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华子

次日晌午才来到铺子，三哥如往常一样坐门口喝着养生茶，见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对我嗤之以鼻：“啥情况，就昨天那点酒，就给你喝成这样？我要不给你打电话，还烀猪头呢是不？”

        我揉了揉眼，来到三哥面前，看着那张一如既往写满了“老子谁也不服”的胖脸，我决定不提昨晚的事。这一宿睡的天昏地暗，昨晚的事到底发没发生我现在都不确定，兴许那本来就是场梦也未可知，说出来反而让三哥笑话。

        我从怀里掏出那枚玉坠，递给三哥：“这玉上面的雕刻查不出来，就这么着吧，赶紧出手。”

        三哥道：“那哪儿成啊，这雕的啥都不知道，人家来买我咋说，愣编也得有个靶子不是。”

        我摇头道：“咱这得有仨月没开张了吧，这尖货要放咱们店里出，好货没人买，有钱花不着，你说闹心不，这玉坠不错，但就怕识货的人不多，我想过了，你去找老华子，这货让他出。”

        潘家园市场鱼龙混杂，里面人多、货多、门道多。其中有一类人，自己不收货，专门给别人卖货，说起他们的来历也是颇有意思。

        古懂买卖相对闭塞，外人看来，里面的商主多富贵有余，实际上，园子里租摊位经营的还是多以小贩为主，这些小贩多没家境背景，多数人仗着与旧货打过些交道便盲目入了行，口袋里没多少银子，来这练摊基本是为了谋生。

        古董买卖压钱也是出了名的，有时候你花高价自以为收了个尖货，结果几个月出不去，砸手里的事常有发生，小摊位没资金，货压的时间长了，吃饭都成问题。另外还有一些摊主，因为经验不足，偶尔高价收到些有麻烦的货，有价无市的情况也会出现。

        这些年，园子里因货压钱的情况时有发生，慢慢地，出现了一群专门以解决压货问题为生的人，这群人通常有很强的销路，平常摊位上几个月出不去的货，到他们手里多说几天时间，一定能给你卖出去。他们从不自己收货，只帮别人出货，什么货都敢出，然后收取高额佣金。

        久而久之，这群人发展成了潘家园里的一种职业，专门吃销路这碗饭，他们称自己为“跑道儿”，自比为古懂行业的靠跑腿赚钱的人。

        九十年代末那会儿，潘家园的“跑道儿”人数不少，但是这个职业极重信誉，只要一单干砸了，招牌立马翻倒。时至今日，还能在园子里接着干这行的，也就那么几人而已，老华子便是其中之一。

        老华子在潘家园干了少说十几年，我父亲对他评价颇高。老华子路子挺野，出货速度快、价格好、屁股擦的也干净，最关键是这人还挺仗义，十几年了，见人面就发中华烟，用华子发圈一点不心疼。美中不足，就是他的佣金比例有些高。

        听我要找老华子，三哥问道：“找他？那老鳖犊子佣金可是四成。”

        我摆手道：“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咱们手里这块玉坠能卖多少钱，主要得看买主掌眼。老华子背后的买家都是大角儿，水涨船高，咱不亏。”

        三哥点了点头道：“成吧，上回咱那两根小金鱼儿就被他狠扒了一道，这回我高低让他请咱顿硬的，三爷我吃不死他。”

        打发了三哥去老华子那边送货，我便在门口躺椅上照旧玩起了王者荣耀，昨天那局被张老哥打断，害我被四个猪队友举报，今天定要重振雄风。

        我的剑客李白刚降临王者峡谷，一个座机电话打了进来。

        “谁啊，打电话不挑个好时候。”我烦躁的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老态龙钟：“小藏你好，我是付曾陆。”

        “哎呦，您好付教授，”我立刻怂道：“您看这事儿，实在抱歉，我还以为骚扰电话呢，对不住对不住。”

        付曾陆是京大考古系主任，我曾经的毕业论文导师。这老头带我毕业那年正好是他六十大寿，如今早过了退休年龄，听说因为他在考古学术界颇具威望，特被京大返聘回来继续任教。

        我在学校那会儿，因为不爱搞学术那一套，时常被这帮老师训话。我为了报复，就在背后打听他们闲话然后四下散播，听说付曾陆本名叫付增禄，家里增福增禄增寿三兄弟。六八年那会儿，因为名字涉嫌传播旧封建思想被批斗，后来无奈只好改了名字。

        付教授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就是改名这段经历，我却肆无忌惮的全校上下替他传播，那段时间，他见我就像仇人一样。

        我做梦也没想到毕业论文会被分到他的名下，那年夏天，我低眉顺眼的给付教授当了几个月的孙子，才提心吊胆地换来一张论文通过的签字。

        毕业那天，付教授和我在走廊碰面，他叫住我，简单说了几句：“小藏，你毕业论文能够通过，和你这段时间的刻意殷勤没有关系，我给你通过，也不代表我原谅你在背后的揶揄，仅仅是因为，你的论文写的一些内容值得思考，有学术思维。虽然你这几年学习态度不够严谨，但是对于考古领域，你算是我见到过很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天赋，进入社会后，好自为之吧。”

        那天起，我才知道这老头身上不光有顽固的腐朽观念，还有些刚正的文人风骨。

        我刚道完歉，电话那头付教授语气不善道：“小藏，才毕业几年，教师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就忘了？另外你现在说话怎么低三下四的，圣贤自有中正之道，不亢不卑，不骄不谄，我教你们的这些，都还给我了？”

        我站在躺椅面前对着空气鞠躬：“是是，您的教诲可不敢忘，我时常温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温故而知新，昨晚上没事我还翻出当年您的课堂笔记学习来着，话说您哪会儿可真年轻啊。”

        “行了行了，少奉承了。”付教授笑道：“突然给你打电话，是有事麻烦你。我这有一个学生，这个假期需要实习，你们家的古董店开的年头长，远近闻名，让她去你们那实习一下，期满后你们给她出一张实习证明。”

        “哎呦，付教授您捧啦，啥远近闻名啊最近都没怎么开张。”我谄笑道：“实习没问题啊，就是我们这吧，平常没啥活儿，来店里就是呆着，怕给咱们学弟耽误了啊。”

        “不用给钱，让她去看看开门儿的物件，长长眼力。”付教授道。

        “得嘞，我一会儿发您地址啊，明儿让他过来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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