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之间6

　　谢芩手札

　　诺诺死在了腊月初八。

　　这一天焚音大捷，灵界残余居民被屠戮殆尽，他班师回朝，百姓们欢呼震天出城相迎。

　　魔尊亲自设宴款待将士，举国同庆。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储君，万民拥护，而我却失去了一切。

　　我目光呆滞的跌坐在地上，铜镜中划过一抹白光，

　　诺诺，是你回来了吗。

　　回来看娘亲了吗。

　　我揉了揉迷离的双眼，望着镜子，只看到镜中自己不知何时满头青丝尽变白发，原来那是我的白发。

　　案几上还是我剩下一半没有织完的小毛衣，我自小生活在一片温柔里，常有人说我命好，生来尊贵，可如今却和夫君生离，和女儿死别。

　　凉凉的液体低落，泪水滑落下巴，我面色平静了下来，想起来那天魔尊过来说的话，不断地挥手扇自己巴掌。额头上的伤痕还未褪去，嘴巴里也逐渐弥漫出一股腥甜。

　　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我也该回去了。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为这个孩子的逝去流下一滴眼泪。

　　大家都庆祝储君回归，难受的只有我一个人。

　　整个凤栖宫充斥着腐朽，死亡的阴冷气息。

　　我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的时间长，眼中也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

　　许久没人推过的门忽然发出吱呀的响声，渗人又刺耳。

　　“芩儿，你快抬头看看谁来了”一袭黑衣立在殿前，焚音轻快的脚步声在耳侧响起。

　　我不为所动，披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

　　焚音顿了顿，两只手慢慢的捧起了我的脸，动作算得上小心翼翼，我抬起头，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眼中没有任何生气，无神的直直注视着他。

　　他望着我已经结成血痂的额头，还有嘴角的血迹，白茫茫的头发，顿时上前一步想要抱住我，声音急切：“芩儿，你怎么了？”

　　如同凉风扑面，我扯了扯苍白的嘴角，连忙躲开。

　　而焚音后面的人一身白衣，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笑嘻嘻的上前朝我伸摊手掌，露出一块白璧无瑕的玉质长命锁，面色如同一个完成了杰作要向大人讨赏赐的小孩子一样，骄傲道：“芩芩，听闻你们生了个崽，哈哈，我就雕了个长命锁出来，这是咱俩的秘密，孩子呢，你赶紧抱过来我要亲自给她戴上”

　　焚音立在一旁，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寒风顺着窗杦涌进室内。

　　我直直的盯着那个半空中的长命锁，眼中一阵刺痛

　　“哈哈，长命，偿命，谁来给我的孩子偿命”我大笑了一声，一把夺过重重的砸在地上，化为无数碎片。

　　我不顾一切的冲着他嘶吼：“你自由了，再也没有包袱了，你快拿着她的尸体去找你的新欢邀功吧哈哈哈，焚音我祝你从此江山万里，百年孤独”我将诺诺从床上抱起来朝焚音掷了过去，冷冷的讥诮。

　　而他眼里居然蓄上了眼泪，接住诺诺，语气颤抖：“芩芩，你先听我说……”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胸膛起伏，张牙舞爪的跳了起来朝焚音扑了过去，不知是哭还是笑：“焚音，你的孩子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就是被你亲手下的毒给害死的，你可满意？”

　　我开始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可笑，我笑的声泪俱下，笑的浑身颤抖，焚音紧紧抱住我，似乎还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很大，充满着悲戚和苦楚，但我并没有听清，耳边全是自己的哭声和笑声，其实也没什么，爱恨情仇俱已成灰，如今他的话，我也一句都不想听了。

　　我自小在一片温柔里长大，不懂得恨是什么滋味。

　　如今却无比怨恨焚音。这五百年来，唯一一次有这么发自心底的恨意。

　　暮色四合，焚音居然带着一个小小的梨花棺回来了，大小诺诺刚好可以躺进去，他捧起一抔梨花辦，洒在诺诺身上，顾烨去捡了一堆干木柴和稻草，丢在后山的一颗梨花树下边，然后把棺材放在稻草堆中间，我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空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片万籁俱寂般的漠然。

　　只不过焚音顺手挽起火焰，燃烧了那一堆稻草的时候，我朦胧的意识猛地一颤，惨厉的叫了一声，连忙冲向了那片火海，心里只觉得不如随诺诺一起去了。

　　他们要烧掉我的孩子，我知道这场大火后，只余下满天飞灰。

　　焚音猛地抱住了我，止住我冲向火海的脚步。

　　他怀抱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浴血多年，再也不是那个软弱多情的医者。

　　只不过这血，是我灵族的血。

　　我不由得一阵恶心，只听他声音颤抖：“芩儿，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你信我。”他语气中居然充斥着一抹哀求，就如同我那日宴席上求他不要出征一样。

　　只不过此刻听来只感觉十足的离谱。

　　我信了他说的相守一世之言。

　　信了他说的生死相许，绝不辜负。

　　信了他说的会保护我，恩爱一辈子。

　　可是，他都没做到。

　　我眼里注视着前面燃起的熊熊火焰，内心空空荡荡，那一股滔天的恨意也随着那一把火焰消失了，眼前这个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都毫无所谓。

　　只是觉得天地真是不公平，我的孩子死了，而他和那个妖荷公主还活在世上。

　　“佛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源于前世的亏欠，那么我们今生既往不咎，来世便不必再见了。”我气若游丝，如同一只没有生机的木偶。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大喝道：“绝对不可能”

　　我努力推着他，但被他禁锢在怀中，怎么也推不开，于是轻笑了笑：“焚音，如果不是你，我就已经和顾烨大婚了。

　　他久久没有答话，我叹了口气道：“我不怪你了，只是很后悔曾经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你。”

　　他眉目间一片惨淡，却悲恸的笑了出来：“哈哈，谢芩，你怎么能说出来这样恩断义绝的话，你是我的妻生生世世都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我挣扎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背，我咬的很用力，满口的血腥味，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滴在他手上，和他的血会聚在一起，他手臂猛地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我。

　　我坐在梨花树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顾烨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两坛梨花酿。

　　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如今出来室外觉得一阵寒冷，几口酒下肚，忽然醉的很快，我和顾烨忆起了年少往事，那时候我还喜欢穿着一身绯红衣裙，骑着一只金光闪闪的豹子，招摇过市。

　　我看了看他，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一只白袍下只剩空荡荡的袖管，他也不似少年那般神采飞扬之感，只觉得老了很多，脸上布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沧桑。

　　我忽然很难受，抱住了他哭了起来，我醉眼朦胧，听见他心口处急促的心跳，觉得温暖安心，我的唇不由自主的贴了上去。他却偏过头，微微躲开道：“芩芩，你醉了”我吐出一口酒气，握住他的手，努力做出来一副笑靥如花的少女模样，眼神迷离：“顾烨，我知道，你还爱着我，对吗”我摩挲着他的脖子，感觉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于是再次贴了上去，把他压在身下，他顿了顿，没有躲开，仅剩的一只手臂抱住了我的后颈，开始激烈的回应了我，周身都是炙热的气息夹杂着酒气，我们在树下滚了几圈，什么爱恨情仇都随风散尽吧，此刻我只贪恋这片刻的情意缱绻。

　　朦胧间见到远处一道黑影沐浴在月光下，手里似乎拿着我平日里穿的那件外衣，他眸底如同是一片阴冷悲伤的海，旋即隐在夜色里，我笑了笑，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感，他的喜怒去留，再也与我无关。

　　我大笑着一把撕裂了顾烨洁白若雪的衣衫，抱住了他结实的胸膛。

　　翻云覆雨，春风一度。

　　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

　　红尘万丈，回头是岸。

　　如今我愿回头，可哪里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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