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

“妹子，不是嫂子劝你，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娃，在这儿又没个亲戚朋友的搭把手的，往后的日子可是真的不好过，你听嫂子的，趁着年轻，孩子又小，赶紧找个，还能帮你一起养孩子不是。”

        “嫂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真的是没心思想这些。”

        “咦，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可好好上点心，你现在带的是个丫头片子，咱庄上看上你的可不少，都是能干活的俊后生。”

        顾瑶迷迷糊糊地醒来，恍惚中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顾瑶强撑着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妈妈。

        “妈妈”顾瑶喊了一声，直直地扑向江安书。

        江安书吓了一跳，接住了快要从床上掉下来的顾瑶。

        “瑶瑶乖，现在还难受吗？”顾瑶把脸埋进妈妈怀里，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江妈妈的脖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李银花见状，也知道现在不是劝江安书改嫁的时候。

        “这孩子跟妈真亲，妹子，东西给你放着了，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跟你说的事，你自己上点心，为你好呢。”

        江安书想去送送李嫂子，可瑶瑶紧紧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撒手，她也只能抱歉地对李嫂子笑了笑，好在农村也不讲究这个。李银花看了看也就走了。

        顾瑶紧紧抱着妈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妈妈真的回来了。

        顾瑶记得自己七岁的时候生了好大一场病，医生说她烧坏了脑子，成了小傻子。之后妈妈就变得很忙很忙，妈妈说要赚钱给瑶瑶治病，这样摇摇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了，可是妈妈太累了，还没有赚到给瑶瑶治病的钱就累病了，再后来，她就没有妈妈了。

        顾瑶抱着妈妈，心里想着，这一次再也不会让妈妈生病离开自己了。

        江安书并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路历程，只当她是刚刚醒来跟自己撒娇，一边轻轻抚摸着女儿后背，一边跟她讲，以后要讲礼貌，见了叔叔婶婶要喊人，人家走的时候也要去送，不能这么不懂事了。

        江安书是标准的江南女子，话音里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温婉轻柔，哪怕是在教育女儿也依旧温温柔柔的，顾瑶听着妈妈的话，总算慢慢静下心来。

        “住前面的李婶子知道我们瑶瑶不舒服了，特地从家里拿了鸡蛋来看我们瑶瑶，妈妈给你做成好吃的鸡蛋羹，好不好？”

        顾瑶抱住妈妈其实不愿意松手，但是她也想吃妈妈做的鸡蛋羹。

        江安书好不容易才把顾瑶从怀里放下，一边干活一边想，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越大越粘人。

        顾瑶不愿意离开妈妈，江安书只能把她带到厨房，给她找了张小板凳让她乖乖坐着。

        顾家的房子是江安书和顾盛武结婚以后，村子里分给他们的一座老房子改的，顾盛武和其他知青还有村子里感念他们帮助的村民一起把老房子翻了一遍，动了回大工程才勉强能住人。

        因为顾盛武和江安书都是外地来下乡的知青，按理不能分村里的宅基地，这房子也是等他们走了以后，要再还给村子里的。

        江安书想到顾盛武，又忍不住要落下泪，想到女儿还在身边，赶紧悄悄转身抹了把脸。

        江安书麻利的烧火，把正宗农家土鸡蛋打到碗里，加水，加盐，再用滤布过滤一遍泡泡，放上水开蒸，她又放了两个窝窝头自己吃。蒸好以后黄嫩嫩的鸡蛋羹看着就喜人。因为是给女儿吃的，不必再放其他材料。

        “来，瑶瑶吃饭。”江安书把碗放在顾瑶旁边，又给她拿了一个她专用的小勺子。

        顾瑶挖了一口鸡蛋，但是没有自己吃，反而是递到江安书面前。

        “妈妈吃。”

        顾瑶记得之前大人说妈妈死因的时候，就说妈妈是长期营养不良所以身体很不好。鸡蛋是有营养的东西，所以要给妈妈也吃。

        江安书哄她“这个是给瑶瑶吃的，妈妈不吃。”

        “妈妈吃。”顾瑶固执地举着小勺子。

        江安书拗不过她，只好吃了一小口。

        吃完饭，江安书收拾完桌子，把给瑶瑶做的认字小卡片拿出来，教瑶瑶认字。

        顾瑶很聪明，确切的说，在她七岁生病之前都很聪明，写在纸上的字顾瑶只要两三遍就能记住。

        顾瑶一边跟着妈妈学习，一边忍不住思绪飘到了远方。

        刚刚来的大婶她认识，是住在前院的婶婶，对她们一家一直都很照顾，上辈子在爸爸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李婶婶也来劝过妈妈嫁给别人，但是妈妈没有答应。

        顾瑶记得当时李婶婶抱着她骂过：“你妈妈真是个犟头驴，这么倔，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那个时候顾瑶不懂，后来，妈妈独自一人带着她，可不就是吃尽了苦头。

        江安书和顾盛武都是上山下乡的学生，俩人不过都是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高大帅气，一个清秀温婉，活脱脱的郎才女貌，在一堆知青里面都是显眼的人物。江安书和顾盛武暗地里谈了两年，二十岁的时候打了报告结了婚。江安书的爸妈在运动以前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运动的时候被打倒□□，而顾盛武确实根正苗红的军二代，顾老爷子戎马倥惚几十年，立下的军功数不胜数，自然不愿意让自家儿子娶一个成分不好的女子为妻。更何况顾将军和顾夫人早就看好了顾盛武的媳妇人选，那是他收养的已故战友的女儿，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放心，也能帮战友照顾家里。顾盛武也知道家里不同意，所以先斩后奏，结完婚了才跟家里坦白，这可把顾老爷子和顾太太气的不轻，直接和顾盛武断了几年的通信，顾盛武年轻气盛，家里不联系他也不上赶着，非要自己混出个人样再回家。

        江安书和顾盛武刚结婚的时候也是过得艰难，好在当时跟他们一起上山下乡的知青愿意帮忙，再加上乡里乡亲的接济，日子才总算是过了下去。后来部队进乡里招人，顾盛武年轻力壮再加上识文断字的，就入了伍。有了顾盛武每月寄回来的津贴，江安书和顾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直到顾盛武牺牲的消息传来，这个温馨的小家一夜之间坠入深渊。也是从那以后，顾瑶就成了江安书生活的全部。

        不过这些东西顾瑶还不懂，她拿着小卡片在妈妈身边玩，江安书则是在认认真真的备课。

        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里面，江安书年纪最小，也是学问最好的，村长也看着她们几个女学生太瘦弱干不了农活，就让她们在村子里教小孩念书来抵工分。

        跟在妈妈身边的日子简单而温馨。

        每天早上顾瑶跟着妈妈一起起床，吃了早饭以后就和妈妈一起走去村里的学校。一路上能看见各式各样的小花和听到各种鸟叫。江安书总担心顾瑶太小，怕她走不稳，提出要抱着顾瑶，顾瑶担心累着妈妈就总是坚持自己走。好在乡间的小路上总是野趣横生，顾瑶看看这个，弄弄那个，也不觉得累。

        到了学校，顾瑶和妈妈一起收拾收拾教室和办公室，看着早到的哥哥姐姐跟妈妈打招呼，然后拿出书来温习功课，等到打铃的爷爷来了之后，一声铃响，破旧但是干净整洁的小瓦房内就会响起朗朗读书声。

        一般上课的时候，瑶瑶就会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院子里玩或者跟着不上课的阿姨打转。

        和江安书一样被分到村里学堂教书的还有李红。村子里学生不多，就他们两个人教小学。

        顾瑶长得玉雪可爱，再加上他们这批知青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李红格外偏爱顾瑶，特别喜欢逗她玩。

        顾瑶也喜欢李红阿姨，李红阿姨会用院子里的杂草编成小兔子，小蟑螂，还会陪着她玩做饭的游戏。

        江安书看着自己女儿玩的开心，也不忍打扰她。

        李红看见了江安书。

        “安书，前些日子我家里来信了，给我捎了不少东西，今晚我拿去你那里，顺便蹭顿饭。”

        江安书笑意盈盈地应了。

        从顾瑶出生，李红就变着法地给她们送东西，以前江安书还推辞，后来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

        晚上，李红果然拎了一串腊肉和一包点心来了顾家。

        江安书很惊讶，点心和腊肉可是有票都买不到的稀缺品，李红这也太大手笔了。

        “喏，这就是我家里这回给我寄来的，你也知道我实在不会做，就拿来劳动你了。”李红一股脑地把东西塞到江安书手里。

        江安书眼眶有点热，赶紧进了厨房准备收拾起来。

        几把院子里自己种的青菜，再掐上一把小葱，几个辣椒，村子里自己种的大头蒜。

        江安书又把之前李嫂子送的土鸡蛋打了两个，用之前过年时候攒下的猪油一煎，鸡蛋快成型的时候加上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青辣椒，之后又炒了一把小青菜，把李红带来的腊肉切了一小块加上配菜炒好，再溜上几个黄面馍馍。剩下的腊肉用纸包起来打算让她带回去，这个年月，能吃上肉可是不容易，她知道李红人好心好，可她们也不能占人家便宜。

        顾瑶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菜了，就着腊肉和鸡蛋，吃下了一整个黄馍馍。

        江安书和李红看她吃好了，就赶她进里屋去玩，她们两个说话。

        “安书，盛武走了，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李红问道。

        江安书看了一眼顾瑶的位置。

        “还能怎么过，就守着瑶瑶，看着她长大，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李红急了。

        “你可是咱们这批知青里拔尖的。怎么就知足了，你才多大。”

        “悄悄跟你透个底”李红习惯性的看了眼四周。

        “我家里这次来信说，上面好像是要改革，重新开始高考了。”

        江安书瞪大了眼睛，她家里成分不好，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上大学。

        “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我妈有朋友在机关工作，她让我先准备起来，要是能考上大学，那到时候回城还是工作就都不用愁了。你是我们这批人里学习最好，脑子最灵光的一个，不去试试，你甘心？”

        李红又劝了江安书好一阵，两人说了会儿话。

        李红走后，江安书怀着复杂的心情把顾瑶哄睡，然后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李聪顾盛武牺牲以后，她第一次燃起对一件事情的期待，她一会儿想着自己能有机会坐在考场上，一会儿又想着她去高考，顾瑶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父母要是知道自己能考大学该是多么高兴。

        与此同时，京城大院里。

        自从顾盛武牺牲的消息传来，顾家就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直到今晚的聚餐会上。顾老爷子发话。

        “盛武没了，他那个媳妇虽然不合规矩，咱们也不能不认，老大你赴任之前带着钱和东西去看看，能帮衬的，就多帮帮。”

        “是。”即将出任某军区参谋长的顾盛怀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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