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光阴荏苒，婵娟日日夜夜，一心修炼。五百年后，她的修为和法力已然恢复。

        她的老伙计狐狸更是了不得，早已修至真真之境。还有老蜘蛛，他也于一百年前修成正果，可再享五千年寿命。

        狐狸掐指一算，自他诞于世间，迄今已近四千年。也就是说，婵娟最多还有一千年的时间堪道入境。

        因为世间修士，一旦入道，若不在五千年内入境，便将身死道消。

        然而，世间之气越发浑浊，忘忧林这等人迹罕至之境，也被浊气侵蚀，灵气日益稀薄。婵娟再不抓紧时间入境，将来如何更是难说。

        狐狸再度劝她入庙供职，苦口婆心说：“我此前数千年修行，竟不及这千年修行的三分之一，可见香火之妙、供奉之益，便少不得再劝你一句——莫要矫情，入庙供职吧！你看小蜘蛛和小狐狸，哪个都比你生得晚，哪个都比你修为高，你就不着急吗？”

        婵娟低着头，摇了一摇，表示不想，并道：“你还没成精时，我日日夜夜在这林中晃荡，没一个人陪我说话，我听一听鸟语虫鸣，看一看四季变化，上千年的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有了你陪我，你走后，有蜘蛛一家，再后来有孔雀……没你们陪伴的日子，我都没想过下山，更何况有你们在。”

        “你就不想更长久地陪伴我们吗？”狐狸问道。

        婵娟点了点头道：“想陪你们，但只能看天意。我是一个很懒的人，懒得去想将来如何。能心无旁骛地活好今天，对我来说，已然满足。我不想为了入境，东奔西走；我不想为了人间香火，沾惹因果；我不想为了明天，委屈了今天。”

        狐狸说不动她，气得拂袖而去，还带走蜘蛛父女和小狐狸，借此逼她下山。

        婵娟等了他们许久，都不见他们回来，留下书信后，便捡了一本剑谱，去寒潭边上闭关修炼。

        许是她的肉身在此浸润多年，又许是此间灵气丰裕，婵娟的修炼极为顺畅，不五百年便入了仙境，一身意念如臂挥使，一手剑法出神入化，两相结合，将剑耍的是：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1

        婵娟入境当日便出了关，去忘忧崖上一看，从书信得知，昔日伙伴知她闭关后，更是长居庙里，为了修为忙着应愿，很少踏足此间。

        在岁月的滋养中，忘忧崖上的红松更见葳蕤挺拔，只是迟迟不能成精。

        婵娟想起老道将树根放入寒潭，便将红松起死回生，便月月来返寒潭与忘忧崖之间，蓄来寒潭灵水为它浇灌。

        如此三百年，红松终于成精，修成一个性子又急又辣的小姑娘。她自个儿乱比画一通，变不出衣裳，便来剥婵娟的。

        婵娟躲过她的爪子，将芥子里的衣裳匀了一件给她，只是大小不合适。她并不会女红，只能叫阿松这么穿着。

        阿松却是很满意，将裙子转得飞起，嘴角翘得老高，好半晌才停下来，歪着头打量婵娟，咿咿呀呀地不停说着话。

        婵娟听不懂，她就急得气呼呼的，又是叉腰又是跺脚，最后嗷嗷地捶着胸，一副气急了的样子。

        婵娟剪住她的双手，压制得她动弹不得，才道：“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阿松原是眨也不眨地瞪着她，闻言茫然地看着她。

        阿松有灵识以来，日日与山中草木鸟兽为伍，偶尔见过几个与众不同直立行走的，便很是注意，最让她难以忘记的便是眼前这个。

        因为她来的次数最多，每回来还给她浇水，浇得她通体舒泰，愈加清明。

        阿松和喜欢她，想跟着她，巴巴地跟她说，可她却是含笑看着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哼！

        等婵娟开口，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这样说话，她也听不懂！

        阿松很聪明，立时明白她也不懂她的话，便牵起她的手，乖巧地依偎着她。

        婵娟早先经历狐狸这一遭，已是轻车熟路。她蒙着阿松的眼，将她带回寒潭，教她人类的语言、文字、和礼仪。

        她知草木成精，于炼药一道，颇有天赋，便找了一些秘籍与让阿松修炼。

        她因挂着狐狸所说的浊气侵蚀灵气，修行之路日益艰难之事，便对阿松修炼一事抓得很紧。

        她以身作则，带着阿松日夜勤修不辍。

        阿松未经人世繁华，不知玩乐为何物，便只当如此，从不叫苦，更不会反抗。

        山中的岁月波澜不兴，千年春秋，几度寒暑，仿佛只在眨眼之间，婵娟不日将突破真仙之境。

        证道之前，她如往常一般，将阿松送回忘忧崖，却见狐狸他们都在。

        不过，他们一个个形容狼狈、脸色苍白、伤痕交错。狐狸更是满是血洞，僵躺在地上，已然显了原型。

        婵娟赶紧去探狐狸的鼻息，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微弱的气息，赶紧运功为他疗伤。

        婵娟不眠不休，源源不断为狐狸输送了七天七夜的灵力，又渡了五百年修为与他，再让阿松将还魂丹加了凝息珠和粹丹草，炼成凝息丹，给狐狸吃了，才算保住了他。

        狐狸一直昏睡不醒。

        这期间，老蜘蛛、小蜘蛛和小狐狸都不敢打坐疗伤，只默默在一旁护着，伤势愈加骇人，幸好有阿松的药丸续着，才等到婵娟用灵力替他们疗伤。

        小蜘蛛和小狐狸受不住灵力的滋补，也昏睡了过去。

        婵娟找来老蜘蛛，问道：“你们到底所遇何事？个个重伤至此！”

        “这，这要从……”话才讲，老蜘蛛就忍不住咳起来，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他捂了胸口边咳边道：“这要从两百年前改朝换代说起。那开国帝王晚年疑心甚重，怕他死后，老臣欺压幼主、谋权篡位，便罗织罪名，杀了不少位高权重的忠臣良将。”

        老蜘蛛说完，又喘了一会儿，接着道：“他冒杀忠良，十分畏惧身后之事，为此拉拢早些年随他南征北战而死的亡灵、散仙邪神和山野精怪，敕令天下：‘五灵为伍，处处血食，乃命江南家立尺五小庙，并时常供奉。’2如此一来，情形如何，可以想象。”

        婵娟早前就听小蜘蛛说过，仙班向来待苍生如刍狗，只道生死有命，历来只肯享受香火，却不应愿，很是无耻。

        而那些亡灵、散仙邪神和山野精怪，无甚根基，得此机遇，自然要表现几分。

        供奉有数、香火有限，如此一来，仙班正神门前冷落，是可以想象的。

        婵娟问道：“可是上头出手了？”

        “出没出手不好说。”老蜘蛛摇头叹息，“只是此朝颇为不顺，天灾不断，以至人祸不息。眼看国将不国，兴得中兴之主。此主一登基，便下诏书：诏除淫祀，焚诸杂神，除诸房庙。3一时间，不仅原先的五灵小庙被捣毁殆尽，就连此前便有的散仙、杂神的庙宇，也十不存一。狐狸神庙遭毁、神像不存，我等皆受被反噬，修为顿减，境界暴跌。狐狸本已至玄真之境，如今却跌至灵真。我本已至天真之境，如今却才至真。”

        “不想神像遭毁，后果如此严重！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呀！”婵娟不禁感叹，“难怪仙班之人看重香火，又懒于感应香客，想来早就知晓自身修炼的重要。”

        “唉！”老蜘蛛后悔不及，“我等也是被香火的好处迷了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下山了。对了，你如今修至何境了？”

        “已至神境！”她本来就要升真境了，这番渡了灵力和五百年修为给狐狸，四五百年间都不要想着升境了。

        老蜘蛛听后，心中一诧，叹道：“何其快哉！你是在何地闭关修炼的？”

        “是无忧观的秘地！我先前因帮了老道一个忙，才被允许进去。”婵娟答完，接着问道：“跌破境界，不至于死生一线，你们还遇着何事了？狐狸的内丹都碎得不成样子了！”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遇着趁火打劫的无耻强盗，想取了我等内丹修炼。狐狸叫我护着小狐狸和小女突围，他留下来应战。我把他们送回去，再赶过去的途中，也遇着偷袭，等找到他时，已是如此。依着当时的境况，很可能是断尾求生，自爆内丹逼退敌人。”

        “嗯！”婵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问：“外头是不是乱了起来？”

        “骤然断了血食，又修为大减，谁不惶恐？这才开始，就抢起内丹了，想来不多久就要抢地盘了。咱忘忧林这样只有些微浊气的地界儿，已是非常难得了，只怕……”老蜘蛛又咳着唉声叹气起来。

        婵娟闻言也不禁忧心。

        他们一行人，除了她，伤的伤、小的小，若有人围攻，她只恐护不住他们？

        带他们去寒潭？可那是无忧观道君的地盘！

        先前，她带阿松过去已是过分，再……

        婵娟望着窗外出神，提笔写了信给行云老道，又拿不定主意问不问他。万一行云老道不同意，他们该去何处？

        算了，正主不在，见着有份，不问了！

        婵娟趁着狐狸他们还在昏睡，药昏了老蜘蛛和阿松，带着他们五个去了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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