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外宅

黛玉兀自出神，听身旁雪雁叫了几声，才醒悟过来。她们这一行刚出城又回来，此刻再走便嫌晚了，怕天黑前赶不回，索性直接回了贾府。旁人多不知她做什么去了，也不理论。

        直到晚上洗漱毕上了床，她心里还是在寻思，如果今日遇到的就是北静郡王本人，那他微服简从的，跑到城外去做什么了？

        黛玉前世今生，都对北静郡王不大理会，只是听说他和宝玉相交甚笃，两人差着快十岁，竟投了脾气，是个忘年交的意思。心想若在前世，少不得要去找宝玉打听打听，以完自己好奇之心，但如今自己和宝玉也渐行渐远，更不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去操心了。

        又过了几天，她仍是禀过史太君，出门去自己庄上逛了半日，便把这些事都放下了。

        赶到回来的时候，却见平儿已在自己院里来回踱步，脸上一派焦急之色。

        黛玉心中诧异，一时没想起该有什么事来，忙上前拉住她询问。

        平儿刚要开口，蓦地又顿住了，脸上微微泛红，道：“嗐，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我跟你说这些个，岂不唐突！你又帮不上什么的。”

        黛玉听了，反倒好奇上来，拉着她不放手，笑道：“你跟我还弄鬼呢！你说我年纪小，我今年也及笄了，就是成年了，有什么不能听的！快告诉我，可是你们奶奶又吃谁家的飞醋了，叫我帮着去劝劝？”

        平儿先听她这个“又”字用得奇，仿佛知道凤姐日常爱争这些闲气似的。转念一想，她们虽是表姑嫂，倒比别人更亲厚些，黛玉又是个灵透的人儿，早看出来凤姐这层毛病也是有的。

        但眼下这事委实难以向别人张口，若不是急了，也想不起这位平时任事不管的表姑娘。思忖半天，把心一横道：“那我就实说了！我们那位二爷，这次又犯了毛病，偏叫人露了底，现在你姐姐知道了，气得了不得，直嚷着要去跟那□□做一场。我怕她气头上干出什么事来，想找人劝她，却摸不着一个合适的人。林姑娘，你素日待她是好的，又有学问，明事理，你想着那些书本上的道理劝解劝解，没准就管用。”

        黛玉一听果然是这些事，不由得想笑，蓦地又怔住了，急急问道：“若是家下媳妇之类的，凤姐姐也不至于如此，那个主儿究竟是什么人？”

        平儿既说了出来，索性都不隐瞒，跺脚道：“正是这个难处呢！是东府里尤大奶奶的妹子，叫什么尤二姐儿的。这多少算是亲戚，和寻常媳妇不能比，她真做出个好歹来……”

        黛玉不等她说完就拖着她道：“走，带我瞧瞧你奶奶去，先把她稳住再说。”

        两人当下也不及说话，直奔凤姐屋里而来。

        黛玉听平儿一提，便想起还有这桩公案。前世也是贾琏偷着与那尤二姐通奸，打得一团火热，竟不顾一切就私纳了，放在外面。凤姐得知后气不忿，使手段将那二姐儿弄进府来，到底挫磨死了。

        黛玉是个年轻姑娘，对这事不知究底，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但凤姐此举却大大不妥，就算官府管不到，也是伤阴骘的。她管不了贾琏好色无厌，也管不了尤二姐私通有妇之夫，但看在与凤姐交好一场，总要阻她再犯下这个大错不可。

        到了那边，正看见凤姐坐在炕上，倚着个垫子气鼓鼓的，吓得屋里连一个小丫头都没有。黛玉心想，这种事一味地劝，怕是越劝越招她的火上来，索性放得轻松，故意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好儿的又生气！这府里还有能惹着我们凤姑娘的人不成？”

        凤姐多么伶俐的人，一见她就知道是平儿请来劝自己的，只是日常与这位小表妹处得好，不想太抢白她，只“嗤”的一声道：“我算什么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哪个背后没嚼过我的舌根？我装不知道罢了！”

        “这话是连我也搁进去了？”黛玉也不等她让，笑嘻嘻地往炕沿上一坐，便道，“你既然知道如此，那更不该生这份闲气了。只有没奈何你的人，才在背后嚼说呢！”

        凤姐一听，也忍不住笑了，伸手往黛玉脸上一掐，道：“你这张嘴是越发会说话了，我就是敌得过他们，也说不过你！”说罢让黛玉上炕同自己坐，又叫平儿招待。平儿见她神色恢复了不少，便应声去了。

        凤姐这边不等黛玉相询，已低声道：“平儿那蹄子也真是，什么都对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没出门子呢，哪能管得了这些事！”

        黛玉情知她是不想再把贾琏那些丑事翻出来说一遍，因叹道：“我原也不想管，可是想想你又跟谁商量去呢？平姐姐是和你一条心的，却不敢驳你的。除了她，就是你说的，府里人多是看你笑话的，也就我不是你们家的人，到外面又不认识一个人，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与我听，再不怕露底的。”

        凤姐便笑着在她额头一点，道：“你这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我还没审你，这些日子隔三岔五地往外跑，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黛玉不防她问出这件事来，只得笑道：“原也不想背着你的。只是过了明路，叫人说我有外心，再疑起来就不好了。”当下把和史太君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凤姐听说是林家姑父置的产业，立刻放了心，正要笑黛玉两句，忽又一叹，道：“还是你这样好，无牵无挂，又有个安身之地。我若有一天能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一住，再也不管这些烦心事，倒好了。”

        黛玉听这话近了，便故意道：“我怕你清静不得。难道你住着，琏二哥哥不会来翻你的墙头么？”

        凤姐登时哼了一声道：“他？他待我何尝有那个雅兴！”

        黛玉看着她满面娇嗔，又酸又涩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道：“我记得我刚来那些年，先是见了你，心想世上哪有这么标致的人！后来又看见琏二哥哥跟你，亲热得了不得，我还感叹，原来夫妻两个是这样的。你怎就断定了他不会来找你呢？”

        凤姐这时被黛玉撩得兴起，早忘了眼前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女孩，仍是咬牙切齿道：“你看他好，他那个人最是喜新厌旧的，想是这些年对着我烦了，就去找新鲜的了！”

        黛玉拍手道：“正是这个话！我来便是想劝你，你既晓得琏二哥哥的性子，索性冷他一冷，由他自便，你还清静些个。像咱们天天顿顿吃一个菜还腻烦，他整日对着一张脸，难道就不腻烦么？”

        说着，正巧平儿也进来，听了便道：“林姑娘说的是，你就由着他混去罢了，自己倒安生些。”

        凤姐沉吟一阵，抬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倒让他们奸夫□□的得了意！”

        黛玉听她又混骂，只当没听见，淡淡道：“我说句话不怕你恼，琏二哥哥这个人，惯会犯贱的，你上赶着去骂他们，他道你看重他了，才是得意呢。不如冷着他，反叫他知道你不是离不得他的。”

        这话正撞在凤姐心坎上。她素来心高气傲，只觉得贾琏娶了她，夫妻敌体，没有个自己去兜揽着他的道理。正要点头，又踌躇道：“那就放着那姓尤的□□也不管了？”

        黛玉咳了一声，摇头道：“你就是死心眼。那尤二姑娘，我是不知她人品如何，但把她放在外面，当个不清不楚的外宅，还不够她受的？你一去闹她，反给她挑明了，你难道不把她接进来么？正经的你又没多贤良，去充这个大度呢！”

        凤姐原只是气不忿，被黛玉这么一点，正如醍醐灌顶，虽被刻薄了两句，反而笑道：“你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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