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周家的别墅坐落在连海市最古老的连安区，这里曾是连海市市政府所在。后来随着连海市的逐步发展，市政府也搬迁走了。

        但静安区之前早就聚居了不少有钱有势的人家，渐渐也就发展成了连海市极富盛名的富人区。

        改革开放初期的连海市，受到西方文化的洗礼，最流行的是欧式建筑。连安区这一片都紧跟潮流，圆拱尖塔，罗马风哥特风应有尽有，奇异的达到了平衡。

        宣淮坐在车里，看到一幢幢如城堡一般的欧式建筑往后掠过，道旁造型精致的路灯和灯柱交相辉映，夜里的静安区亮如白昼，璀璨煊赫，全然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那绚丽的灯光落在宣淮清澈的眼睛里，如浮光掠影，再次让他产生如在梦中之感。

        “今天是年三十，老政府那儿还办了个灯市，一直持续到十五过了才会结束，咱们现在赶时间，先不能带你去看了，要是周老先生身体康复的好，或许你还能和他一起来看看。”张律和他一起坐在后座，见他目光流连于灯海，便出声道。

        宣淮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而后抚了抚平整的袖角，双脚不安的动了动，很轻微。

        他后知后觉的紧张了起来。

        不是亲眼所见，光靠设想，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迈入一个怎样的世界。而现今窥见冰山一角，他才有了实感，更预感到生活大概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轿车在连安区深处停了下来，长长的柏油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道旁的树木拔地而起，冠盖如云。不远处还有一片静谧的人工湖，偶有些许鸟儿掠过，环境很是清幽。

        宣淮正欲开门，张律却制止了他，前座的司机很迅速的下车，绕到他这一边，打开了车门，左手小心的放在车顶，避免他撞到头。

        宣淮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下了车。

        张律对他笑了笑，带有一丝安抚的意味：“你不必感觉局促，往后都会适应的。”

        宣淮跟着他往里走，令人意外的是，这座宅子的外壳虽然是欧式的，但布局却中式意味十足。刚进门便是一个大院子，花木繁茂，即使冬日也生机勃勃，更有几处曲径通幽，不知会去往哪里。

        再过一个门，便是大厅，也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却丝毫不觉得不伦不类，想来是出自名家之手。

        张律没有带他往大厅走，而是绕过去到了整座宅邸的后半部分，想必是住宅区。

        张律指了指那座中心的建筑，“你们一家人都住在那儿”，又往旁边零散的建筑指了指，“旁边还住了一些周氏本家的人，是你外公的兄弟姐妹们”。

        来之前张律已经简单同宣淮介绍过直系的亲属，他外公周瑞生、外婆沈文宜都还健在，只可惜一儿一女都去的早，他的妈妈周幼怡二十多岁便已离世，舅舅周长廷也在三十出头车祸去世。

        堪称惨烈。

        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周连祁，大他两岁，今年二十二，是他已逝舅舅唯一的独苗。或许是保密工作做的好，外界倒几乎没有他的消息，也没听说他在周氏庞大商业帝国中一星半点的事迹。

        这倒又些奇怪，毕竟是独子，为什么会毫无声迹呢？难不成是个纨绔？

        至于周家这样的门第，宣淮作为外孙为何会流落在外，张律倒是闭口不语，显得讳莫如深，想来是牵扯到什么豪门辛秘，他的立场不许他多说吧。

        周家有相当完备的医疗配备，且周瑞生固执的很，不愿意去医院。是以虽然病得重了，但依然在家里疗养。

        宣淮过去的时候，周瑞生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只是人还有点昏沉。

        厅堂里偶尔有三两医护人员安静穿梭，周瑞生房间外的待客室竟坐了好些人，正不断低声交谈着。

        宣淮有点慌，他觉得这些人看起来是来探病的，但大概率更有可能是来看豪门少爷回归的戏码。

        张律带着他进去会客室简单打了个招呼，十来人齐刷刷的扭头看他，他眼花缭乱，甚至不知道该看向谁。

        好在张律还算体贴，简单打过招呼后，直接带他走到其中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面前，“这是你哥哥，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周连祁。”

        宣淮才能将视线对焦，看向周连祁，微作镇定轻声道了句你好。

        周连祁向他点头，表情微微有些冷淡，但不是不礼貌的那种，反倒显得十分冷静自持，透着青年人难得的稳重。

        宣淮在娱乐圈也有快两年了，虽然一直不红，俊男美女却并不少见。但周连祁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三庭五眼分明，眉目沉静，鼻梁挺括，嘴唇丰润，本是斯文的书生样貌，但眼神却很定，微冷，让被这双眼睛注视的人总不自觉想挺直背脊。

        这样的气质，反倒遮盖了五官原本的模样，显出几分锐利来。

        很像带刺的高岭之花。

        宣淮原本觉得他或许是个纨绔，如今见了本尊却下意识推翻了这个设想。

        不待他多想，张律已经径直带着他和周连祁往周瑞生的房间去了。

        沉重的雕花门开启又闭合，挡住了一干亲戚各怀心思的目光。

        来之前，宣淮设想的周瑞生是一个面容慈和、看着很有福气的老爷爷。

        毕竟他只看过周瑞生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照片，而且他私以为一个苦寻外孙二十年的老者应当是温柔而坚定的人。

        但事实相去甚远。

        周瑞生偏瘦，脸颊有些凹陷，两端的法令纹明显，看起来便有些凶。他的眉心也有皱纹，显然时常皱眉，面上即使不做表情，看起来也是威严很重、不好相与的模样。

        他此刻半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大病后显得没有精神，威严才弱了些，显出属于老者的伶仃来。

        血缘大概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周瑞生看起来并不好相与，但他躺在那，宣淮总觉得他无助又虚弱，甚至生出莫名的心疼来，即使眼前人在连海市叱咤了半生。

        张律征询过医生的意见，俯身叫醒了周瑞生。

        周瑞生睁开略有些浑浊的眼睛，费力的凝视着他，似乎透过他看着谁，那眼神迷蒙悠远，却清清楚楚带着暖意，一时间竟教他鼻头发酸。

        但周瑞生很快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张律，张律便上前把亲子鉴定报告拿给他了。

        一时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子医疗设备的“滴滴”声规律的传来。

        良久，周瑞生才长出了一口气，似要将这二十年来的郁结都倾吐而出。

        张律招了招手，宣淮有些踌躇，还是上到病榻前。

        近些看，周瑞生脸上的沟壑越发清晰，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愁苦，一时间冲淡了距离感。

        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房间的门便被打开了，有个声音在问，“宝宝，宝宝真的找回来了吗？”

        他转头，门口处站着个年逾花甲的女人，头发绾在后头，穿着素色的宽松厚袄，外面罩了一件大衣，正满含期待的看着他，依稀可辨年轻时的美丽风韵。

        看到了宣淮的脸，她一瞬间便哭出泪来，“宝宝，你和幼仪，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宣淮一瞬间便对上号了，这是他的外婆沈文宜。

        沈文宜的目光殷切，眼角带泪，特有的女性柔软对宣淮而言显得好亲近的多。

        宣淮于是上前抱了抱她。

        夜深了。

        两位老人皆是精力不济，宣淮也回到房间休息。

        周家一直给他备着房间的，在主宅的二楼，朝阳大套间，风格典雅，细节处精致舒适，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

        宣淮躺在床上睡不着，台灯倾泻着暖黄的光，略略驱散夜晚的寒意。

        他凝视着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他从未谋面的母亲的照片。

        确实很像。

        他隔着相框，摸了摸他母亲的脸，相片上的母亲看起来正值花季的年轻模样，正对着他笑，清纯温柔似一朵沾了晨露的百合。

        他也对着相片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落寞，缺失了那么多年的亲情似乎并不是一朝能挽回的。

        他拿出手机无所事事的刷了一会儿，朋友圈里全是热闹的跨年视频，灯笼高挂，烟花烂漫。

        他叹了口气。

        有人敲了敲门。

        宣淮腾的放下手机，感觉有点紧张。

        其实他一时之间真的还无法进入到一段亲密关系里，外婆那种殷切的目光甚至会他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好在门外是一脸冷淡的周连祁。

        比起周家大部分人那种小心翼翼温柔慈祥的目光，宣淮觉得周连祁的态度简直不要太棒。

        社恐人最喜欢不熟的人对他保持冷淡了。

        因为这样他也可以不用装熟，冷淡应对。

        “有事吗？”宣淮平淡发问。

        周连祁比他更平淡：“张律说你晚上没吃饭，让我上来喊你吃点宵夜。”

        宣淮属实不太理解，周家不是有成排的帮佣吗，需要劳动他这个大少爷亲自来喊他吃宵夜？

        “顺便联络一下感情”，周连祁接着说。

        也行吧。

        两人一块下楼，诺大的餐桌空无一人，是有美味的食物在冒着热气。

        宣淮总觉得周连祁的态度不太对劲，正常来说自己失散多年的表弟被认回家，再冷淡的人也不该是这态度吧。

        即使这态度让他自在。

        他抬头瞅了瞅周连祁，周连祁察觉到他的目光，十分坦然的回看。

        宣淮秒怂，默默低头狂吃。

        难道他觉得我要来分家产吗？或者分老人的宠爱？

        俗人一个的宣淮如是想，一边吃一边脑补了一大出豪门爱恨情仇。

        周连祁则姿态优雅细嚼慢咽，只是低眉敛目，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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