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萤

天刚刚擦黑，魏凛就赶回来收拾东西了。

        李宝珠的东西不多，魏凛的则更少，其中唯一一个让魏凛堪称小心翼翼，放在匣子中被捧出来的，是李宝珠送给他的那副画。

        当初魏凛劫来的嫁妆，都是有宫中印记的。在山寨中用用还好，带去青州城却是万万不能的。

        魏凛拿着铁锨打算挖个坑把这些东西埋起来。

        但他身上有伤，李宝珠不肯让他忙活。恰好王猛来的是时候，被他大哥“征用”在院中的老树下吭哧吭哧地挖了一个大坑。

        一箱箱的嫁妆被沉埋于坑底。

        随着黄土掩埋的，还有李宝珠在宫中的痕迹。

        间隙间，李宝珠回头看向这里。

        已经九月初，山中草木还未凋零。从魏凛的院子眺望，后面依然是群山环绕，翠色朦胧。

        院中魏凛的那排兵器架已经空了，只剩架子还在原处孤零零地等待着。水缸里的水也已经见底了，不过今后不会有人再把它填满。

        前院的角落里满是堆放的桌椅，她这个不称职的夫子没当几天，一本《千字文》都还没讲完。到了城里，应该会有真正的夫子去教他们吧。

        李宝珠恍然发觉，明明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却像是她的家一样，让她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比前十几年的皇宫生活还要让她留恋。

        “看什么呢？”魏凛拎着一个包袱走过李宝珠身侧时，停下来问她。

        “想把这里永远记在眼睛里，记在心里。”李宝珠没动，维持着眺望地姿势，嘴上下意识地回答。

        “以后想这里了，再带你回来。”

        “即使回来，这里的人也都不在了。”想到这，李宝珠有些低落。

        魏凛不想看到李宝珠为任何事伤神。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还没完全黑透，此时行路正好。魏凛唇角弯起，“走，老子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宝珠回过头和魏凛对视，眼中闪过不解：“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魏凛不打算现在说出来，一脸神秘。

        “大哥你们干啥去啊？”习武的人耳力都好使，王猛听见二人对话，放下铁锨疑惑的问魏凛。

        “我们一会直接去青州城。你把行李拉上，带着剩下的人一路去。记得帮忙把人都安顿好。”

        “嗷，那明日咱啥时候去营里？”

        “酉正。院外的马我们骑走了。”魏凛说完就带着李宝珠出门了。

        依然是二人同乘一骑，李宝珠已经从最初的害羞变为习惯了。

        她没有一丝忸怩地被魏凛抱上马坐好，心中猜测着魏凛会带她去哪里。

        马走了好一会功夫，还没到魏凛要带她去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李宝珠本就看不清两旁，突然魏凛又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干什么？”她有些紧张。

        “快到了，把眼睛闭好，不许偷看。”魏凛难得带了孩子气，起了逗弄李宝珠的心思。

        又行了不知多久，李宝珠能听到涓涓流水声，她闭着眼，猜测是到了哪条河边。

        马终于停了下来，魏凛松开手，“好了，睁眼吧。”

        李宝珠因为期待而心跳加速，颤了下羽睫，依言睁开眼睛。

        漫天的流萤和天上的繁星相映成辉，她一时间恍若置身星河之中，灿烂、美丽，不知今夕何夕。

        李宝珠看见这一幕简直是心花怒放，眼角眉稍都露出喜意。

        她激动地伸出一只手，几只流萤像是懂了眼前仙子的意思，乖乖的落到她了的掌心之中。

        “魏凛，你看！”她惊喜的叫道。

        说完李宝珠微微歪过身子，想让身后的魏凛看清她掌心之中的荧火虫。不曾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萤火虫振振翅膀全都飞走了。

        她不甘心的回过头问：“你看到了吗？刚刚有萤火虫落在我手上了！”

        “嗯，看到了。是三只。”魏凛眸光微动，嗓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带着独特的暗哑。

        “没错，就是三只！太好了！你看到了！”李宝珠高兴地说，笑颜如同三月春花，“这是我第一次摸到萤火虫。”

        “来，我扶你下去看看。”魏凛不敢多看李宝珠顾盼生辉的眼眸，先一步侧身下马，把李宝珠扶了下来。

        双脚刚一触地，李宝珠就按捺不住，迈着雀跃地步子冲进流萤之中。

        今日的李宝珠粉黛未施，只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棉布裙，头上别了一根素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与漫天的流萤融为最纯稚、最自然的美。

        魏凛真庆幸是他把这一幕收在眼中，他想让眼前的人永远如此刻般快乐，永远没有遗憾。

        今天，他就把他知道的遗憾为她填补上。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时，路过这里，李宝珠因为不能停下来看萤火虫而露出的遗憾神色。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遗憾。难能可贵的是有个人在你不经意间记住你的每一个小遗憾，偷偷地为你实现它。

        “你在那做什么呢？快过来！又有萤火虫落在我身上了。”李宝珠看着魏凛还呆楞在原地，大声呼唤道。

        魏凛把拴好马，姿态悠闲地步入流萤之中。走得近了，他愉悦的说：“怎么今日看见萤火虫不吟诗了？”

        “不啦。”李宝珠吐吐舌头，她要是吟诗，估计有些人的头都要大了。

        秋日的晚风寒凉，李宝珠穿的单薄，魏凛没叫她玩太久。

        回去的路上，马匹的速度快了起来。在这夜晚里，是那么自由、旷达、舒适。

        李宝珠忍不住张开双臂，拥抱着自由的风。她的声音随着风传入魏凛的耳中，“以后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等我过几日给你寻一匹合适的马来。”

        “我想要一匹矮一点的，上马太难了。”李宝珠嘟着嘴，不自觉地撒娇抱怨。

        黑夜里，魏凛舔了下虎牙，像是吃到了一颗甜腻的松子糖。他单手握紧了缰绳，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青州城。

        时间不早了，路上来往的人很少，魏凛打马停在一处三进的宅院前。

        李宝珠抬头一看，明亮的灯笼高高挂在大门的两侧，牌匾上已经换成了崭新的魏府。

        “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魏凛话音刚落，就有小厮从里面把门打开，殷切地替他们牵马。

        如今魏凛有了身份，这些人说是仆人，不如说是庄文山派来监督他。

        不过他不在意，明面上的人总比暗的好掌控。

        魏凛把李宝珠领到最大一处屋子，里面候着一个婢子。见了二人立刻行李道：“奴婢杏儿，见过大人、夫人。”

        李宝珠觉得杏儿有些面熟，看着年纪不过十五六，有着一张可爱的圆脸。但她不可能见过杏儿才对。她摇摇头驱走脑子里的想法，转而细细打量着屋子。

        这里虽然比不上她的凤阳殿，但是比起在玄鹰寨中的住处，也可谓是云泥之别了。

        香几上的博山炉冒着袅袅青烟，连床幔都是崭新的锦缎。李宝珠讶异这里的雅致，有些像她在寨中的风格。

        另一边，魏凛叫杏儿起来后，又对李宝珠说：“以后我恐怕有点忙，让杏儿陪着你睡。院子里也有不少人，我不在的时候别害怕。”

        “嗯，在外面注意安全。尤其你的伤。”说到这李宝珠懊恼的一拍大腿，“都怪我，骑着这么久马你的伤口没事吧。”

        “放心，今天我去找齐修然看了，胳膊上是小伤，肩膀那道也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短短几天伤口怎么可能好全？魏凛肯定怕她担心。她是单纯，可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你就骗我吧，是不是今天根本就没去找齐修然？明日起我就让小虎每天盯着你喝。”李宝珠不信魏凛的鬼话，强硬的说。

        “好好好，我喝我喝。你快休息吧，我这就出去喝药。”魏凛是怕了李宝珠了，偏偏他对这种有人关心有人管的感觉享受极了。饶是被她以这种语气说着，心里还是暖洋洋的，熨贴极了。

        魏凛走后，杏儿熟练地替李宝珠拆卸头发，更换衣裙。柔软的锦缎上身，久违的有人伺候，让李宝珠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当杏儿要进来服侍她沐浴时，李宝珠赶紧连声制止住。就算是以前在宫中，她洗澡也不喜欢有人从一旁伺候。

        浴完身，李宝珠又坐回梳妆台前。杏儿从身后为她绞着一头青丝。

        “夫人，大人对您真好。”杏儿的语气中难言羡慕。

        这话不好接，李宝珠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又另起了话题：“你是哪里人啊？”

        “奴婢就是青州人，以前是在王老爷府上的呢！那日夫人想办法救了我们大家的时候，奴婢就在人群中。”杏儿说的有些激动，手上却不敢使劲，轻轻地擦试着李宝珠比绸缎还要顺滑的青丝。

        李宝珠有些纳罕，“那你怎么到这来了？”

        “昨日奴婢上值，正赶上晚上大人来找老爷。老爷本来要给大人三千两作为感谢。结果大人说，要带走一个丫鬟给夫人，还让老爷把银子都换成首饰给您呢。”说到这，杏儿的羡慕更深，“过几日，王老爷就该上门来送首饰了！”

        话都说完，杏儿又怕李宝珠误会自己是被迫来的，赶紧继续说：“奴婢是心甘情愿来的。当时在场有好几个丫鬟，奴婢见老爷答应，立刻跪下请示。那日夫人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感激不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看杏儿有些眼熟呢。又想到魏凛处处为她考虑，李宝珠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双美目中浮上连她自己看都不懂的情愫，喃喃地回答了杏儿的第一句话：“是啊，大人确实对我很好。”

        另一头，魏凛沿着夜色回了房中。他的房中没有小厮侍女，依然是自己一个人。

        陌生的环境，以后就是他和李宝珠的家了。

        他一边重新缠上肩膀的绷带，一边想最近发生的事。

        卖城求荣的庄文山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追随的人，百姓对于庄文山来说不过蝼蚁。他现在需要站稳脚跟，不是为庄文山去整顿兵营，而是真正的，操练出一群可以守护青州的兵。

        缠好纱布，魏凛躺到床上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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