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叶障目

第32章  一叶障目

谌筠贺心绪不佳对胡静兰说，他曾经也觉得孩子童年的幸福快乐是没有必要的。

他还说，自己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谌煜躺在血泊时，他该怎么办。

虽然大谌煜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他知道当他看着谌筠贺用凝重的表情说出这些有反思意味的话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又很可悲。

他想对谌筠贺说：“对，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从来都不觉得我需要哪怕一点快乐，否则的话也不会配合着他们压缩我的生存空间。你需要的不是儿子，你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还想带着报复的意味对着谌筠贺说：“没关系，你看不到的，谁让你死得太早了。”而当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大谌煜忽然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他的愤怒、不甘全都像被人用一管针管直接抽离。

他忽然清醒过来，这些话对着眼前这个谌筠贺说没有任何意义，纵使是对方能听得到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又不是他的爸爸。

乔檬的对人物的区分方法还是很有用的，他的爸爸理应是大谌筠贺，不是谌筠贺。

大谌筠贺至死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大谌筠贺从来都不会给他的儿子一点父爱，大谌筠贺只会让别人以为他的儿子是他人生中一个甩不掉的污点。

而这样冷漠不堪的大谌筠贺早就死在了一场沉船事故里——死于大谌煜20岁的时候，死于他被赶到大洋彼岸生活的时候。

当年，当死讯传到大谌煜耳朵里的时候，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国。可这也不是为了能赶上父亲的葬礼，而是因为律师在电话里告诉他大谌筠贺生前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了他，他的继母和继妹只得到了一套别墅和一些钱，他只怕自己不快点回国办理继承手续会生出很多事端。

所以大谌煜回国的第一件事去葬礼现场，而是去华海市的公证处。

后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匆匆赶去葬礼现场，直到那时他看着大谌筠贺的遗体和黑白照片才恍然回过神来——我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大谌煜一直以为，他对大谌筠贺的爱与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他的死好像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件工具性的事情，无关情感。所以很久以后，在他对杀父仇人报复成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虽然我报复了你，但是我的爸爸回不来了”的悲伤感，有的只是“我成功了”的兴奋与痛快。

然而在来了这个时空以后，在他看见谌煜获得了一个快乐的童年之后，在他听见谌筠贺剖析自己内心之后，他才终于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恨着记忆里的父亲。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乔檬将大谌煜的思绪拉回到现在，她的双眸熠熠生辉，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班长以后会好起来的对吗？”

大谌煜不知道，在他自己的人生里，张嘉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做过他的同学他都不知道。他的生命中只有尔虞我诈，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科幻。所以他根本就不关心班上有谁，有几个人，他当年能注意到付禹琛还是因为乔檬喜欢他。

他的精神世界很贫瘠，就算是在高中时期，他也是一副阴沉的模样，全然不似谌煜的蓬勃开朗。

谌煜有一个温暖的大港湾供他日夜停泊，他当然能桀骜无畏，蓬勃生长，尽情地享受自己灿烂的青春时光。他得到了爱，他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他也能交到朋友，他的人生一点都不孤寂，藏在人性阴暗角落里的那点偏执全给了自己的家庭。

但大谌煜无法对着乔檬说实话，“蝴蝶效应让我没办法保证他以后会完全好起来，反正在我的记忆里他应该是没事的。你现在听到我这么说以后，你还会去看他吗？”

“只要他让我看他，我当然会去看他。”

“这就够了，反正你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你说得对。”乔檬从大谌煜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总算是打算抱着她的小兔子安然入睡。

不过闭上眼睛之前，她还是央求大谌煜，“你能不能不要走啊，我怕我半夜惊醒，一个人会有点无助。”

“你半夜惊醒看到鬼岂不是更害怕。”

乔檬撒着娇说：“是你我就不害怕了。”

“……行，那你睡吧。”

大谌煜在乔檬的床边坐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看着乔檬的睡颜忍不住说道：“也就是你好糊弄，对我的话全都深信不疑。要是能看见我的是谌煜，他早就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人生经历天差地别。”

*

张嘉博最终还是决定休学治疗，他在群里说：【我妈和我爸吵了一架，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我妈让我爸吵赢了，所以最后我还是愉快地休学了。对了，还要谢谢谌叔叔为我介绍的医生。】

他还把自己的企鹅名从“大道如青天”改成了“我会回来的”。

乔檬和谌煜找了一个时间去看他。张嘉博脖子上还裹着一层纱布，不过他说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现在只要伤口不发炎就行。等他彻底好了以后，脖子上可能会留一条疤，但也不要紧，现在医美这么发达，可以去搞一下激光除疤。

“那就好，”乔檬把带来的花帮他插到花瓶里，“我现在是班上的正班长了，副班长是付禹琛。”

张嘉博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猜到他肯定会出来竞选。”

其实付禹琛并不想选班长，但他更不想让付羽媃当上班长，如果让她选上了班长，乔檬以后在方方面面可能都要受到她的掣肘。

为了能让乔檬日后的工作好展开，付禹琛不得不举手参选。

“付禹琛是不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赢了？”在张嘉博看来，付禹琛在他们班上的威信很高，如果他想选什么班干部肯定是全票都会通过的。“倒也没有，选付羽媃的人也挺多。她来得时间虽然不久，但在班上的人缘很不错，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

付羽媃在大部分同学的眼中是一个与人为善的温柔妹子，所以她会有很多人喜欢乔檬并不觉得意外。

“哦对，还有付羽媃，我都忘记她了。她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很有野心和抱负，肯定也会竞选班长。”

乔檬不想再说关于付羽媃的事情，于是说道：“陶老师只说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学校了，没说因为什么，所以班上的其他同学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要怪他们没来看你呀。”

张嘉博明白乔檬的潜台词是想告诉自己其他人不知道他生病的消息，让他不要想太多。

“哪能有不透风的墙，家长会上闹得那么凶，大家肯定心里都有数。不过我不在乎这个，我不在学校了，学校的人不管传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张嘉博看着乔檬的侧颜说，“檬檬，我担心你，我怕有人说我是为了你自杀，把你顶在了风口浪尖上。”

乔檬怔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怎么可能，你看学校里谁敢多我的嘴。”

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谌煜，示意他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谌煜收到了她的信号，“对了齐骥今天家里有饭局，江柳依报了一个补习班，所以他们两个也来不了，不过他们让我们两个把心意给你一起带来了，这花和花瓶也有他们的一部分。付禹琛呢？他不是说自己来了吗，人呢？”

“他说自己在路上。”

“他就非要和我们不一样，等你伤好了以后，我就非要他跟我一起来。上次小乔在这里住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里有个篮球场，到时候我们能去打篮球。”“打篮球打篮球，你就知道打篮球，我看你脑袋就像个篮球！能不能找点我能参与的活动？”乔檬抬脚踹了一下谌煜的小腿。

“啧，你好麻烦，那我们还是拿着手机开黑算了。”

这一次是张嘉博举手示意，“对不起，我不会打游戏。”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教你，等会儿我们就创个小号，带你从再青铜打上去。”

于是三个人掏出了手机挤在一起打游戏。

张嘉博不愧是学霸，他在游戏上的学习能力也很强，没几盘就从坑货进化成了正常的队友。他唯一学不会的地方就是及时止损，换句话说，他总是没办法卖队友。而谌煜总是喜欢浪，所以这两个人冷不丁地就会送对面双杀。

当付禹琛来这里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张嘉博和谌煜两个人放下手机听乔檬骂人，“我就说别上别上，青铜局也能打成这样，你真是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分段。班长，你别跟着他了，跟着我，你保护我”

“什么叫我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分段，对面那是本地人吗？那不都是开小号来炸鱼的吗？”

虽然谌煜这么为自己辩驳也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辅助。张嘉博在这之后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乔檬，护她就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仔。

一局终了，他们三个才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

“你们三个游戏打得也太投入了，我看来了个坏人你们也没人能发现。”付禹琛在刚刚已经洗好了自己带来的水果，他把东西递到乔檬和张嘉博眼前，很明显避开了谌煜。

谌煜也不屑于吃他的水果。

“你怎么不说你是做贼的好手，走路都没声音。”

“不许在病房里大声喧哗，”乔檬完全忘了刚刚打游戏的时候声音最大的就是她，“付禹琛，你会玩吗？要不我们四个再打一盘匹配？”

“我会，但是打得很少，技术一般。”

这里唯一一个有所有人好友的就只有乔檬，于是她当仁不让地开了个房间，“不要紧，我拉你们。”

事实证明付禹琛是谦虚了，他虽然等级确实不高，但是操作和意识都是一流的。

不过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大获全胜了吗？

并不，他们输得更厉害了。

因为付禹琛和谌煜这两个人眼里只有人头没有拆塔，也几乎不同时参团，五个人根本就打不出配合，最后总是被对方绝地翻盘。

乔檬终于忍不住了，她的游戏体验感极差，每一把打完都只想锤爆他们的狗头。“你们两个要是下一局再这样，我就把你们的好友删掉，然后举报你们。下一局听我指挥，听懂了吗？”

虽然被点名批评的两个人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游戏一直打到了下午的饭点，胡静兰和张爸爸都下了班。乔檬看见胡静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一哆嗦，把手机藏在了身后，她拿不准胡静兰现在是什么态度。

胡静兰果然还是皱起了眉头，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人，而是说：“礼拜天可以玩玩，你们多过来陪陪他，他希望你们来。不过他今天没办法和你们去吃饭，他现在伤口没好，得吃得很清淡。”

“好的阿姨，我们会经常来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们先走了，拜拜。”

乔檬拉着谌煜站起来以后，付禹琛也站了起来，他还得把期中考试的奖学金送给荣嘉卉，“我还有点事，我也得走了，再见。”

到了医院门口，乔檬问付禹琛，“今天爸妈要去过二人世界，我和谌煜打算到外面随便吃吃，你和我们一起吗？”

付禹琛淡然地拒绝了她，荣嘉卉已经左一个短信右一个电话地来催他了，他必须得赶紧回家。

“哦好，明天见，”不过，乔檬本来也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他一嘴，所以也不在意他的拒绝，立马就和谌煜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等会儿去吃什么，“我们去吃我最近发现的一个网红店吧，离这里不远。”

“……又是网红店，你哪来这么多网红店？”

乔檬拉着他往前走，“你哪那么多废话，上次吃的店不好吗？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自己去！”“去，你带路行了吧？”

“让我导航看看，好像走路也就二十分钟不到……”乔檬正在360度地转手机，想确认导航的方向，忽然间看到张嘉博给自己发了一个消息，“诶，班长给我发消息了。”

“他发了什么？”

我会回来的：【檬檬，当时你和付禹琛闹别扭的时候，我因为私心没有告诉你，其实在你住院的时候，付禹琛有偷偷去看你，我碰到了他。】

我会回来的：【而且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喜欢你，他也和我亲口承认了他喜欢你。】

我会回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作不喜欢你的样子，可能我说这些会打乱他原先的计划。但我还是想说，就当是我和他情敌之间无关痛痒的小小的报复吧。】

乔檬的心里很乱，她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是说他很喜欢那些花。”

谌煜不解，“这花都摆了那么久了，他现在才说？”

“刚刚一直在打游戏嘛，他都没有好好看过，现在才发现我把那些花插得那么漂亮。走啦走啦，快走，我已经在网上取了号，万一过号不好。”

乔檬拉着谌煜闷头往前走。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片叶子正巧落在了乔檬的眼睛上，有一只陌生纤长的手替她将这片叶子拿掉。

手的主人是一位穿着打扮很有港式风情的美人，她笑盈盈地看着乔檬说：“你看，把这片叶子拿掉，不就能看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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