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凛仙尊

这恶仙是谁？屋里一片漆黑，吴止看不见，却能感到床边那道有如灭顶海浪的充沛灵气。

        仙族出身就是全灵体，灵气多寡就代表实力强弱。

        这恶仙可算实力超群，怪不得几近全残的自己每次都追不上。

        吴止心里暗骂一声，一瞬就聚齐身体里的灵力，一股劲冲破定身禁制。他翻身从床尾闪至屋脚，当即抬手咬破手指画了一道符文。

        他正奇怪这恶仙怎么毫无反应，眼帘突然一亮，周身突像从黑夜到了白天。

        “小呆子，快睁开眼。”一道熟悉至极的嗓音在吴止耳边响起。

        吴止扶额叹息，中了恶仙的招，是仙族幻术，能让人见到最想见之物、做成最想做之事。

        他睁开眼，满目积雪，空旷寂寥的山顶只有眼前一身喜服的男子。男子那张平素不苟言笑的脸，此时却满是笑意，“小呆子，喜欢吗？”

        吴止愣愣低头，自己也是一身刺眼的红服。

        手一暖，男人牵起他的手，眼里冰雪如遇春风般融化，他低头吻了下吴止白净的手背，轻声问道：“喜欢吗？”

        “我很喜欢，仙尊。”

        吴止愣愣地听着自己雀跃的声音。

        是了，这大概是他疲于奔命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快乐到他如今百炼如钢的心肠竟然也软了下来……

        他不再挣扎，任由男人拉着他的手走向崖边的喜桌，桌上燃着一对雕花红烛，摆着合卺酒和些寓意极好的瓜果。

        “小呆子，我父母双亡，你无父无母。我们不需拜天，无需拜地，便可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两不疑，白首不相离……”

        “白首不相离……”吴止喃喃出口，忽然大脑一刺，浑身一颤，终于感受到了沧澜山刺骨的寒意。

        骗人……明明不久之后，这冰雪般的仙人会再结连理，还会诞生这沧澜山最尊贵的仙子……

        吴止轻轻笑了声，“白首不相离啊。”他扫过男人的剑眉星目，随即毫不留念地挣开被紧握的手，紧紧闭上眼。

        他早明白，数十年过去，两人终究是再无缘分的。

        他默念清心咒，随后将细微灵力聚成一道道细针，毫不犹豫向四周射去。

        “小呆子，你要杀我吗？这颗心这条命都是你的，想要就拿去吧。”

        幻境还在。

        吴止只冷哼一声，口中清心咒不变，心里愈加清明，发出第二道灵气细针后，终于再听不到雪山之巅的孤寂冷风呼啸，又恢复了沉寂。

        “咦？小娘子还有这样的本事？”恶仙话里带着些许惊讶，“我都有些不舍得杀你了。不过，命令难为，小娘子还是莫要挣扎，速速将小心肝奉上，省得不小心划破了你那俊脸，就只能不漂亮地死了。”

        吴止不顾这人的油嘴滑舌，不敢睁眼，闭眼探查四周灵力波动痕迹，终在屋内角落发现异常，他嘴角一翘，“抓到你了！”他伸手往胸口一抹，就着鲜血画完刚才那符文，手掌往符文中心一拍，“去！”

        “符文？如此精湛的符文确实许久没见了。”那人浑身灵力一涨，腾空而起，懒懒道，“可惜灵力不足，后继无力。”

        那符文的微弱灵力就像流进灵气大海里的一滴水，顿时不见踪影。

        “是吗？”吴止嘴角勾起一抹笑，咬破舌尖，往那人灵力汹涌方向撒去一口心头血，刚才消失的符文当即闪出金光，缓缓浮现，配合心头血生成一个囚笼，将那人团团困住。

        不过那人丝毫不见胆怯，反倒收了手，抬头细细端详符文，突然展颜笑道：“这连环阵倒是让我想起一人，如果是他，我怕是难逃一死，不过嘛，你这灵力不足的小家伙，可就不够看了……”

        吴止暗道不好，只察觉那人灵力一扫，牢笼从里打碎。阵法反噬，他全身一痛，一股血腥冲上喉咙，被他生生压下。

        “可惜，小娘子就到此为止了……”

        吴止脑海里飞

        快转动，沾满鲜血的手掌紧握腰间琉璃碎，闭息等待恶仙走近。

        不想那仙突然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咦？他不是嫌恶人族？怎么突然来了？啧，坏人好事。”

        那股强悍的灵力突然消失，屋内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那恶仙竟然莫名其妙地走了。

        吴止卸下劲来，他睁开眼，屋里仍旧一片漆黑。温珏向莹两人也不知被引去了哪里。他心下一惊，难道那仙人是去找他们了？

        他预估错了对手的实力，这两个小辈对上那恶仙也难逃一死。

        吴止不敢耽搁，赶紧出门。他本就体弱，此时更是遭遇一场幻境、一场反噬，浑身像被打折重接一样痛。

        刚进院子，就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吴止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灵气碰撞产生的巨大冲击掀起，像只无绳的风筝飞上了天。

        到半空中，他才看到院中对峙的两人。

        一人身形高挑，白衣雪发，周身气质冷淡，背对着吴止，教人看不清他容貌。另一人一身墨黑，脸上使了仙术，看不清长相，只整个人似像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黑衣人瞥见半空中的红衣新娘，调笑道：“小娘子怎么不好好呆在屋里，这刚出鬼门关，又到了地狱口，太不小心了。”说罢，他像驱赶小猫一样随手朝半空一挥。

        一道极其凶悍的灵气朝吴止迎面而来，吴止心下了然，这黑衣人就是那恶仙，只是这一击如迎头对上巨浪，被击中必定粉身碎骨。

        吴止想要调动身体灵气，可全身灵气匮乏，他眼底划过一道暗色，伸手握住腰间琉璃碎，默念咒语等待时机。

        忽然，一道白影出现在眼前，是那白发仙人。他神情漠然，一双黑眸如无边深海般沉寂，又如终年覆雪的极寒之地般冰冷。

        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抵，那道凶悍灵气就如撞进了虚无之地，一下子化为虚无。

        一丝悠远厚重的雪松清香飘进吴止的鼻尖，他赤瞳微微放大，望着面前这人一动不动。只觉得白衣人朝他轻轻一瞥，他被钉在空中的身子就陡然一重，“噗通”一声掉进院中的池子。

        “清凛仙族大驾光临，恕小仙招待不周啊。”黑衣仙人笑着朝空中的白衣仙人拱手，“上次相见，还是六十年前的仙族大会。清凛仙尊风采不减，令小仙惭愧。”

        清凛脸上无喜无怒，置若恍闻地伸手取下腰间严霜剑。

        清凛仙尊号称全仙界武力最强的仙人，也是全天下的最强者。六十年前的三族大战，清凛作为仙界中立派，没有出手干涉，不然很难说三族还会不会是现在的局势。

        清凛仙尊抽出严霜剑，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脸上露着笑，脚步却飞快地后退数步。

        吴止扑腾着游到岸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就被空气里的冷冽寒意冻得直哆嗦，低头一看，池子里竟已析出不少冰棱。

        院中一黑一白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

        “喂喂喂，为了这几个人族，何必对同族这样大打出手。”黑衣仙人半边身子覆着白霜，颓势尽显，“听闻清凛仙尊夫人遭人皇所屠，最是厌恶人族……没想到，竟也会为了人族卖命，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仙尊早已忘却丧妻之痛？小仙实在好奇的紧，还望仙尊解答。”

        清凛一身白衣未染分毫，纤长白净的手扣住剑柄，听闻此言，终于抬眸正眼看了眼对手，他微动薄唇，冷道：“话太多。”说罢不再给黑衣人机会，一剑宛若带着沧澜山的无尽寒意，直直逼向黑衣人。

        黑衣人全身冻住，随后向冬日飞雪般化为灰烬。

        吴止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红嫁衣沾了水，又重又冷地黏在身体上，像还被困在冰冷的水里。

        吴止不敢多看，上了岸就直直往院外走。

        方才短短几瞬，他应该不会暴露身份，还是赶紧走为妙。

        还差几步就可以出院子，他马上就可以脱险

        ，吴止本该高兴，可是，一想到方才黑衣恶仙所言，他又有些心里难安。

        人、仙、妖三族自古有龃龉，全因三族体质差别。世间法术全都依靠灵气，仙族是全灵体，自身有充沛的灵力，妖族半灵体半实体，而人族是纯实体。

        因此仙族天生就会施展各种法术，而人族却要辛辛苦苦修炼数年才堪堪学会纳灵之法。实力的悬殊让人族被其他两族踩在脚底苦苦求生。一直到百余年前那个“妖族食人肉，仙族食人魂”的年代，三族矛盾到达了顶峰。

        世人都膜拜人皇，是他率领人族开启三族大战，并凭借强大的实力带领人族大获全胜。

        但战争从来不是过家家，人、妖、仙三族都损失惨重。

        人皇是世间第一的符文修士，精通符箓和阵法。他布置的每一场大阵都要吞没数千条生命，而每次交锋都要设下无数大阵，如此，才能在人族与其他族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搏得赢面。

        最后人族幸存人数多仙族和妖族两族数千倍不止，妖仙两族才愿意弯下腰，和人族签署和平契约，休养生息。

        大概人皇本人也早已记不得在自己手下殁了多少妖族和仙族，更不会知道那些仙人里，又会不会有哪位仙尊的夫人。

        吴止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心像是被愧疚啃食了一角，一紧一紧的。清凛仙尊的第二位夫人真的在大战中被人皇所屠吗？

        陡然间，黑衣仙人灰飞烟灭的场景在他脑海一闪，吴止一个激灵，想什么呢，他现在实力不及从前千分之一，对上清凛只有变成灰的份，还是快快走为上策。

        吴止想通了，抬起脚就要大跨一步，却突然被人从后揪了衣领，一步没走，反倒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他愤然回头，只见一只泛着银光的雪白鲛人丝靴子踩在了他的喜服拖尾上。

        他顺着靴子向上看，那张在幻术里还带着笑意的脸，此时正垂眸望着他，本可带着无限柔情的眼里，只剩下万年不化的积雪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

        清冷的目光浅浅扫视着他，吴止突然心头一悸。

        清凛仙尊是世间最强者，除了手里一把严霜剑傲视三族，更是因为自身强大精湛的法术。据传清凛仙尊有一门学自其师尊无量仙尊的透视术，初级可窥破一切伪装易容，高级可看到人仙妖的魂魄形状。

        吴止连忙低头，心下惴惴。当年清凛仙尊的透视术已大成，现下只会更加精进……他披了小妖的皮，会被发现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吴止只感觉头顶的视线愈加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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