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疯狂

远远地，李医生眯起双眼，看着站在走廊尽头的那个女人。她抱着双肘，凝视着窗外，好像眺望着远方。她总是像在深思着什么，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十分美丽，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但若她凝视着你，又常常让你心慌地躲开目光——像箭一样穿透你的内心，瞬间获取关于你的大量信息——这女人的洞察力就是这样强大。

        她习惯那种姿势，总是抱着双肘，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她习惯自立，在自己的世界周围竖起高墙，习惯于悲伤无助的时候自己温暖自己。

        她在等，等萧琦醒来，她还有问题要问——因为悲伤过度，萧琦晕倒了，此时正在休息室休息，小桃陪着他。她要向萧琦确认，老人生前有没有修改遗嘱以及相关的细节，尽管她估计老人十有八九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但她也只有确认过后才算尽了自己的责任。毕竟，小桃此时应该也没法马上离开那个男孩吧……

        除了秦姨外，曾智楠从未见过小桃如此关心过一个人，她关心萧琦的程度甚至超过秦姨，或者说，不是一种感情，没有可比性。对待萧琦，曾智楠总觉得小桃处在一种失去理智的状态，这种状态如何形容呢，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词汇，一时却想不到……

        小桃不是一个自私的女孩，却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是不关心别人，而是常常自顾不暇，和自己不同，自己每天都提起精神替别人解决问题，而小桃每天都自己生产问题，自己解决自己的还来不及。或许这是头一个人，让小桃能注意到自己世界外的对象，秦姨或许都做不到，因为长期以来，秦姨关护小桃更多，小桃所做的只是一种回馈。

        曾智楠察觉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即使很轻，但她仍感觉到有个人正在慢慢靠近她。

        其实刚刚她就注意到他了，她有点儿惊讶，怪不得萧琦能从这么老远的地方跑到广海市找她，原来介绍人就是他。这么多年了，他早已想不起他的具体容貌，但对他这个人，却又想忘也忘不掉——每年都有三次提醒她他的存在，有些莫名其妙，其中缘由曾智楠不愿深想。可此时此刻，曾智楠感到冥冥中存在一种奇妙的联系：第一次见到萧琦时，她虽不知道萧琦是谁介绍来的，但却确确实实地想到了他。他们身上有相似的东西：相似的身世，相似的疑点，相似的孤独的气质，但又有迥然之别，萧琦是个很实在的孩子，不会说谎，甚至语言表达有些过于直率，而他多少有些诡诈，小小年纪便心机满腹，可这样的他，却又让她讨厌不起来。可能对他多少还是有些同情吧，当时他伪造遗嘱的做法虽然令她生气又让她觉得愚蠢，但追根溯源，他的动机却可以理解。

        “曾老师……”

        她的身后传来轻柔的问候，只有他会这样称呼她：曾老师。每年三次，他都会在短信里这样称呼她：曾老师。

        “呀，是小李啊，好久不见了。”曾智楠转过头来，脸上挂上了职业的笑容。

        与此同时，曾智楠迅速将李医生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白大褂的他和当时完全两样了，他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孩子了——虽然当年他就有超出同龄人的早熟，但说话处事仍透露出些许稚嫩和急躁，现在这些弱点完全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和从容，他笑起来时眼角隐约有些许细纹，头上甚至还能看见几根白发。尽管刚刚经历一场生死，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惊惧，他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当年就很强悍的心理素质显然已经进化了好几个级别。虽然只看过几眼，但曾智楠敢打赌，这家伙的内心了不得，需要小心谨慎地与之相处。不过，抛去这些细节，整体看来，他还是一个年轻帅气、温文尔雅的男医生。

        曾智楠的问候，完全无视李医生这几年锲而不舍的短信，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多年没有联系过。

        “没想到能见到您。”李医生的语气满怀敬意，真像对待恩师那般。

        “你太客气了。我也觉得真巧。”曾智楠简短地答着。

        “不巧，是我向萧琦介绍您的。”

        “我猜到了。”

        “您还是那么聪明。”

        曾智楠微笑，她的目光像在说：你其实早就想到可能会遇见我？

        “我没想到您会到这儿来，亲自过来。”李医生像是读懂了曾智楠的想法，解释着。

        “这倒也是，我自己也没想到。”

        “您这次要待多久？住在哪儿呢？”

        “不会太久吧，看我女儿了，但是我也有可能先走。”曾智楠不太愿意明确回答李医生，多多少少，她能体察到李医生姿态中、言语中、目光中隐藏的那份暧昧的情感。

        “您和女儿打算住哪儿呢？订好宾馆了吗？”李医生追问着。

        曾智楠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回答这么详细，她离开窗口，向休息室走去：“我去看下我女儿。”说罢，她便准备离去。

        “曾老师……”

        曾智楠停住了，转过身去，此时，背对着窗口的这个男人，正毫不回避、毫无畏惧地望着自己，他的眼中仿佛隐藏着千言万语，饱含着一种渴求，却又并不谄媚，这个人，对自己好像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他的态度是那么谦恭，却又没有一丝自卑的情绪，就像这样，敢于这样直视着曾智楠这么久的人并不多见，尤其当她用尖锐的目光看着对方的时候。

        “一直很想再见您一面，但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今天又见到您，不管是巧合还是安排好的，我都想和您说，谢谢您了。”

        他的样子是那样诚挚，那样坦率，反而让曾智楠有些不好意思，想移开目光了。

        “都说了，你太客气了。”曾智楠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受到扰动。

        “不，不是客气。曾医生，多亏了您，如果不是您，我不会有今天，如果没有您，此时我不知道会在哪儿，甚至……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所以，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能再见到您，我一定要对您说……我很喜欢您！”

        萧琦的家乡，夜晚的霓虹没有广海市那样璀璨，窗外，闪烁的星光替代了大都市夜晚的繁华，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看着李医生的样子，曾智楠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词，这正是她想用来形容小桃对待萧琦时的状态，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词：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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