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大阵

尸山向两边分开，空出一人可行的通道。

        吴止往里走，四周、头顶，残肢断腿晃动不止，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望着他。

        内房可怕之处在于可以窥破来人心，将来人心里的悔意、痛苦一一展现。

        荒野、残阳，吴止对这里有印象。

        这是在仙族境内的一场恶战。

        人族、妖族联手进攻仙族，一路上势如破竹。

        等过了这片荒野，就能进入仙族腹地，那里是名门仙族领地。

        仙族终于意识到不对，死守此处，负隅顽抗。

        战争较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残酷，三族死伤无数。最终，人皇发动大阵终结了这场鏖战。

        吴止对这场战争的细节仍旧刻苦铭心。

        “人皇陛下！郎将军带着数万妖族行至峡谷，被仙族埋伏，情况不详！”雀族斥候跪在阁枳身前，哽咽道。

        人妖联军被仙族挡在荒原西侧。荒原寸草不生，没有遮掩，走上去就像活靶子，人妖两族不敢轻易靠近。

        郎勇请缨从荒原南侧百里之外的峡谷突进，同时人皇率领人族从西侧牵制。

        此处战役僵持已久，皇帝肖川来了数道密信询问战况。阁枳想到肖川的心思，心气浮躁，一下子应允了。

        没想到，郎勇在峡谷栽了跟头，生死不明。

        阁枳陷入两难。

        先不说上万的妖族战士需要救援，战场在仙族领地，危险与日俱增。不能再僵持下去，必须突破仙族防守。

        可他一日不答应肖川的要求，人族增援就一日不到。一旦答应肖川的要求，那他该置那些无辜的妖族仙族于何处？

        “先下去吧。”阁枳走到帐篷口。

        远处荒原一望无际，夕阳西斜，荒原上笼罩了层暖雾，看似温暖，却暗藏危机。

        “统领询问你战况。”惊蛰悄然出现在阁枳身后。

        阁枳转身，比惊蛰高出一头。他这几年又长了个子，身量极高，周身威严逼人。红色晚霞为他披了层五彩斗篷，除了那张仍旧俊俏的脸，与夏至想比，没了半点相同之处。

        “你说呢？”阁枳声线平稳。

        惊蛰道：“我刚听那斥候说了，你麾下的狼妖将军中了埋伏，正是需要人族后续援助的时候。除了之前从你麾下划出去的人，统领还召集了死士兄弟。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当一往无前！”

        “肖统领还说了什么？”

        惊蛰迟疑一瞬，道：“统领知道了你与清凛仙尊的事，让你听他的。事成之后，清凛就是你的。”

        阁枳微微低头，他脸笼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脸色。

        “是你告诉他的？”

        “是。”惊蛰道。

        夏至下山那日在山洞与清凛的事，果真还是被惊蛰看到了。惊蛰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夏至在知道清凛带子嗣回山后表现异样，引起了肖川怀疑。他问惊蛰，就知道了夏至与清凛的纠葛。

        “这倒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阁枳笑了笑，没有把这话当真，似早将清凛抛在了脑后。他转身继续望向荒野，腰间琉璃碎发出清脆响声。

        “统领说，你只要答应了他的要求，不到一日，援手就到。”

        阁枳笑了笑，没有作声。

        远处夕阳越发西斜，照得天地间像是布满血雾。

        荒原尽头有什么在缓缓靠近。

        “仙族来了！”慌乱急促的呼喊从眺望台传出来，“仙族过来了！还带了大批人族！”

        远处，衣衫褴褛的人族排成一列，被绳牵着往前走。

        那里有在仙族避难的无辜百姓，有仙族之前战场上擒获的士兵……他们有老有小。老的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像是已经哭了几天几夜，喉咙发不出完整的哭声，只能零星发出几声响。

        人群被牵着停在了人族军队驻地前。

        孩子母亲木讷机械地抖了几下孩子，让他别发出声音，孩子果真没了声音。可怜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察觉不对，一道灵气瞬间贯穿身体。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掩在身下。

        人群接二连三倒下，不过一息之间，人质全部倒下。仙族对着阁枳挑衅一笑，瞬间遁地到百里之外。

        人族士兵愤怒地怒吼着，飞奔上前仔细查看人质情况。

        阁枳走到孩子母亲面前，士兵将女子尸体翻过来，露出襁褓里的孩子。孩子满脸铁青，早就没了呼吸。

        人质无一生还。

        阁枳耳边响起肖川的话：“你可怜妖族、仙族，那比这两族更加弱小的人族怎么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妖、仙一日不灭，人族终有一日会再步入前人后尘！”

        “夏……人皇陛下，您想好了吗？”惊蛰悄然出声。

        阁枳陡然回神，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是坚毅，他附身伸手合上女子不甘的双眼，“你回吧，请统领等我的好消息。”

        斜阳完全沉入地底之时，荒野亮起层层绯色光芒。

        大阵起，仙人殒。

        第二日，郎勇率脱险的妖族大军从侧面与阁枳汇合。

        郎勇踌躇道：“都怪我，着了他们的道。可是阿枳，你不是说不再用这样的大阵了吗？”

        晨曦下，阁枳的身影竟有一瞬像是透明的。他脸色惨白，掀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下不为例。”

        战况不由人，阁枳既想人族打胜仗，又要保护无辜的妖族、仙族，一次一次，总是兑现不了承诺。

        “你为什么不救我？”

        吴止看向前方，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尸山最中央。

        中央站着一位母亲，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两人一齐发声叱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尸山震荡，无数张嘴齐齐发声，像是地龙、像是雷鸣，直冲吴止耳朵，“你为什么不救我？”

        吴止耳朵流下道道殷红，他轻声道：“抱歉。”

        他伸手抚上孩子的眼，轻轻合上，“抱歉，没能救你。”

        手心微微湿润。

        尸山一静，随之而来的，是更大更重的哭声，伴着倾盆大雨般落下的泪水。

        吴止闭上眼，一动不动。

        水渐渐漫上来，将吴止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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