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符文集

赵员外家境殷实，赵公子的新房更是在一处独立的院子里。方才仙人恶斗造成的损坏一一复原，只见院里亭台楼榭，流水潺潺，绿荫红叶，落英缤纷，月夜下仍是极好的风景。

        可院中却无人有心观赏。

        柔弱小妖瘫在地上，衣衫半退，露出月光下玉琢般的光洁肩头，他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白衣仙尊踩着红嫁衣紧紧盯着小妖。

        温珏、向莹赶回赵府，就见到这样诡异的一幕。虽然仙尊脸上照旧是冷冰冰，但能让万事入不了眼的清凛仙尊这样反应，实在让人想入非非。

        两人俱是浑身僵硬，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白衣仙人收回望着小妖的视线，转身冷冷睨了两人一眼：“进展如何？”

        温珏浑身一颤，当即压下胡思乱想，单膝下跪，温和的脸上严肃起来，拱手道：“恭迎议事会长老清凛仙尊！下属有辱使命，竟被贼人误导诱走，望仙尊惩罚！”

        向莹紧握宝剑，也恭敬行礼道：“望仙尊惩罚！”

        众人转步议事厅。

        吴止扯了扯重获自由的衣摆，一时庆幸清凛没发现他是谁，一时又有些莫名不悦。

        他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妖，该是入不了仙尊的眼。

        他瞥了瞥嘴，站起身来懒懒地跟在众人身后，准备出了院子就找机会开溜干正事。

        没走几步，前面三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妖，你过来。”

        温珏、向莹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随即纷纷往两旁撤开一丈。

        吴止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还未站定，一件白色锦衣就落在了他身上。

        上好的天蚕丝织成的，泛着法术的莹光，凑近一闻，还有丝雪松清香。

        吴止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三人到了议事厅。

        厅里已经有了几人。郡守、郡尉、郡监、县令、县尉、县丞都到了，几个官老爷围坐在一起，各个眉头紧蹙，与他们表情相反的是位年轻的蓝衣仙人。

        蓝衣仙人一见到仙尊，就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李玿参见仙尊。”

        几位官老爷也纷纷起身行礼。

        仙尊略一点头，示意众人坐下。

        李玿坐在仙尊下座。吴止拖拖延延想坐在门口，却见温珏、向莹不知什么时候抢了最后面的座位，他只能往前走。

        李玿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面容姣好的小妖，随后终于发现了他身上那件眼熟的白色锦衣，惊得当即表演了一个凭空闪雷。

        离他最近的吴止全身一阵酥麻，他一边画符文，一边诽谤温珏、向莹，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也不提醒他李玿主雷电功法。

        雷电功法威力巨大，但修者只要情绪不稳，就会随处霹雷，而修此功法的大多情绪极易波动，时不时就要给友军几道雷，让其他修者极为头疼。

        吴止刚画完符，一道蓝色荧光也从主位射出，将李玿捆粽子般捆了起来。

        李玿表情扭曲地控制自己收回雷电，蓝色荧光才消失，他哑声道：“谢仙尊提携。”

        官老爷们也坐定，为首的是渝县所属南阳郡郡守，他拿着手帕擦了擦汗，才道：“长老，既然渝县阵已破，想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

        清凛仙尊没有应声，垂首示意手下三人汇报今晚进展。

        吴止望着上座那人，一手抓着身上白衣，一手下意识地摆弄着腰间的琉璃碎。

        长老？刚才温珏似乎就唤清凛为议事会长老。

        他苏醒时日短，只知道人、妖、仙三族大战十年后设立了三族议事会。议事会到现在不足五十年，但制度已经非常完善。涉及非同族的大大小小事件，都可汇报议事会处理。上到阻止三族纷争，下到允许异族通婚，想想都是个相当繁琐的差事。

        数十年前世人皆知，清凛仙尊不问世事，一心修仙，最讨厌这些俗世。连危急仙

        族存亡的三族大战都没参加，现在怎会担任这麻烦差事？

        “郡守，这是恐怕不是那样简单。”李玿开了口，他出身仙族名门，身上有种仙人睥睨众生的傲气。

        “何……何意？”郡守又擦了擦汗，虽是为百姓好的议事会，但他还是有些怕这些桀骜的仙族，求助的目光不由转向温珏。

        温珏起身，温声解释：“渝县上报议事会后，仙尊很快发现不对，委派在下和向师妹到渝县调查，仙尊和其他同僚在渝县附近各县探访。”他停了下，继续道，“南阳郡不止有渝县一个捕生阵，而是二十一县，二十一小阵，共同构成一个大阵。只要有一个小阵不破，就无法破解大阵。”

        郡守顿时吓得翻了白眼，剩下的官老爷纷纷上前，拍背的拍背，掐人中的掐人中，扇风的扇风。

        温珏、向莹都垂首坐着不动，对人族官府表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李玿却大声嗤笑了声。

        清凛仙尊终于抬起了眼，目光浅浅扫过身旁闹剧，道：“不可无礼。”

        李玿当即像被猫踩着了尾巴，蔫巴巴地端正坐好。

        吴止轻轻皱了皱眉。

        温珏却以为他误会了，低声解释：“李玿是仙族无量仙尊子嗣，行为一向肆意，但为人直爽诚恳，吴兄弟莫怪罪。”

        吴止点了点头，对李玿的身份他有所猜测，倒也不惊讶，只是想不通，现今官府怎会如此不堪。

        他还在时，人族地位低下，官府要职难当，都是能者上位，或文或武，个个以一挡三，所以人族才会在三族大战里一往无前。

        清凛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郡守当即像是得到了护身符般，被官老爷们簇拥着出了门。

        清凛站起身来，回身望着堂中画，静默不语。

        李玿撇着嘴道：“这郡守实在糊涂，一县一阵，二十一县死者数量不下千人，如此大的死亡人数，却只有渝县一县上报议事会。”

        “南阳郡靠近人族边境，三族纷争不少，比起皇族，历任郡守多依赖议事会，如此表现也有情可原。”温珏想了想，道：“说来奇怪，渝县前几日突然出现捕生阵流言，人人都在说三族又要打仗了，搞得人心惶惶。”

        “其他县倒没有这种流言，但有一条其他的，”李玿顿了顿，“是关于人皇的。”

        众人一齐抬头望向清凛仙尊。

        吴止一愣，不明白他们看清凛干什么，直到脑子里跳出一句“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才打了个冷颤明白过来。

        仙尊似是看画看入了迷，没有反应，李玿松了口气，确保不会再惹来仙尊仙术，才继续道，“流言说，人皇那本通天入地的法宝符文集流落南阳郡。”

        堂中一静。

        温珏是修的符箓，对人皇这位老祖宗更了解，他踌躇着开口：“人皇陛下是世间第一的符文强者，通符箓阵法，传闻他的符文集里收录他的所有符箓阵法，且详细记录他毕生修炼心法心得。”

        “由此南阳郡近一月来了很多修士，都想拿到那本符文集。”李玿道，“不过，这和捕生阵又有什么干系呢？而且，为什么独独渝县没有这个流言？”

        堂中又是一静。

        清凛仙尊终于转过身来，清浅的目光望着堂中下属，“向莹、温珏，留在此处查明渝县捕生阵消息泄露事由。李玿带我口令，前往议事会调派人手谨防各县捕生阵阵成。”

        “是。”

        三人起身往外走，吴止看了眼又转过身去看画的仙尊，跟着三人往外走。

        “小妖，过来。”

        吴止浑身一僵，停住了脚。其余人像什么都没听到，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吴止一步分三步地挪到了厅前。

        厅前正中央墙上挂了幅山水画，题了词，名为《仙人春宴》，讲了画作者年少时至仙族游学，偶遇仙族春宴，宴中仙人都是怎样的仙姿，山水又是怎么的美，他有感而发，便作这样一

        图一词。

        吴止看了会儿画中山水，渐渐感到一丝熟悉，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知道这是哪座仙山了。

        沧澜山终年覆雪，没有四季之分，但每到春季，清凛仙尊都会带着呆徒弟下山赴仙族春宴。

        清凛仙尊潜心修炼，不喜应酬，能请得动他赴宴，一是因为仙族大会每年都在无量仙尊的苍萃山举办，无量仙尊是清凛师尊，清凛总要给几分薄面。二是无量仙尊劝过清凛，带徒弟不能闭门造车，多少要见见世面。清凛仙尊想了想，便开始每年赴宴。

        无量仙尊主生机功法，山里万物受其恩惠生长繁茂，苍萃山便成了是全仙界最春意盎然的仙山。

        年长的仙人们坐在雅座食仙果品佳茗，交流仙法公理。年轻的仙门弟子们却坐不住，纷纷跑到山间，秀出自家法宝、功法，仙山被法术的各色荧光包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清凛仙尊的呆徒弟望着不远处已经能使出各色法术的同龄人，眼里满是羡慕。

        清凛仙尊见了，只淡淡道：“夏至，你是人族，起步比仙族晚，还需耐心修炼。”

        “是，师尊。”

        道理夏至都明白，可他还是苦着小脸，一会儿望望师尊冷冷的背影，一会儿看着远处的较量唉声叹气，到春宴结束，往日里最爱的仙果都少吃了一盘。

        夜半，一身白衣的仙人背着少年慢慢走在孤月下。

        仙人遁形术，可以一瞬百里，但夏至身子弱，一天只能承受一次遁形术，于是每次春宴回程，清凛仙尊都得背着他走大半夜。

        少年已经睡着了，清而浅的呼吸喷在白衣仙人的颈间，嘴里还喃喃着“法术”“法宝”，还是执迷不悟。

        白衣仙人弯了弯嘴角，脸上的冷峻像是被月色模糊了，现出几分暧昧的暖意。

        第二天一醒来，夏至就收到了师尊授予的法宝，一本空白的符文集。

        “小妖，你可识得此山？”清凛转过身，漆黑的双目覆着雪。

        吴止下意识低头，恭敬道：“禀明仙尊，不识得。”

        “这是苍萃山，”仙尊声音似有留念，“春日里，很是宜人。”

        吴止诧异地抬头。

        清凛已经转身抬步往外，沾着雪松香气的锦袍抚过吴止腰间，“我毁去的，只是黑衣仙人的一处分身，我本想在他的神识上下追踪术，没想到有人先我一步。小妖，带路吧。”

        “我……”吴止想辩解，但想到清凛嘴里“宜人”的苍萃山，心里乱糟糟的。

        两人周身环境渐渐模糊起来，等再变清晰，已经到了郊外。

        “我的追踪术，到这里就断了。”

        吴止早已察觉黑衣恶仙只是一个分身，仅有一丝仙魂连着本体。他在设下连环阵时，便下了追踪术，可知仙魂去处。

        两人向前没走几步，便见一座观，门匾上书“仙人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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