塌声伴随着激起的气浪吓得没有智商也有点求生本能的低等深渊族们四散奔逃，那些被混沌的杀戮思绪充斥了脑袋的怪物们则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汽化。

        猫的拍击一下接着一下极快，几乎出现了残影，每一下都与第一下有相同的力度，高等深渊族只来得及挡住最初的几下，接着就好像只无力的苍蝇那样，跟着地面一起，被拍出了一个大坑。

        令人肉痛的拍击声，烟雾灰尘弥漫间闪耀着浅金色光点，高等深渊族在大坑里已经半烟雾化了，不似人形。

        如果他能从这疯狂摩擦里活下来，或许他能记住一些刻骨铭心的教训。

        深渊之主和原陆赶到时，便是看到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尘土喧嚣中，一道气势锋锐的光芒破空袭来，体型太小又不是目标的原陆被掀飞几百米外，等他稳住了身体，再定睛看去，那只彩色的毛团子已经与深渊之主打成一团。

        猫左右开弓，比起殴打同族时候的毫不留情，可能是因为契约的压制，猫这几下并没能给男人造成什么伤害，这点让猫的尾巴毛炸得更厉害了。

        男人似乎想说些什么，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身上原本浅金色的光芒愈发浓烈几乎变成了纯正的金色，有乳白色的光芒交杂其中，随着猫的靠近裹住了男人全身。

        温和坚韧的力量凝滞了飘忽不定的烟雾阴影，猫的口鼻流出了血，疼痛席卷了他全身，颤抖着却再攻进一步，这一次，毛手手的虚影把男人周身的烟雾击了个对穿——就跟七天前那扇门一样。

        深渊之主终于有了点危机感。

        “乖猫猫不乖的话，给点小小的教育也是可以的，对吧？”这么说着的男人压根不知道坑里面那坨眷属在这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后他就躺里面了。

        整个旧时的神殿早就被改造成了深渊之主的地盘，那些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一直流淌影影幢幢的烟雾顿时暴涨，卷席着晦涩混沌的力量包裹住了猫。

        猫身上的肌肉鼓起，四爪紧紧地抓着地面，他硬是扛着这阴影力量无尽头的强压矗立着，鲜红色的血从脆弱的皮肤上爆裂而出，身上的金光时明时暗。

        深渊之主怜惜地看着他，温柔地劝道：“听话乖猫猫，你调皮了这么久，也该听话了，我可不想要个不会动的宠物。”

        他甚至掏出了自己做的那个丑不垃圾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逗猫棒冲着猫抖动着，轻佻地求和。

        猫咳出一口血。

        云华狸在剧痛里感觉自己的灵力渐渐渗透进烟雾中，身上的压力似乎弱了些。

        深渊之主耐心真的很好，僵持了许久也不见半点烦躁，仍然以温和的姿态试图逗弄着猫，只是他的力量始终时强时弱地压制着猫，他对坑里面不知生死的眷属视而不见，对猫身上的血也视而不见。

        “猫猫别闹了，你看我给你装了这么多玩具，还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你想玩什么我都同意，为什么还这么……”

        这句话男人没有说完，烟雾阴影里，金色的光芒如侵染乌云的阳光般透出了光柱，恐怖的爆声震耳欲聋，脆弱的小猫猫体型暴涨，尖锐的爪子撕裂了所有困住他的束缚，巨大的爪子再一次左右开弓。

        这一次，是深渊之主被摁在地上摩擦。

        猫踩在被他打得气若游丝，挠得满脸开花的男人的胸口，蓝绿双色的鸳鸯眼里带着丝丝傲然的冷淡，鲜血把他的毛凝结成一绺一绺的。

        猫仍在颤抖，可按在他胸口的爪子有力得能把他肋骨按断。

        男人看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也看过很多可敬的生灵，他本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动，可现在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虚虚地想要触碰猫柔软又美丽的脸颊。

        然后，那根手指被猫咬住，齿间发出了沉闷的骨裂声。

        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声地传达这样的讯息。

        ——既然可以随随便便就想要强行养一个毫无了解的猛兽，那被猛兽的尖爪利齿伤害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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