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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为妖2


亿万年前,妖界和人间尚未划分边界,她是一棵槐树。

        俗语称,门前不种槐,屋后不种柳。

        槐树,鬼树。

        好几次有人想在她边上建屋,看到她又俱都摇头。她难得过了数百年悠闲岁月。

        人不爱她,她又爱那些喧哗的人吗?

        事实上,她对周遭的小妖并不坏,能帮的都会帮,又因得了信仰之力催生更强大的能力。

        直到一个黄昏,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牵着个少年来到这儿,搭了个茅草屋,她的生活才有了变化。

        对于异客的到来,她不是全然欢喜的,相反,领地被人入侵,她有不悦过。头几天她吓过那小少年几次,然而对方清湛湛的眸子里只有好奇没有惧意,心觉无趣,她便懒懒接受了这位新来客。

        少年平日里习武读书,颇为用功,她知晓,这是要考取功名。她趁他不在时潜到他书房瞧过,纸上尽是他誊抄的典籍,字迹清正工整,一如为人。

        少年性子寡淡,住有三年,她都未见谁找过他,唯一热切的是来找茬的,被她不悦地用一阵阴风吓跑了。她的地界,岂是想入就入的?

        —

        老妇人死在一个寒冬的夜里,少年将其收殓入葬,跪了一天一夜。

        荒郊野岭,不断有野兽低沉的咆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挂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淌着淋漓的血推开门,便看到这一生往后再也未曾忘却的风景。

        “你便是一直庇佑我的神仙?”

        彼时烛火通明,年轻的女人坐在他床边晃着双腿,拿他誊写的书在看,抬头时额上花钿一闪而过,近于妖异的美。

        一眼过后他便不敢再看。

        倒是她毫无男女之防,瞧见他后放下书走近,秀雅的眉皱在一起,“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说着将他牵到竹桶边,一抬手,院里的水哗啦啦地涌进来,她催促:“洗啊。”

        他默了默,躺入桶里,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而来,他险些背过气。

        她见他脸色发紫,伸手探了探水温,罕见的有些尴尬,“是冷了点,你怎么不说?”这一声便带有斥责的意味了。

        他抿唇不语,唯有耳根红透。长到这么大,她是除了母亲第二个看到他身子的女性,还拿手放进浴桶,要不是疼痛太过剧烈,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水温渐渐升了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人类要用多热的水泡着,稍一用力他皮肤就蒸红了,冷一点又感觉到他瑟缩,这样循环往复了一两个时辰,她面无表情地把他提溜起来,被子一盖,走了。

        她也是脑子被门夹了,什么冷冷热热的,又不是煮汤喝。

        少年并不知道他睡着后的事,只感觉身上的伤恢复了许多,就是有点感冒,咳个不停。

        她见了有些心虚,因此对他纵容愈多。他读书时,她就懒懒地坐在窗台听,用柳树兄弟身上顺来的柳条编花篮。他习武,她就拿个篮子接他震落的碎叶做草药,自在而随意。

        少年渐渐抽条,成了俊美英朗的青年人,茅屋也变成了一座府邸,槐树却始终在门前。

        某一日她问:“你不觉得那树碍眼吗?”

        他笑笑,将她用槐花做的饼吃了个干净,“蒙其恩泽,不该怨其过失。”

        那一刻,她的心莫名一动。

        他果然如他所诺,直到封侯拜相都未曾将槐树移走,有人来府邸做客时委婉地劝他说屋前种槐不吉利,他直言,心意坦荡,无分槐柳。

        客人道他磊落胸怀,他的目光却是望着她的,含着某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亲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被提起,身居高位,有太多人想要和他沾亲带故了。

        她不喜市井喧闹,更怕他变成她不认识的人,决意在一个夜里悄悄离去。

        走前她来到他书房,他埋在公文中睡得昏沉。她替他熄了蜡烛,正欲转身离去,听他声音沙哑地说:“你要走了吗?”

        他的感觉竟如此敏锐。

        “嗯。”她也不是忸怩的人,该说就说了。

        “还未知晓你的名字。”

        “阿杳,我叫阿杳。”是一只妖……

        “好,若是我舍弃功名,可能娶你?”黑暗里,他的目光灼灼似焰。

        她怔住。

        他走近一步,“我对你从来心意坦荡,阿杳,你知晓几分?”

        她睁大眼,想起他说过的那句“心意坦荡无分槐柳”,她还纳闷了半天,他怎么认识的柳树兄弟,害她泄愤多拔了好几根条子。原来只是顺带?

        愣神之际,他已俯身亲下来,柔柔的,浅尝辄止。她不太满意地舔了下他的唇,他再度覆上,这次力道大得多,吮得她头皮发麻,一分开她就缩回原身,打定主意不出来了,他在树下等了一夜都没把她盼出来。

        日子并不平顺,他因为为人耿介,不久便被弹劾出京,而她却已在府邸扎下了根。

        临别时,他沉默半晌,问:“阿杳,你活了多少年岁了?”

        她掰着手指算:“一千年、两千年?数不清了。”人类的年限在她的生命里只是一个罅隙,她不觉得分别有什么为难。

        “如果我活了一百年,死了。你当如何?”他说。

        她想从容回答,开口却异常艰涩。她忘了,他和她是不一样的。继而想,人怎么只能活一百年呢?这有限的年月他还要独自出京……

        “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她这么下定论。

        “下辈子呢?”

        “下辈子你都不是你了,怎么归我?”她道。

        “好,这辈子,只有这辈子。阿杳,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的。”他笑了,如是承诺。

        而后一别便是山遥水阔,当他潜心研磨仙法时,人间频频有妖兽伤人,他随门派清缴妖群,总怕瞧见她的身影。可真的一次都未见过,他又想她是藏得足够隐蔽还是早已沦亡,为此终日忧心。

        直到众妖溃败三万里,匿入妖境,他于瀚海边缘瞧见她冷而轻嘲的回眸,而后堕入妖海不见踪迹。

        只一眼,便成了他万年难解的心魔。

        —

        阿杳从记忆中回神,呼吸都带着颤。所有未曾明晰的前因后果都已被时间揭晓。她是如何忘记他的?

        她始终记得混乱之初众妖群起而攻之,只为让她窃走他的骨血。他有神格,等闲妖魔近不得身,唯有她是例外。

        她不堪逼迫,索性横刀将几个闹得最凶的杀了,就此立威,令其他妖族跟随后撤。

        异类残杀,同类之间未必和乐。后撤路上除了她这一队,大多都内耗而亡。

        妖境封锁以后又是一轮清洗,当时的妖王手段残酷暴戾,她终日攒着命,关于他的记忆也都封存起来。她实在太想太想他了,可她知道,他即使长生不老也不会和她同路。

        她是妖,她的同族千百年来就没有飞升成仙的,而他修炼只会成仙成神。他该拿她,而非娶她……

        可他还是娶了,即使与整个天界为敌,他也娶了。

        悲到极致,她竟然可以冷静地问:“你们把我擒来天界原想如何处置?”她可不会以为他们是帮宗宿找夫人的。

        天帝满眼厌恶:“当然是拿你炼丹炼药!无奈宗宿一门心思的要娶你,谁来劝都打。”

        “好,我知道了。”阿杳了解地点点头。

        “什么?”天帝一头雾水。

        “你可以死了。”比话更快的是她的剑。那是宗宿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藏着,只等一击命中。

        天帝只当她是个摆设,被她奋力一击贯穿胸口,脸上还挂着讥讽的笑容,像是在自嘲。

        “老家伙,他的剑可不像你那么钝。你是怎么让他受煎熬的,我不太会,不过我有我的办法。”她一面说,一面锯木头似的摁着他捣,势必让他修复不了躯体。

        天帝抬手去摁她的脖子,她也不避,手上动作更凶了。天帝就算是个铁也没有那么强的自愈能力,焦急地呼唤众神来救。

        阿杳拿出一个玲珑塔,将天帝的元神收进去,远处郁微神君一摸腰间,脸色大变,默念咒语,玲珑塔却不听使唤了。

        不得已,他们只能把阿杳围着不让她走。

        “怎么了,我要回妖界了,诸位想一起回不成?”她把玲珑塔收入袖中,调侃道。

        他们缄口不言,严阵以待。

        “那就别挡着了。之后谁当天帝我不管,敢来妖界别怪我见一个杀一个。”

        这话说完,紧绷的气氛宽松了些。谁还真的为天帝当牛做马,如果能自己当上……

        “女娃娃先别急着走。”这回却是一个特殊的人物,佛祖。

        佛祖来了以后,摊开山一样的巨手,一抹莹莹的光亮罩住他手心,渐渐变得越来越大……

        最后化为人形,是宗宿的模样。

        阿杳呆住。

        “这是他的元神,养养吧。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强加因果必受反噬。”

        佛祖这话算是鲜有的直白了。

        “可她是妖女啊!”火神指着她道。

        佛祖一笑,未答。

        阿杳冷冷替他接话:“妖者见妖。”

        火神:……

        倒是佛祖赞道:“好悟性。”

        直到阿杳和佛祖走了,众神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所以他们的天后是妖孽真的不会有事吗?

        未久,天宫忽然迸发出巨大的亮光,有离得近的瞧见一棵参天的槐树拔地而起,花瓣飘飞,美不胜收。

        阿杳成神了。

        她从未研习过仙法,但佛祖同她说,她积下的善缘远比恶果要多,她注定成神。

        她用成神后酿出的第一滴槐花露哺给他,奇迹般地,他睁开了眼。

        “阿杳,我回来了。”

        他们重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的唇更滚烫,颤抖着碰在一起,甚至磕到了牙,可谁都没在意,只是慢慢地沉溺到难言的情绪中。

        ……

        天界有一传说,他们的天后曾经是个妖孽。说来也巧,除去天帝天后,天界再无所出,犹如被下了某种禁制。

        他们禁不住叹息,天帝啊,哪都好,唯独有个身为妖孽的妻子。

        只某一次,天帝携天后登台祭祀,如画眉目,衣履堂皇,那般风神见之难忘,倒又让传闻卷了边似的飘走。

        若那般人物不能相配,怕也没有真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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