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不忍

楚佳桃的询问，有些像自言自语，似乎并没真的想得到什么答案。

        “我？义无反顾？”林语珊对楚佳桃对自己的评价很惊讶。

        “嗯……”

        “怎么讲？”

        “……对自己的感情总是很清楚，在行动上也很勇敢。”楚佳桃总结道。

        那天对于林语珊来说并不是一个多特别的日子，或者说只是很平凡的一天，但她却不知为何，对楚佳桃那日的话印象很深刻，以至多年后她还是会经常回想起当年楚佳桃对自己的那句评语。

        一个人不是另一个人，没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心。人心又是复杂的，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完全看透。尽管那个时候楚佳桃和林语珊都还是未进入社会的学生，她们“人生之书”才刚写了一点儿，但林语珊已经率先体味到人心的复杂性：实际上她从未觉得自己“对自己的感情很清楚”，或“在行动上很勇敢”，当年是，十年后也是。在收到楚佳桃的那句评价时，她正在为自己的感情困惑，十年后，她依旧没有解开自己内心的谜题。

        对有的人来说，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似乎总是很容易，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件事则真的很难很难。后者又分为不同的情况，有的则是因为对自己审视甚少，并不习惯自省；有的却是因为自我分析过多，平添了纠结困惑。林语珊就属于分析过多的那一类。

        那时，别人都以为如果她会在感情上有烦恼，那一定是因为和陈慕涵远距离恋爱，因为无法和他见面，担心物理距离影响二人的关系，但实际上那时她心里却一直压抑着另外一种感觉，一种她很难对别人启齿，甚至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

        就像在美丽的春天伤逝，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暗涌。

        没有人能了解林语珊那时的感觉，因为那时，没有人比林语珊更了解陈慕涵，她当时已经接触到陈慕涵身上某个长期隐藏的、神秘的特质，直觉上林语珊觉得那并不是什么优点，但她又尚无法看清那是什么。那时候，陈慕涵身上的这个特质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但林语珊能感觉到，还有非常巨大的部分一直藏在深处，她并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预感，一旦她知道了，他们的感情恐怕也会面临严峻的挑战，但她又具备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所以她的挖掘，她对陈慕涵内心的探索，似乎又是自然而然的。

        其实我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很清楚啊……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问问你，小桃，我的感情是对的吗？

        林语珊日后总是想到小桃那天说的话，可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感情，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她宁愿回到从前，回到那一天……尽管那天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定，但事情至少还没有变得更加复杂，她似乎还能抽身而出……

        “小桃，你不是已经很确定了吗？不然你为什么要请假，为什么要特意去找他？”林语珊没有反驳小桃对自己的评语，比起谈论自身，她更喜欢聊别人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我很清楚了……可是……”

        接下来，楚佳桃把自己这次去找萧琦的经历叙述了一番。她讲到最后萧琦突然接到一通来电时，说道：“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傻……语珊，萧琦的姑姑说的那句话，我告诉自己不用管，要忽略，我在乎的是他本人的做法，可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犹豫了……他其实想接那通电话……”

        回到那天，萧琦面对白璐的电话，真的在犹豫是否要接听，但和楚佳桃想的不一样。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白璐，告诉她***事情，但又怕自己一说，白璐就飞也似地抛开学业赶回国来——她真的、绝对会做出这种事——其实那天他一开机就看到了白璐的未接来电记录，但他没有马上回拨，他想尽可能心情平静地参加***葬礼，不想受到一点儿外界的扰动。

        他真的没有理由不接听白璐的电话，不告诉她***事，尽管他痛苦万分，他真想高呼，为什么在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时候，还要面对白璐可能有的冲动反应，还要想办法阻止白璐回国……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喜欢楚佳桃，这种喜欢是莫名的，他没办法对白璐解释。对白璐，他从没说过谎，他始终告诉白璐不要再为他做任何事，是白璐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通，执意要追着他——如果他没良心一点，大可以把这些想法都说给白璐听。但白璐毕竟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很多，毕竟不管怎么阴错阳差，奶奶就是把白璐当成了“准孙媳妇”，毕竟……他确实懵懵懂懂地和白璐交往过一段时间……萧琦心中还留存一丝不忍，还充斥着大量的“应该”和“责任”，正是这些，让他当时无法放着那通电话不理。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接起电话，楚佳桃就说要走。

        他更没想到楚佳桃这一走就直接回了广海市。

        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做了一半的病人，楚佳桃则是主刀医生，医生突然走了，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台上，任由心跳变得微弱，任由血流干……

        “喂？”

        “萧琦？太好了！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那头的白璐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就像和孩子走失的妈妈终于又找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她欣慰不已。

        “听嘉嘉说奶奶已经出院了……你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呢？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呢？你呢，你没事吧？”

        白璐还像以往那样，性子急，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

        萧琦不知该怎么在白璐这种兴奋的状态下告诉她***事。

        “……”

        “萧琦，你怎么了？”

        白璐并不像萧琦想得那样对一切毫无觉察，她只是希望有些事没有发生，是她自己多虑了。

        “……”

        “萧琦，你……好吗？”

        所有人在问“你好吗”的时候，其实都只期望一个答案，尽管那个答案是下意识的也好，客套也好。白璐希望能听到萧琦对他说“我很好”，这样，一切就都停留在昨天，一切她想拒绝的，就都还没有发生。

        “……奶奶已经……不在了……”萧琦非常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而后他再向床上重重地倒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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