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若如初见

一年后，春止山。

        “师父，今天的药材已经晒好了。”魏屏朝屏风后的人影道。

        “嗯，去玩吧。”元暮停下拨弄药材，吩咐了一句，“但不要随便跑下山。”

        “为什么呀？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好无聊的。”魏屏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树，树枝上停了两三只毛色鲜亮的喜鹊，在枝头探头探脑。

        师父每次都要这样叮嘱自己，他实在不明白，虽然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但绝对不会到处乱闯祸。而且，他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元暮从屏风后走出来，抬头揉了揉魏屏的头。

        “好呀，只是……”苦涩的药香钻入魏屏的鼻子里，他不喜欢这个味道，高挺的鼻尖皱了皱，道：“师父，你身上的药味好冲。”

        元暮神情淡淡，眼中闪过笑意，故意将袖子从魏屏面前放下，袖风扇过，铺天盖地的药味直冲入魏屏脑门。

        魏屏整张脸都要拧成一团了，他捏着鼻尖，身形极快地夺门而出，声音从远处飘回来。

        “师父，我去摘蘑菇啦。”

        走在春光明媚的林间小路上，林叶间隙的光斑随着风晃动。因为才下过雨，这里长了许多蘑菇，魏屏挎着一个竹篮子，轻轻松松地摘了满满一竹篮。

        现在回去时间还早，魏屏抬头望了望时间，决定往林间深处继续走。

        行至一个山谷时，魏屏看见漫山遍野盛开的海棠，心中欢喜，便踏着满地落英，在花海中踱步慢行。

        他还折了一枝放进篮子里，等会儿回去要带给师父。

        山谷的另一边，苍翠山。

        仿佛两个世界，那边是花海，而这边却是林海茫茫、层峦叠嶂。

        沈兰烬坐在黛溪亭里，面前放着一盏茶，已经凉透了，但他没有动一口，手里捏着一串檀香佛珠，端坐着望远处高耸的山脊。

        山风吹过时，乳白的素练如丝带一般缓缓缭绕在山腰。

        雨萧一身黑衣站在沈兰烬身侧，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沈兰烬站起身，转身时目光扫过下方的河谷，突然盯着某一处久久没有动作。

        “王爷……”雨萧道。

        “在这候着。”沈兰烬匆匆扔下来这句话，便纵身向下一跃，踩着一根又一根树干，直奔河谷而去。

        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停下时，沈兰烬脚尖抵在一颗盛开的海棠树上。尽管他收了力，但下坠时的冲击力还是让一树海棠如倾盆大雨般扬扬坠落。

        同一时刻，魏屏在草丛深处发现一只白毛兔子，便放下竹篮，兔子一听见动静就跑了，他赶紧撒腿去追。眼见就要追上，他奋力一扑，弓着腰将兔子搂在怀里。

        兔子温热柔软的一团在他心口处挣扎，他扒拉一下头发上的草屑，然后抓着兔耳朵，将其从怀里掏出来。

        好肥美的兔子！

        魏屏顶着兔子，双眼亮晶晶，吞咽了一下口水，是清蒸、麻辣还是酱烧呢？

        这时，天空突然降下一阵花雨。

        粉白的花瓣落了魏屏一身，还有一片落在他的鼻尖。他眨眨眼，抬头看向头顶。

        繁华盛开之间，绣着兰花暗纹的衣摆垂在枝条上，再往上看，一个着荼白色长衫公子半跪在枝干上，右手扶着一簇海棠，眉如远山，眼若点翠，身在花海中，却更甚花海三分。

        “魏屏。”

        “你……是？”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原来你认识我呀。”魏屏眼睛弯弯，笑了一下，鼻尖的花瓣被吹到空中，翻了一个圈儿才落到地上。

        沈兰烬看向魏屏的目光怔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如常，他轻盈地跳下枝头，落在魏屏面前，一步步走近。

        “你不记得我了？”

        不知为何，魏屏有些惧怕沈兰烬，在沈兰烬的逼近下，他退到了树干前，将手里的兔子往前一伸，挡在沈兰烬面前。

        “你干嘛！”

        沈兰烬身形比魏屏高了一个头，站得这样近时，好像整个将魏屏笼在自己的阴影里，他双眼有些哀伤，抬手将魏屏头顶的花瓣拿下来。

        “我是你的夫君。”

        魏屏骤然睁大双眼，震惊之下，恍然不觉松开了手，兔子如获新生，飞快地隐入碧色草丛。

        隔了三息后，他不知所措地问道：“什么？夫……君……”

        后两个字他羞于启齿，几乎是含在嗓子眼里说出来。

        “没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你，我怎么你有没有骗我？”

        师父说，山下的人最会花言巧语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忘记的所有事情。”

        沈兰烬神情温和，让人忍不住相信他，魏屏心里将信将疑，虽然觉得很荒谬，他却真的信了几分。

        这时，沈兰烬突然后退一步，日暮斜阳落在他们之间，他道：“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不是，”魏屏摇头，“还有我师父。”

        “你师父？”

        “我师父叫元暮，他医术超级厉害。”魏屏仰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我的伤就是师父治好的，但师父说记忆很难再找回来了。”

        他问师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师父便道，当时他在海里跑得太久，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只是脑子却可能泡坏了。

        “记忆这种事，要看缘分。”师父道。

        魏屏眼睛弯弯地看着面前的人，看来他的缘分来了！

        沈兰烬摸摸他的头，声音轻轻地对他道：“不要告诉你师父我的事哦。”

        “为什么？”

        “天底下大概没有一个师父希望自己的弟子被人拐走。”沈兰烬摸他的手下滑到脸颊处，“你也不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吧。”

        魏屏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不禁有些出神。

        沈兰烬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沉沉地自胸腔发出：“嗯？”

        “我，我不告诉师父。”魏屏结结巴巴地应道。

        沈兰烬满意地收回手，眼下还不是接魏屏回去的好时候，先将魏屏放在这里，这里清静远离纷嚣，也好养一养魏屏的身子。

        他转身走了没几步，突然被拽住袖子，微微侧首，见魏屏红着脸，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兰烬。”

        沈兰烬念出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世外桃源，他们就像平凡人一样相识相遇。

        “王爷，为何不带他走？”雨萧不理解，“万一太……”

        “无妨，这里不会有人靠近。”沈兰烬抬手制止雨萧的话，眼中滑过短暂的柔光，“而且，他也很喜欢这里。”

        他从未见过魏屏笑得这样天真烂漫。

        “走吧，回上京。”

        沈兰烬转身，衣袂翻飞，一步步远离身后的净土，踏入了那片万劫不复的繁华红尘中。

        一片片白中带着绯红的花瓣飘落案前，魏屏趴在桌子上，指腹抚摸着柔软如绸布的花瓣，玩着玩着，突然笑了一下。

        “怎么，自己跟自己玩，还能将自己逗笑？”元暮缓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空白的纸张，又看了眼魏屏，淡淡道：“说罢，作业呢？”

        “没写完……师父，明日我一定写。”魏屏伸手捏住一角元暮垂下的袖摆，小心翼翼地观察元暮的神情，“太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

        不过，魏屏没有抱什么期望，只是希望元暮惩罚时稍微手下留情。

        凡是遇到有关医术的事情，元暮一向十分严苛。

        果不其然，元暮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转身离开屋子，一边宣告最后的判决：“今晚只准吃一碗饭，作业加倍。”

        “啊……”

        身后传出一道可怜的哀嚎，元暮眼中闪过笑意。

        用晚饭时，魏屏盯着桌上香喷喷的香菇炖肉块，上方飘着的热气全都迫不及待地钻入他的鼻腔里。

        可是他已经吃完一碗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元暮夹走了一块香菇，又夹走了一块肉。

        魏屏一块一块地数着，也不知怎的，今日元暮食欲这么好，眼见盘子里的菜就要见底。他盯着元暮夹菜的筷子，目光若能化为实质，那这盘菜早被他干得稀碎。

        “擦擦口水。”元暮出声。

        魏屏眼睛不动，拿帕子胡乱擦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

        这是最后一块肉了，他委屈地撇嘴。

        元暮夹着这块肉，在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心软了，将肉块放到魏屏碗里。

        “吃吧，明天作业准时交。”

        “嗯。”魏屏点头如捣蒜。

        翌日，魏屏卯时就爬起来，他起来时，外面天色还不亮，但是想到今天堆积如山的作业，便头疼得要命。

        他字写得不好，会写的字也不多，元暮便让他抄医书，说这样既能让他练字，还能学医。

        他写着写着，便困得昏睡过去了。

        梦里有一大盆炒蘑菇，他流着口水扑上去，可是炒蘑菇却长出一对翅膀飞走，他急得不能行，连忙张开双臂追着跑。

        “蘑菇，蘑菇，呜……我的蘑菇，飞、飞走了。”魏屏要哭出来了。

        那盆蘑菇却突然停下来了，他欣喜地扑过去，生怕蘑菇又长腿跑了，立刻张了一大口咬上去。

        怎么有点硬硬的？

        魏屏迷迷糊糊地睁眼，对上一双惊讶的眼。

        沈兰烬怎么在这？

        魏屏再度疑惑，他的蘑菇哩？

        沈兰烬无奈地出声：“还不松口。”

        魏屏朝下一瞥，发现自己正咬着沈兰烬的小臂，走失的意识突然回来。他急急慌慌地松嘴，手撑在身后，瘫坐在地上，目光移到沈兰烬小臂上。

        好大一圈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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