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善与恶（4）

方醒等人所在的山寨周围有一道惊壑，谷底流淌的水叫做沛水。沛水对魔类没有任何危害，但任何涉足其中的人都会暂时丧失功力，哪怕是想从崖顶上飞过去也不行，只有山中魔木黑杉之木能解其禁制。

    有惊壑阻拦，这里也不需要布置什么结界，黑杉木做成的桥一般在众人入山后就会被收起来。此刻，有两批黑甲卫正抓着绳子攀岩向上，他们要以凡人之力进入山门，先取得黑杉木桥，才能让军队大举进攻。

    楚诠站在沛水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山壁实在光滑，又有黑甲卫半途摔了下来，丹青指挥着，再派两名暗卫换上去。

    “我来。”楚诠拂手，削下碍事的衣袖。

    丹青连忙阻拦：“尊上三思，他们很有可能在崖顶布了陷阱，还是先让暗卫去探探吧。”

    “丹青。”

    楚诠的声音不大，但是丹青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他垂首做倾听状，摆出听命的姿态。

    “我们都变了。”楚诠说，“你觉得方醒还会像在人间那样，对苏阶又敬又怕吗？”

    丹青愣了愣，不由去看楚诠的脸。

    这个角度，只有丹青能看到他的表情。也只有丹青知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出这样带着无助的表情了。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苏阶的痛苦。

    丹青抱拳道：“属下和您一起！”

    “你还不相信我的身手么？”

    楚诠淡哂，伸手招来空着的绳索，嘱咐丹青在这里候命。

    峭壁之上，他就像只利落的蝙蝠，速度不快，却跟能钉入岩石里似的，一直稳健而上。

    丹青倒是不担心他爬不上去，就怕他关心则乱，会中了奸计，所以越接近崖顶，他的心就越往上提。

    崖顶上还真有阵法在等着他们，楚诠一只手刚攀上崖顶时就察觉到了，不过他不露声色，脚下一蹬，轻松跃上。

    是个草率布下的杀阵。楚诠眼睛微眯：看来对方也很惧怕他会追上来，所以才会连方位都没顾全。

    寻了个空隙钻进去，楚诠惊奇山门处竟然没有任何把守的人，旋即将黑杉木桥放了下来。

    就在大军逼近山门前，楚诠突然抬手制止：“这个阵法一旦受到干扰就会通知山里面的人，你们等半炷香再攻进去。”

    丹青知道他想先找出苏阶所在，上前叫到：“尊上！”

    暗卫中也有会破阵的，楚诠这回没有制止他，两人沿着杀阵漏洞先潜入山里。

    先找到的是叶晗凌。

    她浑身浴血，伤痕累累。

    却又在看到楚诠的瞬间，强撑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苏阶在方醒身边！我去救她！”

    丹青眼疾手快，在叶晗凌摔在门槛前及时搀住她，拧眉道：“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救人？”

    “尊上！”叶晗凌跪下，“属下失职！求尊上严惩！”

    她只字未提方醒，但那等畏惧焦急的反应，丹青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又看向楚诠。

    楚诠没说话，眼神示意丹青盯好叶晗凌，继续寻找苏阶。

    寨子里面人很多，他们一路寻找一路杀敌，叶晗凌强行封住几个穴位，冲到前面，杀得最快最狠，到后来，他们周围已遍布尸体。

    转个弯儿，终究是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外，看到了苏阶，和方醒。

    “这感觉像不像当年宫变？”方醒临风而坐，视线扫过他们身后的尸体，单手接过苏阶递来的茶盏。

    楚诠走进去，叫苏苏。

    苏阶恍若未闻，两只眼一瞬不瞬看着方醒，唇瓣似笑未笑，侧脸一派缱绻温柔。

    叶晗凌跟进去，只觉眼前一幕刺得她脑仁生疼，这一刻她顾不得礼教法度，跌跌撞撞冲到楚诠前面，颤声：“苏阶？你是苏阶？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苏阶回眸，眯眼对叶晗凌笑，三分俏皮五分傲慢，确实是苏阶最常做出来的表情。

    叶晗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瘫软在地。

    方醒啜了口茶，落盏时，正巧对上楚诠阴冷的视线。与此同时，崖顶军队大举进攻，寨中统领得到感应，立即召集人马御敌。

    一小卒冲进房间，看到楚诠吓得想大呼，还没发出声就被方醒挥袖打昏，他迅速在周围施下禁制，隔绝了所有声音。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解决我们的。”方醒道。

    话明明是对楚诠等人说的，可是苏阶却在他旁边甜甜应了声好，继而痴痴将他凝望着。

    方醒捏住苏阶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苏苏，楚诠来了，你不是有话要对他说吗？”

    苏阶好像是才察觉到有人来了，笑嘻嘻转头，将楚诠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朝他走去。

    “你回去吧。”她说，“我不喜欢魔界，我要跟方醒去人间玩儿。”

    丹青挡到楚诠前面，对着苏阶警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花妖的前车之鉴，丹青和叶晗凌在见到这个苏阶时第一反应都觉得她不是真的。

    真正的苏阶怎么可能对方醒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是苏阶。”楚诠拨开丹青，语气很平淡。“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就是苏阶。”

    她的气味，她的一举一动，她带给他的每寸感知，都在诉说着，她是苏阶。

    丹青咬牙，到底是没有阻止楚诠向她靠近，但他也剑拔弩张，做好了随时飞扑过去的准备。

    “苏苏，我承诺过，你是自由的。”楚诠站在苏阶面前，离得不远不近，刚好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脸颊。

    然而手指快要触碰到她的刹那，被苏阶偏头躲了过去，眉宇间露出深深的厌恶。

    楚诠顿了顿，停在半空的手没有立即收回，而是似有若无地剐蹭了下她的耳垂，继而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

    苏阶脑子里有声音替她回答：巫旸。

    但这回她没能从善如流地说出来，而是甩了甩头，接着用力击打自己的头部！

    “苏苏！”楚诠一把拦下，未待询问，就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有黑气一闪而过。

    “阿泉……”

    楚诠的心狠狠一痛！

    苏阶将他往外推：“你走！”

    此情此景已无需多言！楚诠明白苏阶为何会一反常态！

    他周身黑气暴涨，黑袍肆虐间，雷火挟着千钧之势冲向方醒。方醒不急不躁，明知自己躲不过去，干脆动了动手指，让苏阶去拦。

    这时候苏阶还在努力用意识做对抗，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冲向两人之间，楚诠眉心一跳，千钧一发之际又打出一个雷火，将先前的那个轨迹击偏，两颗灼热的火球擦着苏阶身子穿出墙壁。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

    楚诠满目痛色，在苏阶摇摇欲坠之际冲过去接住了她。

    然而——

    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丹青瞳孔骤然扩张！

    楚诠眉心一蹙，似是有些吃痛，他缓缓抬眸，看到苏阶又惊又痛的眼睛，温柔笑了笑。

    他的心口插了一把刀。

    苏阶握着刀柄，想不明白这个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自己手里的，她耳边接连闪过不同声音：

    “你愿意和尊上一起留在魔界吗？”

    ……

    “你不适合待在魔界。”

    ……

    “你是他全部的善，也是他唯一的恶。”

    ……

    “你不是想夺位，也不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

    最后，是她脑海里诅咒般的声音：

    “对啊，反正我已失去所有！我想要的，就是让楚诠痛苦！感受到无边无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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