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赴宴

沧澜山山顶四季覆雪，春秋冬三季终日飘雪，只夏季雪停日出，整个雪山泛出耀眼的霞光，甚为壮观。

        早晚气温低，只中午温暖如春，可卸下袍子，随处撒欢。

        廊中积雪微微消融，化出的雪水流得院子湿漉漉的。少年一路疾跑，鞋底带起泥水，雪白的袍子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

        直跑到门口，少年扶着门框微微喘气，望着早已无人的远路，忪怔着。

        “夏至小公子找仙尊？仙尊一早就出门了呢。”中年仆役拿着扫帚在门口扫雪，夏季化雪，到晚上又会结冰，来往不安全，“按往年的安排，要过了夏天才会回来。”

        “啊，夏天到了啊。”夏至摸摸头，笑了笑，“我竟然给忘了。”

        “山里无岁月。”仆役埋头干活，不再开口。

        清凛仙尊不问俗物，一心修炼，沧澜山上生活规律简单，只十来个仆役，有妖有仙有人，个个沉默寡言，只刚才讲话的人族赵叔对夏至最和蔼。

        夏至打了声招呼，懒懒地往回走。

        夏至虽叫了个夏天的名字，却最讨厌夏天。

        幼时在人族，季季是坎，夏天却是最难的那道。天气热得喉头都要干得出血，蚊虫鼠蛇万兽活跃，吸血夺食，不慎被咬，时时教人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你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真是晦气。”好像有人这么说过，不过说这话的人早就不在了，可见晦气的名字与命数无碍。

        夏至走回自己的院子，望了望白墙边的梯子。

        他的院子就在清凛仙尊旁，虽时常被清凛呵斥顽皮，他还是不走正路，总要爬着梯子去隔壁找清凛。

        清凛是仆役眼里冷情冷心、高不可攀的主人，可在夏至眼里，他们有着山洞里朝夕相处月余的熟悉，还有着师徒情谊。他借着这份宠爱，在仙尊的地盘攻城略地。

        可一到夏天，清凛就像为了避暑一般一离开就是一个夏天。

        夏至想了想，爬上梯子，利落地翻身而过。

        傍晚时分，他才踩着梯子回来，像只餍足的猫。

        清凛不在，仆役大多告假，整座山只有夏至和赵叔两人。夏至吃完饭就溜达着下山，说要去看看山里景色。

        赵叔点头：“夏日苦短，不该辜负沧澜山难得的好时光。”

        夏至笑了笑，不作回答。

        他一路走，一路看，竟又回了之前上山的地方。已到夏日，沧澜山下聚了不少人族避难。

        夏至着雪白宽袖仙袍，头戴镶金白玉冠，天蚕丝腰带上系三四个七彩守护仙器，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身体仍旧孱弱，但浑身气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误入的小公子，与灰头土脸的避难人族格格不入。

        有活络的人族上来搭讪，腆着笑脸：“这位公子，从何处来？”

        夏至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笑得纯真无辜：“自那无处来，去那无处去。”

        “小公子说笑了。”那人讪讪的，正要走，却不知怎么与那穿金戴银的小公子撞到了一处。

        等两人手忙假乱地爬起来，小公子玉冠歪了，雪白的外衫都沾了灰，他暗啐了几声，不顾那人道歉，气冲冲地往山上走。

        那人望着远走的背影，双手无措地揪着袖子，惴惴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待他进去后仔细拉好帘子。

        帐篷角落里藏着的人才悄声出来：“肖大人，最近可拿有什么消息？”

        肖川一扫在外的温和拘谨的笑，整张脸显出森森威严，看见到来人又扬了笑，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他，“李督查来得巧，前几日刚拿到消息，正要交上去。”

        李督查打开竹筒，取出布条查看，笑道：“不愧是肖大人手下的死士，人族还是第一次能获得详细的仙族内部消息。”他看完收进袖袍，眯了眯眼，“肖大人好本事，是怎的安插好这枚棋子的？”

        肖川倒了杯水给李督查，李督查瞅了眼杯底浑浊，连忙摆手拒绝。肖川也不在乎，举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说：“机缘巧合。本是安插监视流亡人族的，不想有机缘混进了沧澜山。”

        “听闻死士从小施法封了情、欲，无情无欲的，这与常人如此不同，可堪此重任吗？”李督查细问，像是万分上心，又道，“我这里正有个人选……”

        肖川打断，“李督查大可放心，死士自猛兽笼生，自百鬼中出，各色伪装不在话下。如果李督查手下也有此种能手，尽可推荐过来。”

        “如此甚好甚好。”李督查被拒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又道，“不知此人在沧澜山是何身份？”

        肖川歇了笑，沉沉看他一眼，李督查背后一凉，说：“唉，这绝不是不相信肖大人，这不是怕误伤自家人？我们在仙族也有援手，说仙族近日有大动静，我这不得紧着些我们这些小子。”

        援手援手，是援人族，还是援仙族？

        肖川掩住严重嘲意，脸色渐暖，恭维了几句，随意岔开了话题。两人继续聊了几句，李督查才一隐身，离开了。

        肖川放下杯子，土陶杯不知何时碎成几瓣。

        夏至躺在清凛仙尊的榻上，拿出袖口里的竹筒，竹筒里装着张布条。

        他静静看完，凭空掐符，扬手烧了布。

        他翻身将头埋进枕头，枕头上带着股风雪凌冽的气息，干净又凉爽，能将夏季中午的热意吹散。

        夏季末，无量仙尊来寻清凛，自是寻个空，他在沧澜山转悠了一圈，逮到了清凛乖如兔子的小徒弟。

        “师祖好。”

        无量是个儒雅的中年人模样，他蓄着整齐精致的胡须，伸手细细捻了捻，“夏末，想着清凛该回来了，还没回来，大抵是被六悠那老儿耽搁了。”他低头看着夏至，和善道，“师祖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至每年春宴都能见到无量师祖，对他并不陌生。无量脾气极好，从不为难夏至。但夏至总觉得无量师祖那双温和的眼，能让一切无所遁形。

        “好的，师祖。”夏至低着头，诺诺道。

        “你去了，你师尊怎么也得到场了。”

        仙族多清新寡欲，不理俗世，六悠和无量却都是例外。

        六悠心系天下，今日人族有旱灾洪涝奔人族，明日妖族鲛人因鲛人丝惨遭剥削走妖族，后日仙人因拌嘴打架打得天崩地裂又赶回仙族……他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像得了劳碌命般，一刻不歇，累得日显老态。

        无量截然不同，他喜好交友，人族、仙族、妖族不吝，好友遍天下，各色宴会邀请从不拒绝，自己每年也要组宴数次，一年到头参宴无数。他想拉着徒弟一起，可徒弟是清凛，坐那不苟言笑只放冷气，久了人家就委婉提了建议，无量仙尊自个儿来就好。

        这两人，却培养出了冷情冷心的清凛，实在匪夷所思。

        今日，无量带着夏至赴的是赤炎门掌权人桦炆仙人的宴。

        仙族老人里谁人不知，赤炎门杀了清凛生父母，又屠了凤凰族全族，算是灭了清凛全门。

        但风水轮流转，赤炎门门下弟子资质日渐此下滑，门派渐有衰落之感，便想请仙族第一人清凛仙尊上门任教。此次专门组宴宽带，邀请无量、六悠作陪。

        赤炎门多年奔走，财力实属殷实，加上近年赤炎门行事低调，与人为善，无量、六悠不好拒绝，也就答应下来。

        无量将夏至安排在清凛位置身旁，就坐定与在座仙人聊天，不再拘着他。

        夏至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符文集。这是仙尊赠予的法宝，拿到手是空着的，此时已满了大半。

        仙尊说，夏至，你在符文一道颇有天赋，不要枉费了。

        夏至日夜勤读苦练，可还没得仙尊一句“好”，仙尊就出门避夏了。夏至收了书藏进怀里，闷闷地下了座。

        这是一座人族府邸，按照人族格局建制。走出宴会厅，院里亭台楼阁，假山掩映，花红柳绿，溪水潺潺，一步一景，一派江南景色。

        夏至蹲在池塘边看鱼，沧澜山太冷，养不活鱼，也从不养鱼，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活鱼。

        “清凛仙尊真会来？”

        “那还有假？长老们想请他教我们。”

        池塘上建了亭子，夏至恰被一方一人高假石掩着，亭里人没察觉他在。

        “可是我听家中长辈讲，清凛仙尊是个杂种，是凤凰族的残余孽障。我们赤炎门与这些杂种势不两立，怎么可以放他来任教？”

        “长老老糊涂了，我是断断不会允许，如若真来，我也决计不会去听课！”

        “是！听炯兄的！”

        “大家稍安勿躁。我前日从长老门前过，倒听见了另一个说法。说这次表面是请他来任教，实际却是要暗杀清凛！”

        “怎会！”

        “嘘嘘嘘！不要声张！清凛表面不理俗事，但暗地里与那群杂种一起对付赤炎门，搅黄了我们多少事！要打击那群杂种，先要把清凛对付了。”

        赤炎门小弟子们群情激愤，畅想着未来，没人发现从亭子侧边爬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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