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底烟花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像天幕的云烟，被他看着时，好像飘然若仙，可又觉得恍然若失。

        魏屏企图从那双眼里看出什么，可是无论看多少遍，始终隔着一层缥缈的雾。

        “殷汐，现在是朝廷对海寇的围剿。”沈兰烬身上的披风在晚风中掀起一个流畅的弧度，他长身玉立，连衣上的褶皱都赏心悦目，“若你归顺，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放你娘、的狗、屁。”殷汐咬牙切齿地道，随即手下用力，魏屏雪色的脖颈上溢出血。

        好像不是很痛，魏屏心想，可是沈兰烬一眼也没有看自己。

        “看来沈兰烬也不是多看重你。”殷汐扯了一下嘴角，将魏屏的脸扯回来，“还巴巴地看着，他可不管你的死活。”

        “殷汐，最后一遍，你是否愿意归顺？”沈兰烬道。

        两艘船相隔距离并不远，殷汐与对面的沈兰烬遥遥相望一眼，随后挑衅一笑，扯着魏屏朝船的另一边跑去。

        沈兰烬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抬起右手，身后的侍卫立刻地上一支燃烧的箭。他瞄准逃离的两人，弓弦绷得极紧，眼见两人即将隐入船内，他松开搭弦的手。

        火星掠过长空，带着灼烧的焦味径直射去。

        毫厘之差，擦过魏屏的脸颊插在一旁的门框上。

        “噔——”地一声，箭身颤抖了一下，深深埋在门里。

        魏屏捂着脸，脸颊火辣辣的烧痛，他愣愣地看着那只箭，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那一箭仿佛拉开了什么序幕，无数燃烧的箭仿佛倾盆大雨倾泻二下。

        脚下这艘船突然变成了海上燃烧的巨兽。

        魏屏被拉着左拐右转，无论走到哪里，那些火星便穷追不舍地逼近。

        前路被堵死了，左边又有几个官兵朝这里来。

        殷汐拉着魏屏朝右边跑，迎面突然撞上来一个官兵。殷汐眼睛眨也没有眨，手起刀落，那个官兵便捂着脖子倒下，鲜血如喷泉一般飞溅，有一道落在了魏屏脸上。

        他闭了闭眼，脸颊上是温热的液体，鼻尖尽是腥味，胃突然一阵痉挛。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魏屏听见了殷汐的嘲笑声，睁开眼，果然看见殷汐嘴角挂着一个还未散去的笑。

        他觉得好恶心，另一只手使劲去掰开殷汐扣住他手腕的手。

        “你这点力气，还是省省吧。”殷汐提着魏屏跨过地上的血迹。

        “你要去哪？我不要跟你走，你，你放开我！”

        殷汐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带着魏屏快速地走。

        但他们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火势几乎要吞没了大半的船。

        但殷汐总能敏捷地躲过去，甚至还分神回了魏屏一句：“去哪？自然是把你娶回家。”

        “我呸。”魏屏气极，恨恨地咬了一口殷汐的手臂。

        殷汐笑了一下，道：“别把你的娇娇牙磕坏了。”

        魏屏才咬了一下，便觉得门牙都要碎了，不禁怀疑，这人是石头做的吗？他郁闷地松开，而后又嫌恶地擦擦嘴。

        臭男人！

        转过一个角，他们从另一个口出来，殷汐单手扛起魏屏，朝后退一步，浑身肌肉几乎要崩出来，再奋力一跃，身子竟似是飞起来一般，落在海面上，踩着水珠，跳到了另一艘船上。

        魏屏回头望了眼，那艘燃烧的大船竟变得有些遥不可及。那么远的距离，殷汐竟然直接挑了过来，这真的……是人吗？

        “快走！”殷汐这才松开魏屏，飞快地下命令。

        这艘船没有之前的大，但船帆却遮天蔽日地立着。

        殷汐一下令，这艘船便速度极快地移动。

        魏屏扶着栏杆，紧紧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火光，手指越来越收紧。

        他如何还能到沈朝。

        “他们怎么能烧了那艘船？”魏屏愣愣地注视着，哽咽道，“母……宁远公主还在那艘船上。”

        殷汐走过来，指腹抹去魏屏眼上的泪，他没有用力，却还是把那片肌肤弄出红痕。

        “宁远公主不在那艘船上，他们大概是骗你了。”殷汐道，“运送宁远公主的大概是另一艘船。”

        海风刮得很快，魏屏擦了擦眼泪，推开殷汐走到了另一边，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脚步，返回来，道：“雨萧哥哥呢？”

        “不知道。”殷汐耸肩，“大概逃走了吧，不过他居然没带你走，啧，沈朝的人果然都是些自私鬼。”

        魏屏抿了抿唇，想起一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给我疗伤的那个巫医呢？”

        “他？你问他做什么？”

        “我伤还没好，不然谁给我治。”魏屏转开目光。

        “伤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给你治，至于元暮，他中午就走了。我只是以前救过他，所以才有一些交情，他是去是留还是做什么，我也不能控制。”

        原来是这样。

        魏屏的目光放在殷汐身上的伤口，很多看着并不眼中，唯有胸口一处，似乎还在往外流血，他指了指，道：“在流血，不包扎一下吗？”

        “没事。”殷汐又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乐意。”

        “是沈兰烬伤的吗？”魏屏有些好奇。

        殷汐闻言，冷哼一声，道：“就凭他？柔弱的小白脸，连近我的身都不能。”

        魏屏更好奇了，若不是沈兰烬，还能是谁弄的这个伤口，殷汐却反常地支支吾吾起来。

        挠着后脑勺半天，殷汐拽了一下魏屏弯曲的发梢，笑眯眯地道：“你的婚服我早早就做好了，等下去试试合身不。”

        魏屏拍掉殷汐的手，换了一个安静地方待着。他听着海浪拍打甲板的声音，抬头时，突然看见了烟花。

        烟花？他突然想到昨晚的烟花，和这个很像。

        但这次的烟花不像上次转瞬即逝，空中的爆裂声响持续了很久，魏屏发现脚下的这艘船速度更快了。

        周围有许多嘈杂的声音。

        魏屏起身抓着栏杆朝外望，发现不远处有许多舰船在包围他们。

        和沈兰烬的那艘很像。

        晚霞已经散去，最后一丝有温度的霞色浅浅的镶在海面上，苍凉而旷远的帝释青穹空，柔软地铺陈在头顶。

        而等那些舰船近了，魏屏发现，并不是烟花，而是带着火星子的箭。

        一支箭从空中飞过来。

        魏屏想躲开，身体却僵直地立在原地。

        一只手将他拉走，殷汐将他拉进暗处，道：“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魏屏仍执着地盯着外面，好似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别看了。”殷汐将他藏进船里，“这艘船经过特殊处理，短时间内不会烧着。”

        从一艘船到另一艘。

        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魏屏没有被藏多久，他听见了外面传来争吵声。

        有人喊道：“老大，咱不能再带着他了，否则沈兰烬一直死咬着咱们，咱可斗不过他啊。”

        “不行。”殷汐斩钉截铁地道。

        “老大！就算咱们能撑一会儿又怎么样，你也看见了，沈朝的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难道我们多年的成果就要这么毁于一旦吗？被抓到一定是死路一条。老大，难道你忘了当初的誓言吗？”

        魏屏听见殷汐没再出声。

        过了片刻，他藏身的屋子被打开，殷汐背着光缓缓走进来。

        看不清殷汐脸上的表情，但是一股低气压环绕在这间屋子。

        魏屏是坐在地上的草堆上，微微抬头，长而卷的发晃动了一下，他看向殷汐，道：“你要放我走了吗？”

        殷汐没有说话，垂首看着他，随后单膝跪在他面前，和他平行对视。

        “魏屏，等我，我会找到你的。”

        魏屏没有回应殷汐，他觉得自己不喜欢殷汐，也给不了任何承诺。

        承诺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轻易无法无法宣之于口。

        殷汐垂下眼，长睫盖住墨绿的眼睛，没有放弃，执起魏屏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再抬眸时，那双墨绿的眼像狼一样，在阴暗的屋内微微发亮。

        “等我。”

        魏屏坐在一艘小船里，被丢在孤零零的海里。

        又有好几支箭差点射在船上，但有人发现只有他在这艘船上时，立刻停止了他这边的射箭。

        庞大的舰船群继续追赶殷汐的那艘船，唯有一艘舰船停在魏屏面前。

        他站在小船上，抬头仰望面前的庞然大物。

        最前端的栏杆前站着沈兰烬。

        其实也没有分开很多天，可这一遥相对望，却仿佛已恍然隔世。

        魏屏觉得面前的人好陌生。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这样仰望着对方。

        “沈兰烬，你是来带我去沈朝的吗？”

        魏屏的声音不大，尤其现在海风吹得很猛，几乎将他的声音都揉碎。

        但沈兰烬应该是听到了，他看见沈兰烬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

        暮色之中，昏暗的光线给沈兰烬蒙了一层深色云雾，像森林尽头的雪泉。

        一定是的，沈兰烬答应他了。

        虽然中间沈兰烬把他弄丢了，可是现在沈兰烬又站到了他面前。

        这时，魏屏突然看见沈兰烬身边又站着一个人。

        之前不见了的雨萧。

        沈兰烬的神情逐渐归于平静，雨萧便抬起了手。

        魏屏双眼在雨萧抬起来的箭上，缓缓黯淡无光，若是不想带他走，又何必停在他面前，给予他希望。

        他闭上眼，听见长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爆炸声骤起。

        原来殷汐分别前给他的荷包里，藏的有炸药。

        魏屏的船被巨浪掀翻了，口鼻涌入又咸又凉的海水，魏屏一点一点坠入海底。

        隔着模糊的海水，他看见了沈兰烬疏离的神情，那道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随之，他又想起了殷汐郑重承诺的模样，还有雨萧清丽的笛声。

        被箭射入海底的炸药，如同烟花一样，轰轰烈烈地绽放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火花。

        红色的焰，白色的浪，真真是世间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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