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世沧海（8）

苏阶以为走过去只消几步，然而下一瞬光影轮换，她的面前站着满目阴鸷的魔尊，还有视线始终追随着魔尊的宫冉。

    再接着，浑身是血的楚诠倒在她面前。

    苏阶想也不想伸手去扶，竟触摸到温润粘腻的血液。一时间，她已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

    “我恨他们！”楚诠指着宫冉和魔尊，“姐姐，你帮我杀了他们！”

    杀……

    这个她在心中呐喊无数遍的字眼。

    腕上手镯震动，似是在等她召唤。

    苏阶唤：“长祯。”

    她的手里立时就多出凌厉的长剑，杀气腾腾。

    “快帮我杀了他们！”楚诠催促，浑身战栗，“我好恨！我好恨！”

    然而，苏阶手腕翻转，却是将长祯收了回去，抱住楚诠说：“乖，我们不恨。”

    她像是哄孩子入睡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宫冉生而不养，自会有她的劫，我们不理就是。姐姐带你回家，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吗？”

    没有回音，怀里那人静了一瞬，然后烟消云散。

    苏阶眨了眨眼，澄澈的视线无喜无悲。

    “苏阶。”

    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干冽清澈。

    苏阶朝着对方恭恭敬敬施礼：“上神。”

    “本座嗜睡，叫本座睡眠神就好。”

    “……”她怀疑这是另一个幻术。

    苏阶抬眸，以极快的速度打量睡眠神。

    除了缥缈出尘的身姿，素衣淡衫的她还有种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她不似苏阶以为的那般淡漠疏离，瞳眸中三分悲悯三分怜爱，剩余的……

    苏阶偏了偏头，没有立即收回视线。

    睡眠神也没觉得她眼神不敬，迎着她的视线，由着她看。

    苏阶确认再三，发现她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反而透出一种令她向往的恣意洒脱。

    “本座来自神界，因犯戒律被判看守轮回琴。”

    像是看出苏阶心中所想，睡眠神如是道。

    苏阶正要说什么，被她抬手阻止：“容本座先跟你说两件事情。”

    “其一，宫冉动用族内禁术夺取了楚诠的先天之气，就算没有你的出现，他也会死在魔骨降世的那天。”

    “其二，轮回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拨动的，需要付出极大代价，而且回到过去，也未必能改变过去。”

    “这样一来，你还是想拨动轮回琴吗？”

    苏阶没说话，默默跪了下来。

    睡眠神扶额：“你可知，方才出现幻术的意义何在？”

    苏阶沉默。

    她脑子一团浆糊，说不清楚吧，可她在最后关头又反应过来，并且做了正确回答；说清楚吧，她又实在无法坦诚地面对上神。

    最后，苏阶还是缓缓摇头：“我不明白，我过我自己的日子，不伤人不害人，有人抢走毁灭我的一切，我为什么不能恨他？”

    睡眠神眼睫微动，苏阶被一股无形之力拉了起来。

    “我未曾体会过你的苦痛，自是无法劝你宽恕。方才的幻术只是想告诉你，永远不要被你憎恶的人玷污。”

    苏阶愕然。

    睡眠神朝着一个方向缓缓走动，伴随着她的动作，苏阶视线里多了架古琴。

    “你当然可以恨，仇恨意识可以激励你不断突破自我，对于你所遭受的不公，你也可以选择永不原谅，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代替受害者去原谅加害方。”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落在琴弦上，轻轻勾动——

    极短暂的音符，冰凉，无情。

    苏阶瞪大眼，看到睡眠神的身侧出现一个白洞，直觉告诉她，穿过那里就能回到过去。

    苏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管睡眠神说的是什么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白洞，仿佛那里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白洞前。

    “……”苏阶赧然，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进去，第二个念头才是不要对神不敬。

    于是，尴尬地站在白洞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睡眠神笑着塞给她一截香烛：“我真身只能留在轮回琴旁，但你点燃这香烛，可以随时见到我，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问我。”

    苏阶用莫名的眼光看她，怪道：她真的是神吗？为何我觉得她很温柔？

    “我唯一希望你能做到的，就是平息愤怒。”

    “？”

    苏阶终于忍不住对神发出疑问：“我不需要交换什么吗？”

    “需要啊。”睡眠神刻意露出几分促狭，似乎并不担心苏阶会搞什么小动作。

    “还请上神明示。”

    并非是苏阶不敢抢入，而是她总觉得这位……不靠谱。

    “你的五十年阳寿，如何？”

    “好。”

    “这么快就答应？”睡眠神有些不满，“其实可以讨价还价的，你若是觉得命太短，可以少给个几年。”

    苏阶思忖片刻，犹豫道：“我可以求个保障吗？”

    “可以。”

    睡眠神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宽容，这让苏阶警惕，却又莫名心安。

    “求睡眠神保佑我，这一次会快乐地死去。”

    她没有祈求成功复仇，也没有祈求活得比谁长，反倒是希望在离开人世时是开心的。

    睡眠神说：“一定会的。”

    苏阶没有再多说什么，迈入白光之中。

    在她消失之后，睡眠神再次拨动轮回琴，这回，她自己迈入未来的世界。

    那是距今五百年后的魔界。细雨绵绵，幽冥河泛起阵阵涟漪，石桥之上，伫立着一位年轻魔类。

    他面色苍白，却又色厉内荏，眉峰透着锐利的寒，在察觉到睡眠神靠近后，淡淡说了个字——

    “滚。”

    睡眠神心情好，不同他置气。

    她知道，这位年轻后生眼下正郁郁不得志，心高气傲的他不论来者是谁都照骂不误。

    “凌志，编写出没有煞气的魔功秘籍的人是你吧？”

    “是又怎样？根本没魔愿意修炼，送出去魔都不带看的，卖出去的钱还不够买碗饭的……”

    年轻魔很沮丧，年轻魔想跳河。

    “只是时机不够成熟罢了。”

    睡眠神知道，凌志将来是足以改变整个魔界乃至天下的伟大先驱，他编写的魔功秘籍，让魔类逐渐摆脱煞气侵扰，天下从此有了正规修魔之道。

    只是过程太久太久了，魔骨降世天下大乱，足足五百年人间都被笼罩在魔气之中，现如今仙道反击魔道式微，没有煞气加持的魔连恶人都镇不住，凌志的生存环境十分艰难。

    “也许，时光倒退个几百几千年，天下尚且和平，我的秘籍就有魔愿意看了。”

    睡眠神没想到，不用她暗示，凌志自己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不错的想法哦，如果能再遇上个伯乐，你想必能在魔族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凌志眼睛一亮。

    就这样，睡眠神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一脚把凌志揣进了那个苏阶进去的时空中。

    两个不同时空的家伙被她强行塞到同一时空，轮回琴炸了……

    时空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裂缝，望着那条缝，睡眠神幽幽叹了口气。

    拨动一次轮回琴需要万年神力，她这一来一回，两万年神力就没了，而修补时空裂缝，需耗费十万年神力。

    合着……她修炼大半辈子，就是为了勾两下琴弦？

    睡眠神坐在裂缝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修补工作。

    这期间，苏阶好几次点燃香烛与她说话，睡眠神前几次都是很有耐心地解释：

    “你穿越过去会引起时空紊乱，人和事当然会和你上辈子有所出入……楚诠没出现不要着急，你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赚钱和行善积德上……”

    “哦我忘了跟你说，我替楚诠占了一卦，他这辈子命格弱得很，很有可能不到二十岁就死了。”

    “哎呀不要发火嘛，我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呐，你呢，得在他二十岁之前把这个福袋装满，然后还要打造一坐充满灵气的纯黄金铸造的屋子，让他住进去——这个我会做，你把钱给我，我帮你换成有灵气的黄金。”

    “还有哦，卦象显示，楚诠到了十四岁时才能跟你相认，所以这期间你无论怎么寻找都不会找到他的，所以还是先想法子赚钱吧！”

    “我怎么会骗你？”

    “我为什么要贪你的钱呢？你觉得我需要花钱？”

    “……”

    到了后来，她就越来越没有耐心，苏阶找她的频率也识趣地降低不少，但二人的相处氛围却是一次比一次轻松，甚至于某次苏阶再度点燃香烛，才刚打了个盹儿的她没好气道：“干嘛？”

    苏阶端端正正见礼：“睡眠上神安好。”

    “嗬！想让我帮你干啥就直说，少来这些虚头巴脑的。”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真的是百年灵力吗？我吃了能增长功力吗？会不会有副作用？”

    “的确是初级仙者的百年功力，但初级仙者的功力对于你而言九牛一毛，吃了跟没吃一样——你想增长功力干嘛？”

    “还不是想破天虞山的结界嘛。”苏阶道，“我的功力到现在也没见一点长进，可急死我了！”

    “又是为了那姓楚的臭小子？”睡眠神翻了个白眼道，“他还有一年才满十四岁，你着急也没用，再急也没法儿在他十四岁之前见到他。”

    苏阶跺脚：“我知道呀，可天虞山结界还要再过八十多年才能再打开，我不劈了那破结界怎么穿过天虞山去找楚诠？”

    睡眠神瞬间怔愣：原来这家伙以为去魔界必须穿过天虞山？

    好清秀的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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