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囚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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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通市河道被一盏盏灯点亮,船行至此便停泊靠岸。不远处,车夫喜气洋洋地请客人上座,负起三轮两边的扶手,过天河衢,万德巷,百汇街,停在一座气派威严的府邸面前。
“就是这儿了,爷慢点下……”车夫眼巴巴地望着车上露出来的一截皮鞋,铮亮崭新,质地良好。
那人随手塞了一叠小费,车夫没接稳,掉了两张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再一看,已经不见人影。
他纳闷地摇摇头,“一个两个的都往这来,搞甚么?”
府内,乐队沉浸地奏着西洋乐,舞池里衣香鬓影,池外觥筹交错,谈笑间生意定下,联盟达成。
袁望本不想来,但冯家乃当权大家族,如若不理,以后袁家想办点事,就难保不会被下绊子。
想至此,心烦意乱,杯酒下肚,再抬头时他目光一凝。对面阁楼上好像闪过一个影子。
正当他想要仔细去看,影子消失了,徒留一幅摆动的水晶帘幕。
“感谢诸位赏脸,应我冯某人之邀相聚于此,来者是客,今夕我们不醉不归。”最受瞩目的人走出,一身简朴的中山装,面孔风流韶秀,温文尔雅得不似大家族的主事者。但奇怪的是,他说着寒暄的话,却没人敢动,直到他一仰头喝完满满一杯酒,转到二楼去,气氛才活络起来。
谁不知道,这位是顶顶狠的人物,年仅十三就留洋海外,二十七岁归来已是心理学、理论物理双学位学士,彼时冯家内部已经被虫蚀得掏空了家底,他一回来老爷姨娘就收拾包裹奔赴远洋,行迹匆匆,连面都未曾见上。
而他风尘仆仆赶到冯府,行李都未曾放下就被扣押到市政府喝茶。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他才知道冯家挪用大额公款,导致财政一下子吃紧。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他就回来了,对内大刀阔斧整顿府邸,对外则频繁出入市政大门,某天甚至被时报记者拍到其和省长同进同出。消息虽然很快被压下,但冯家东山再起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与冯家不睦的大家族逐一陨落,与之交好的则一路水涨船高,就连三岁稚童都知道偷瓦片不偷冯家瓦。
此次相邀,明面上说的是邀约,实际上却是冯家干掉了通城最后一个对手,给曾经选错阵营的家族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袁先生,当家的有请。”
思绪回笼,袁望向家仆略一点头,“有劳。”
二人一前一后上到二楼,宽阔的大厅出现在眼前,方才惊鸿一瞥的男人安坐品茗,来人了也不曾抬眸。
最终是袁望没沉住气,问:“阁下需要我袁家做什么?”
“你应该问,袁家能做什么。”男人这才看向他,分明只是寻常对视,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铁矿?”袁望迟疑道。
“我派人开采,得出矿产我八你二,怎样?”他一副商讨的语气。
袁望不敢答。他怕答应了,回家祖父打断他老腿。这未免太败家。
男人凝神想了想,又道:“得出矿产归我所有,收益我七你三,合作三年再添一成,如何?”
这样,大概,比较,划算?袁望终于点头,“那就这样。”
“先送袁小兄弟去——”
安排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巨响,房顶多了个大窟窿,一束黑色山茶花从窟窿边泻下,再一看,是面裙摆。面庞如花朵般柔润的小姑娘探头下望,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身子就向下跌落。
半空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往侧面一带,减缓下坠之势,缓缓落于地面。
“池棠!”袁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定亲的表妹,池家的小女儿会在这里。
池棠望着他,辨认一番,未果,开始挣扎起来。
袁望只得悻悻松开她。
一直看戏的男人饶有兴致地道:“你们认识?”
袁望义愤填膺:“冯毅,你怎么把她关在这里,你真是丧心病狂!”
“这是我的战利品,我怎么对她,需要经过你的同意?”男人粗大的骨节捏住女孩小巧的脸蛋,轻轻一擦就一道红印。
袁望几欲暴走,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出来了,池棠居然主动把脸贴上对方的胸膛。
他想不通,乖巧可人的表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而再下一幕,更是直接把他的脸摁在地上踩。冯毅冷冷把人推开了。
他求而不得的人,有人却弃如敝履。
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时,冯毅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池小姐这青梅竹马不太牢靠啊。”
“几年见不到一面的人,有什么牢靠?”池棠面色不变,理了理凌乱的裙摆,站定。
“这局你赢。说吧,要什么条件。”冯毅闲适地坐起身。
“我要搬下来。”池棠看了眼上方的狼藉,提出要求。
“好。”冯毅转头道:“把她东西搬下来。”
“可是二楼只有一间房,也就是您的住处。”管家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那就让她搬过来。”冯毅眉宇间已经有一分不耐之色。
“等等。”池棠满不赞同地道:“我的要求还没说完。我需要的房间,床单要天鹅绒,地上要铺地毯。我怕冷,所以屋内要生火炉。我每天下午看书,要有书桌和椅子,台灯要美观的欧式,吊灯应简约,只取白。最后,家具要以紫色为基调,禁止出现黑色。”
冯毅鲜有地露出些许迷茫之色,很快他转头看向管家,“这些做起来麻烦吗?”
管家忙不迭摇头。
“好,你负责去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便径自走了。
紧接着,池棠也走了,唯有管家若有所思。
其实最初不是这样的。管家还记得池棠初来冯家,眼睛甚至蒙着的,说是有怯光之症。据说当时池家其他女眷均有退路,唯独她,母亲早逝、亲族不理。池家出事后,她一个人被推出来站在大厅,险些被呼啸而来的军靴踩死。是当家的拽着她,一路把她提上车,才让她活命。
但要说当家的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也没有。这纯粹是池家留给他的玩物,还需要供着不成?是以进屋的时候他就把她脸上碍眼的破布扯下来,看她泪如雨下,满目梨花貌。
半晌评价道:“倒没骗人,确实怯光。”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
之后她就被关在顶层,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直到今日再现,管家本能地感觉她已经不一样了。就好比那双眼睛,不再迎光泪流,透彻得像一汪泉水,好像一眼就能把他望穿。
那感觉,着实瘆的慌。
池棠又短暂回到了顶层。看着东倒西歪的机械仪器,她并没有要去扶的意思,只在里层的一张白床上躺下。床很硬,仅有一层薄薄的棉絮为垫,刚来时,她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后来习惯了,躺尸一样地睡下去,第二天再直挺挺地坐起来,和他挂在墙壁上的标本几乎无异。
到了半夜,白洁的微光亮起,她敏感地睁眼,就见他在一一整理他的仪器,动作珍惜而小心。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回头,看见她,放下除尘布朝她走来。
她没有挪动,保持着半躺在床上的姿势看他。
“胆子大了,居然敢动我东西了。”他终究是愠怒的。这些东西和外面的蠢材不一样,都是他的心头肉。
“我是不小心按到的按钮,脚都踩破皮了。”她伸出一只脚丫子,上面确有一块皮脱落,露出莹莹的肉。
他皱了皱眉,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医药箱,坐到床边开始给她上药。
在他的定位里,她是他的人形玩具,玩具怎么可以破皮呢?
处理完伤口,又将屋子收拾整齐,他关上灯,退出去。
黑暗里,一双和子夜一样漆黑的眼睛睁开。
—
三天后,一身淡紫长裙的女孩和高大的男人一同站在房门前。
望着改造过的卧室,男人的眉心在跳,一场暴风雨迅速酝酿,却在女孩踏入房间时溃散。
池棠赤着脚走进屋中。柔软的地毯很舒服,灯很漂亮,大片大片的紫高贵典雅,也衬得她肤色愈发的白。她陷入蓬松的大床,轻轻呼出一口气。
整整一个月没有睡到这样舒服的大床了。
但当他的身影笼罩而来,她还是异常灵敏地侧身一翻,坐在床头和他对视。
“池家的后人有下落了。”冯毅意味深长地道。
女孩打量着他,判断他说没说谎,很快,她眼里的神采黯下。
“我需要怎么做?”她膝行到他对面坐下。
“很简单,陪我玩一场游戏。”他拿出一叠色纸。“上次几何题你完成得很好,这次挑战点新的。如果这些色号你都能猜对,我就准许你救一个人。”
又来了。
他对让她做题情有独钟,每次答对,他的心情总会好上不少。但……怎么能事事如他所愿呢?
“就一个人吗?”她了无兴致地问。
“也可以不止一个。”他不置可否。
“十个可以吗。”她开始讨价还价。
“太多。”
“那八个?”
冯毅皱眉便要拒绝,扫到离他只有几厘米的面庞,忽而一怔。
柳眉清新秀丽,杏眼剔透明亮,琼鼻小巧,唇不点而红,放在哪家都是精心娇养的小姐,然而池家却毫不犹豫抛弃了她。
哪怕她其实比池家那些酒囊饭袋更有能力。
这一点,是她住进冯家的第三天显露出来的。
那天他照常用机械臂将她困在床上,像个犯人一样关押着。回来时,那机器人俨然成了她的玩伴,还会给她倒水。她对于他这么早回来很是惊讶,试图悄悄把机械臂拨回去,却被他拎着坐到了床上。
“说吧,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伙计的?”他抱胸冷笑。
“我太想上厕所了,它坏了,一直动不了。”她理所当然地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没有动怒,而是引导。
她就用手摸到机械臂两臂相接的缝隙,用力一抠,机械臂就脱力了。
他:……
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人的手能这么细!
但是问她怎么把机器人改得能和她玩耍,她就怎么都不肯说了。
后来他用各个学科试探她,她均表现出敏锐的天赋,他才意识到,池家屈才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和他境遇倒有几分相似。
“第一个,d8a1a1。第二个,863f3f。第三个,26c09c……”池棠的声音并不大,但掷地有声。
对照结束,无一偏差,冯毅在一个表格里记录:
绝对视觉rgb范围:1-3
上一项绝对音准的成绩更好,是满分。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再放她走。即使他不用她,也绝不能让她落入别人手中。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都对了,是吗?”她见他迟迟不语,出声询问。
“如果我说错了一个呢?”他笑得恶劣。
“没可能。你的表情不会骗人。”她笃定道。
“有没有人告诉你,揣测我情绪的人都死了。”冯毅收起笑,面无表情道。
“哦,这儿还剩一个。”
冯毅深吸口气,“我不动你只是暂时的。”
“我跟你虚与委蛇也是暂时的。”池棠收回目光,陷入被褥倒入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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