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老李头走进门卫值班室，用暖瓶里的开水沏了一杯热茶。说来也怪，这酷暑天就算是晚上也应该叫人浑身冒汗才对，可这地方却没有一丝热气，反倒是阵阵凉意让人忍不住打哆嗦。老李头双手捧起茶缸，吹了口热气，嘴唇碰着杯沿抿了一口，转头一口唾掉嘴边的茶叶，然后巴滋巴滋嘴，这才感觉身上有了股暖意。他抬头看向窗外，那栋废弃的大楼黑洞洞地立在夜色里，看得久了，就好像那栋大楼要向他这边倾倒过来似的。

        老李头退休了，平日闲来无事，儿子又在外打工，正好打听到有个工头找值班门卫，就想着承下这份工作补贴补贴家用。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空了好些年的废弃商场，他就纳闷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看的。领他来的小工头说，最近有个大老板看上这地方了，打算后面进行旧楼翻新改造，虽然这楼没人用了，但总有人想偷偷摸摸进去顺走些废钢废铁的，就算不是小偷，有哪些个不长眼的小年轻进去找刺激，万一出个安全事故，对后期开发的名声可不好。

        “这破地方又荒凉又阴森的，谁没事来这找刺激啊。”老李头不理解。

        小工头意味深长地一笑：“老李头，这就是你不懂啦，现在年轻人的花样多得很！况且这地方现在没人看管，里面的消防设施也都停了，有些收破烂的、流浪的跑进去点个火就糟喽。”

        老李头好奇劲儿上来了，问那小工头：“我说，这地方荒下来有些年头了，而且我听说之前就是因为商场里发生了好几个怪事，后面都闹出人命了！怎么还有人敢继续投啊。”

        “就说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迷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扯那些牛鬼蛇神的东西。人新闻媒体都报导过了，之前这商场倒闭是因为老板欠债把那些开店的人交的租金卷走跑路了，要债的找不着人就雇着小流氓来商场里面闹，搞的租户们生意都干不下去，都关门另求他处了。”

        “那我怎么听说是出人命了，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

        “租户和小流氓打起来了呗，没出人命，就是流了点血。你可不要造谣啊，现在造谣犯法的！”

        老李头不敢继续说了，另扯其他话题和工头瞎侃：“那这次的大老板怎么不拆了重新盖一栋啊，这楼我看着总觉得邪门。”

        工头不耐烦了：“我说你个李老头，这楼是你说盖就盖的？不要钱啊？有现成的资源不用那才是脑子有毛病。我说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了。”

        “干干干，别急啊，我不说还不行吗。”

        ……

        “真是越有钱越抠门。”老李头在值班室嘀咕着，又喝了一口茶。老李头思忖着，自己儿子在外地打工也挣不下个钱，工头给他开的工资是一个月两千二，加上自己的那点退休金，除去和老伴的一些生活费，还能余下点给儿子寄过去。他不禁叹了口气，人老不中用了，能挣一点算一点吧。

        正晃神间，一道光闪过老李头的眼睛，老李头回过神来，望见那废弃的商场大楼四层的一扇窗户里时不时有灯光晃出来，像是有人拿着手电在里面不知道干什么。

        “还真有人跑进来了，第一天值班就不让人安生。”老李头拿上手电向大楼走去。

        老李头迈着小碎步跑到大楼门口，抬头一看，那晃来晃去的手电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六层。

        老李头有些生气了。大楼被废弃后已经中断了供电，楼内一片漆黑，电梯也没法用，他只能爬楼梯上去。老李头虽然身子骨还健朗，但毕竟年纪大了，爬六楼对他来说还是会吃力。

        “狗日的，一会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王八蛋。”

        大楼其他后门早就都被锁死了，老李头也只有正大门的钥匙，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把大门上的链锁打开，手一推，大门在寂静的深夜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在空荡的一层大厅回响。老李头寻人心切，打着手电迈着大步就走了进去。

        商场设计是中庭结构，从一楼大厅朝上看能看到所有楼层，最上边是透明棚顶。按理说月光从棚顶照进来也不至于这么昏暗，可刚才进来前还明晃晃的月亮这时候没了影子，屋顶漆黑一片。老李头只当是乌云来了遮住了月亮，他只关心那晃动的手电光现在跑哪儿去了。

        老李头仰着头转着圈看着四周，突然二层的一个方向手电光闪了几下，老李头把手电对准那里，大声呵斥：“干什么的！这不让进！赶紧下来！”拿手电的人像是被老李头吓了一跳，那束光一下消失了。

        老李头想能把这人唬住让他自己下来就省得爬楼梯了，可等了一会，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光也没再出现。老李头无奈，呸了一口，爬上了楼梯。

        到了二楼，老李头朝着刚才手电光出现的地方走过去，他拿着自己手里的手电照过去，地上满是灰尘，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老李头纳闷的时候，头顶又传来易拉罐被踢倒的声音，他赶忙走到扶手边向上看，手电光在三楼一闪而过，只留下易拉罐还在滚动的声音。

        “小兔崽子，还往上跑！”老李头气急败坏地向三楼赶去。

        老李头走到三楼发出声响的地方，地上是一个早已被人踩扁的易拉罐。他把手电光往前照，地上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老李头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张东曦师范大学的学生证，上面是个大男孩阳光的照片，名字一栏写着“王凯”。

        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在四楼出现，老李头这回没有大声嚷嚷，他用手掌捂住手电筒的光，借着剩余微软的光线轻轻迈着步子上了楼梯。

        上到四楼，过道拐角处有光线时不时照过来。老李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近拐角。他探出头，看到有个人影在弯着腰盯着地面，像在找什么东西。

        老李头猛地一迈步，冲过去就拽住人影的衣服。

        “干什么的！”

        人影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转过身子，是个年轻小伙子，和那学生证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没有学生证上那股阳光活力的精神气，而是面色苍白，嘴唇不见血色。“就像纵欲过度一样。”老李头第一时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的年轻人！”

        老李头手电筒直晃晃照着王凯的脸，王凯抬手遮着眼睛，眯着眼说：“大爷，我学生证丢这地方了，来这找学生证呢。”

        老李头疑惑了：“三更半夜的来这地方找学生证？哄鬼呢！老实交代，到底来干嘛的！”

        “我真是来找学生证的。”

        “不说实话是吧，信不信我把你带到派出所去。”老李头认定眼前的年轻人是来偷东西卖钱的，隔壁老张的孙子也读大学，上了大学管不住了，天天和家里要钱在外面鬼混，家里不给就在外面搞小偷小摸的卖钱花。

        王凯看起来是个胆小的主，被老李头咋呼了一下就怂了，立马交代了前因后果。

        王凯和几个大学同学听说这废弃大楼闹鬼，就琢磨着带妹子过来探险，趁机占便宜。一行人打打闹闹来了这，啥也没发现，嬉笑打闹了半天都觉得没意思就要走，走出去没多久王凯就发现自己学生证不见了，估摸是落楼里了。其他几个人和他打赌他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取，王凯为了在妹子面前装样子就一个人跑了回来。

        还真应了那小工头的话了，老李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

        “这是你的学生证吧，我刚楼下捡的。”老李头把捡到的学生证还给王凯。

        “对对对，谢谢大爷。”

        “找到了就走吧。”

        于是两个人顺着楼梯准备离开。

        “就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大半夜的出来发疯，万一出个事怎么和家里交代。”

        王凯只能无奈应和：“您说的是。”

        老李头还在絮絮叨叨，王凯却突然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老李头纳闷。

        “大爷，咱们刚才从几楼下来的？”王凯声音有点哑了。

        “四楼啊。”

        “那咱们刚才下了几楼了？”王凯声音开始发抖了。

        这时候老李头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虽然他没注意数，但是他们两个人下楼梯走了有一会了，怎么还没到一层。

        老李头把手电筒转向楼梯口的指示牌，只见最上边写着“百家乐商场4f示意图”。

        我们还在四楼？

        两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老李头走到中庭处往下看，手电筒的光线中一层大厅清晰的在他眼前，怎么会下不去呢？

        老李头急了，拉着王凯继续下楼梯，可每次下来都是四楼。不知道跑了多久，老李头终于跑不动了，两腿直打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

        “我……我说小伙子，咱……咱俩真是见鬼了……”

        没人回应他，四周一片死寂。

        老李头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那小伙子呢？

        老李头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柱手电光射了出来。老李头走过去，看到王凯拿着手电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

        “我说你咋突然没影了，又在这找什么呢？”

        王凯直起身子转了过来，他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脸颊也深陷了下去。

        “大爷，你有看到我的学生证吗？我找不到我的学生证了。”

        “我刚不是给你了吗，赶紧走吧！这地方太邪门了！”老李头急了，这小伙子突然抽什么风啊。

        “是你拿了我的学生证啊。”王凯的声音变得冷漠，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李头感觉不对劲了，他看着王凯一步一步向他接近，扭头果断就跑。

        他又跑下一层楼，还是四层。旁边拐角处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拐角处射出来的手电筒光线也变得有些昏暗。

        老李头咬紧牙，继续向下跑，还是四楼。旁边拐角处王凯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转过头对着老李头诡异地笑着：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学生证啊？”

        老李头快绝望了，他继续向下跑。刚迈出最后一阶台阶，王凯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学生证！”

        老李头不敢向下跑了，他怕再下一层王凯直接扑他身上了。

        老李头转身向中庭方向跑去，他看着下面一层的大厅，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王凯的脸开始变得腐烂，拖着蹒跚的步子慢慢接近着他。

        老李头没有再犹豫，翻身越过栏杆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商场恢复了寂静，随着老李头一起掉下来的手电筒闪了两下，彻底没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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