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世沧海（6）

看着宫冉仙根被夺，她没有一丝欢喜。

    看着宫冉不敌魔尊，最终被打入尘埃，她也没有觉得畅快。

    最后，她看着草木同悲江河呜咽，魔骨出世……终于，有了一丝感觉。

    想吐。

    或许是因为天地都在剧烈震颤，生理上的强烈不适感让苏阶动了动身子。

    宫冉的身子滚到了她脚边，洁白的衣裙染遍血污。

    “你……赢了。”宫冉趴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穿透杂乱的发丝，恨意还是那样浓烈，“可我不甘心！”

    伴随着地面又一次剧烈震颤，苏阶腿一软，径自跌坐在地。

    “不是我赢了。”苏阶声音没什么温度，“是连我都能看出来，你成不了事。”

    天空变成了橘黄色，玄衣男子在他们头顶，笑得狂傲。

    宫冉眼里含泪，也在笑。

    苏阶手指抚摸过干涸的大地，怔怔想：这就是楚诠让她不要恨的原因吗？

    看到再多人死在自己眼前，都无法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楚诠……是不希望她变成下一个宫冉吧？

    “魔骨出世，天下大乱，连温槿也不能幸免于难！”宫冉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可以不想活，可你还忍心看着温槿和她丈夫再死在你面前吗？”

    “……”

    苏阶把沾在宫冉脸上，凝了血的几绺发丝拿开，空洞地对着她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你还想干什么？”

    活已经不想活了，可是死，她为什么又不敢主动死去呢？

    明明逝者已逝，可就是无法继续走下去。

    这种感觉，会比死更难受吗？

    “我有办法让楚诠活过来！”

    话音甫落，苏阶眼睫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

    宫冉笑了笑，不着意又牵动伤口，嘴里渗出血丝：“我说……”

    少女猛地擒住她喉咙，抢道：“敢骗我，我拉你一起下地狱！”

    “行啊……”宫冉咳了两声，“反正我早就身处地狱。”

    “你有什么办法？”

    宫冉仰头观察着苏阶，似是想从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获取快乐。

    “快说！”苏阶掐着她，几近崩溃。

    “天裂处，名别离……那儿有台轮回琴。”宫冉挣扎着，喑哑道，“拨动一次轮回琴……可以……让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

    这样，她就可以阻止楚诠来天虞山了吗？

    “你想让我跟你交换什么？”苏阶松开手。

    希望一旦被点燃，苏阶眸中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兴奋和清明交替挣扎，她颤抖着身子，俨然癫狂。

    宫冉低声嗤笑，指尖触及苏阶，给她传去净灵之力。

    净灵族可凭意愿将净灵之力传于人与魔，这份力量，也带着安抚的作用。

    苏阶疯狂的表情又变得茫然，“你干什么？！”

    “你没什么能交换给我的，我也没什么能跟你交换。”宫冉的声音很虚弱，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传送净灵之力。

    这个时候，苏阶才发现宫冉心口的位置，闪烁着幽幽白光，和她手腕上银镯的气息一样。

    “楚诠在我这里留下了他的善念。”宫冉解释，“要谢你就去谢他，否则，我只会在这个时候拉你当垫背的。”

    再次听到楚诠做过的事，再次回想到那张透明的脸，苏阶的胸口，痛得快要炸裂。

    “别说了。”苏阶紧紧闭上眼，“你把净灵之力传给我，是因为仙根已失，活不下去了吗？你想让我带着你的力量回到你和魔尊相识之前，阻止一切发生？”

    “死丫头，你先能找到天裂处再说！”宫冉强行咽下喉咙里的腥甜，传送的力量依旧不减，苏阶甚至有些承受不住，闷哼了声。

    “轮回琴有上神看守，周围妖魔鬼怪纷扰，这些都还是小的。”

    宫冉喘了口气，继续道：“听闻，那位上神喜怒无常，万年才肯拨动一次轮回琴，若有人想回到过去，需以性命相换。”

    “你说，想拨轮回琴不就是想自己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吗？若没了性命，所有一切回到原点又能如何？”

    “我传你净灵之力，一是为了你能在魔尊手下自保，二是……必要时，你可抢琴拨弦。”

    苏阶：“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天？”宫冉掀起眼皮往上看了看，“现如今，哪儿还有天？”

    有的只是山崩海啸，万劫深渊。

    ……

    魔骨出世，人间连着下了数月的瓢泼大雨。无数村庄被洪水淹没，百姓流离失所，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漂浮的尸骸。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苏阶没能回晴天镇看一眼。

    宫冉将净灵之力传给她后，又用血符将她传送到了极西之地。传言，这里是神界与人界的交界处。

    可是神族避世万万年，天上地下，没有哪个妖魔鬼怪仙见过真正的神族。人们总说神仙神仙，其实天上只有仙没有神，而仙者们，又都想修炼成神。

    苏阶找了许久，踏尽这里的每寸土地都遍寻不得。

    天裂天裂，她想，或许就跟这名字一样，只是一道裂缝，穿过那条缝隙就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而那里，没有苦痛和别离。

    于是，她又一日日盯着天幕，枯坐着，死守着，翘首以盼着。

    这天，她听到了嘲笑声。

    “这女的没日没夜地看着天，是能看出来花儿，还是她快死了？”

    苏阶如今拥有宫冉的净灵之力，数十里外就能辨别生灵，她知道这声音出自经常从这儿路过的一个鬼差。

    现如今天灾人祸，人间死伤无数，鬼差们更一天天叫苦不迭。

    他的同伴押解着两名游魂，催促道：“快点走，还要赶在午时之前回三十三府交差。”

    “行吧！”他收回视线，看了看俩游魂，“别留恋啦！说不定你们孩子早在你们之前就已经死了，投胎都比你们投得早！”

    “鬼爷，通往地府的所有鬼魂都会留下名录吗？”

    “那是自然，不过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每个地方只收死在本地的鬼魂，如若你们孩子跟你们死的不是一个地方，那就是把名录翻烂了也找不到。”

    “这样啊……有劳鬼爷将我等送回故土。”

    鬼差是个难能和善的，和游魂聊了两句，就又继续赶路。

    这声音……

    苏阶捏了个诀，抢道堵在他们面前。

    胸口剧烈起伏，看了太久天空而视线朦胧的眼睛水汽氤氲。

    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在这世上见到苏桦夫妇了，却没想到……没想到……他们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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