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蒿山戏院

“姐姐！”

        还没等陈珊掏出钥匙，面前的门便“咔哒”一声开出了一条缝，一个小人儿从缝中微微探出头来，看见陈珊的身影后，她欣喜地喊了出来。

        “陈晴晴，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随便开门！不要随便开门！你囊个就是不涨记性！”

        “我、我在里面听出来了，是姐姐的脚步声，所以我才……”陈晴晴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无论是哪个，你在家都不能随便开门，”陈珊见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声音柔和了几分，她蹲下身子，隔着门对妹妹说，“你一个娃儿家家的，开个门缝，别人就可以把你拽起来。”

        听到这，陈晴晴有点不服气地抬头，赌气道：“我、我力气也很大的，在学校掰手腕还掰赢过男生！”

        “真的吗？”陈珊嘴角一扬，站起来，抓起门把手就往外拉。陈晴晴咬紧牙关，拖住另外一边的门把手，想将它拽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缝被陈珊拉得越来越大。

        突然，陈晴晴胸口一抖，双手松开把手，撑在地上，半跪着咳嗽起来。

        “晴晴！”陈珊由于惯性往后踉跄了几步，看见陈晴晴跪在地上，立刻进入房间，将她抱了起来。

        “晴晴，晴晴！你的病又发作了吗？吃药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陈珊焦急地望着妹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陈晴晴捏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好一阵，才渐渐平静，她无力地趴在陈珊肩上。

        陈晴晴感受到陈珊的肩膀有些颤抖，便索性用小手轻拍她的肩，安慰道：“咳咳、放心姐姐，我刚刚吃了药的，没事的、没事的……”

        待陈晴晴的呼吸彻底平缓下来了，陈珊才放开妹妹，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不要哈我小幺儿。”

        “姐姐！”陈晴晴嘟着小嘴推揉着陈珊的手，“摸别人的头，别人会长不高的！”

        “哪个说的？”

        “小杨说的！”

        “哼，那娃儿……”

        “对了姐姐……”

        “嗯？”

        “妈妈说今天客运中心那边有很多客人，所以要晚点回来。”

        “嗯……”

        陈珊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与自家门口相对的另一扇门，那扇门一片乌黑，隐匿在角落里。

        “李伟他们哎？”

        “李伟哥哥？好像现在都没回来。李叔叔的话，今天好像没有出门……”

        “……”

        陈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她牵起妹妹的手，缓缓站起来。

        “晴晴，想不想出去逛超市啊？”

        陈晴晴一听两眼放光，双手捏住陈珊的，开心地说道：“想！好久没有和姐姐一起去超市了！”

        “我们今天去买半只鸡回来，给妈好好补补身子。”

        “嗯！”

        陈晴晴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但马上，她就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姐姐，你钱够吗？”

        陈珊从书包里掏出一摞零钱，数了又数。

        “应该够了，如果最近没涨价的话……”

        陈晴晴一听，松开陈珊的手，小跑进屋，一会儿，她手里捧着十几枚亮闪闪的硬币回来。

        “姐姐，这是我攒的钱，我们两个凑在一起就够了吧！”

        陈珊看了一眼妹妹手里的硬币，再看看一脸骄傲的妹妹，满脸疑惑地问：“你哪儿来的钱？”

        “平时妈妈会给我坐公交车的零钱，这是我省下来的，”陈晴晴缩了缩手，声音逐渐微弱，“下午放学我是走路回家的……”

        “走路？你一个人？！”

        “还有小杨！他陪我一起走！他说这样可以锻炼身体！”

        “又是那娃儿……”

        陈珊看着妹妹水汪汪的眼睛，最终还是软了心，她扶额叹气道：“算了，毕竟是为了老妈，但是以后多用这些钱给个人买点好吃的，别亏待个人。”

        陈晴晴笑着点点头，脸上的两个梨涡深深凹陷下去。

        陈珊接过硬币，看着前方那扇乌黑的门，想起了今天放学路上遇到的李伟，顿了顿，心想：

        “我要不也去找点活儿干吧……”

        “嘿、嘿，快过来看，是人类哦！”

        “好像还是大老板扛回来的！”

        “真的？那可不得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人类。”

        “有吗？俺记得几年前不是有个更黑的人类吗？”

        “这么多肌肉，烤焦了一定很香……吸溜～”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卧槽，小老板来了！快跑快跑……”

        “……”

        “喂，你没事吧？”

        “喂，醒醒。”

        “喂！”

        李伟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自己的身体，但自己完全使不上力，那人越晃越不耐烦，最后干脆直接上手，左一下右一下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大姐，他是不是死了啊？”那人发出了稚嫩的童音。

        “……小小年纪，莫要提那种不吉利的字。”一阵成熟的女声回答道，与女人声线相伴的，还有算珠“哒哒”撞击的声音。

        “哈哈，兰溪你对你幺弟也太严格咯，明明自己就是干不吉利的活儿的。”不远处传来了那个泼辣的胖女人的声音。

        “胡嬢嬢，这是你搞的烂摊子，你自己好好收拾，不然就别怪我在账簿上记你一筹。”另一个女人声线平缓、不紧不慢地说道。

        “晓得啦晓得啦。”

        李伟听见了女人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待她走到李伟身边时，那胖女人蹲了下来，用毛茸茸的东西扫了扫李伟的鼻头。

        李伟感到鼻子痒痒的，接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浸入了李伟的鼻腔，苦涩味灌进了李伟的嘴里，李伟被那味呛得不行，瞬间整个人清醒了半分。

        “阿嚏！咳咳咳咳……”

        李伟一把拍开鼻尖的物体，挣扎着直起身子。他睁开眼睛，眼角还有打完喷嚏流下的泪珠。

        那个熟悉的胖女人正蹲在李伟身边，她一手撑着双下巴，一手拿着一根艾草，眯着眼，颇有兴致地看着李伟，活像一只胖狐狸。

        而蹲在李伟另一边的，是一个身着土黄色戏服的小人儿。小人头戴金边瓜皮帽，帽子中央着“社”字。从眼眶到鼻梁的皮肤被白色油彩均匀涂抹，并用金边勾勒，形成一个倒着的桃型。龙须一般的白色胡子，从两耳顺着脸部轮廓，蔓延到鼻下，如瀑布般飞泄到胸口。小人拄着一只檀木拐杖，一双桃花眼被黑色的油彩勾勒出来，满是好奇地盯着李伟。

        “土、土地爷？”看着眼前这奇装异服的人，李伟下意识地想到了民间流传的那个佝偻老头，惊叹一声。

        “诶？”胖女人没想到李伟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这，一下子傻了眼。

        “噗嗤！”

        小人则捂嘴笑了，随后他站起身子，后退几步，抖袖而念：

        “是了，我乃——蒿山福德正神，掌管众——凡人财富与福气，是———也———”

        小人拖着假音，声音绵长而带着童稚，周围的看客纷纷鼓掌叫好。

        直到此时，李伟才清醒过来。他迅速环视四周，只见在那“土地爷”身后，是一群神色各异的怪物，有身体呈透明状的人形鬼魂；豹首人身的肌肉大汉；眼里闪着幽光的猫人；时不时吐信子的蛇头怪物……

        “妖、妖怪！”

        见到此景，李伟吓得大喊一声，边喊边往后退，双腿还在不停颤抖。

        “小祖宗，你可终于反应过来了，”胖女人看着瑟瑟发抖的李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看见妖怪都不紧张的人类嘞～”

        “不过你放心，有老娘在，这些小妖怪不敢害你的，”胖女人走到李伟跟前，俯下身子，轻抚李伟的头，吐气如兰，“毕竟啊……”

        “你是老娘的。”

        李伟听见正上方传来“咔咔”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只见那胖女人的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头皮如开拉链一般裂开，血浆喷射而出，溅射到了李伟脸上。紧接着一颗狐狸脑袋从血肉模糊的人皮中钻出来，狐狸歪着头，欣赏着李伟惊恐的模样。

        狐狸眼中闪过一道绿光，向李伟张开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伟放声大喊，那声音震耳欲聋。

        听见如此洪亮的喊声，周围的妖怪开始议论纷纷；“土地爷”捂住耳朵，两眼放光；就连一直在角落里的女人，也偏过头来。

        “哈哈哈哈，看到了吧兰溪！这真有意思！”狐狸看着乐子，仰天长笑。

        “少在我的地盘高声喧哗。”

        李伟身后飞过来一个青花瓷茶杯，精准地卡在了狐狸的喉咙里。狐狸的笑声僵住了，它狼狈地把爪子穿进人皮，用手把茶杯从嘴里掏出来。

        这次、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李伟颤抖着转过头去。

        李伟身后，瞬间燃起蓝色的火苗，火苗整齐地排成两排，在空中漂浮。它们散发的蓝光照亮了暗处，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柜台后，一只手拨弄着算盘，一只手持着毛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那女人看起来有二十来岁，虽样貌如同人类女青年，但全身上下却散发出不同于这个年龄段的气场。一头乌黑秀发用红绳辫成麻花辫，垂在胸前。女人垂眸而视，柳叶眉下，一双桃花眼如半施展开的花瓣，眼眶周围还有淡淡的红色眼影，在诡异的蓝色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娆。

        女人身着改良旗袍，一朵芷兰绽放胸口。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立领外，雪白的皮肤与黑发相衬。流线型的服装设计，更加凸显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哒！”

        女人敲完了最后一颗算珠，才停下手头的工作，将视线移到了李伟脸上。随后，女人打了个响指，只听见“轰”的一声，周围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

        李伟这时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只见他面前有数十张桌椅，那些妖怪们也有序地坐在椅子上。身后是檀木制柜台，女人站在柜台后，女人的背后有一个木柜，里面装填着各种茶壶茶杯。在整个空间的最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子，在上面，还有几个面涂脂粉的伶人在彩排。

        “rua！”

        狐狸终于把茶杯从嘴里抠了出来。它把茶杯放在桌上，撑墙干呕了一阵。

        “兰溪，你这茶也忒苦啊，还烫！囊个让人喝得下去嘛！咳咳、咳咳！”

        “淡酒一杯，浓茶一碗，静处乾坤大。”女人拿起柜台的茶杯，揭盖而抿，“胡嬢嬢，多喝点热茶，有助于你休养生息。”

        “哪噶来的歪理，”狐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边拍桌角边道，“再说了，我要喝肯定是喝酒，区区茶水有啥子好喝的，秋儿，快给老娘上酒！”

        “胡嬢嬢，你别搞忘了，”女人放下茶杯，“我们这里是戏楼，不提供酒水。”

        “你噻，就是条条框框太多了。算了算了，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我就听你的嘛，”说着，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二路过，狐狸以迅猛之速夺过茶杯，大口喝了起来。

        李伟将这出闹剧看在眼里。这是什么？一个狐首人身的怪物，完全不顾自己一身血淋淋的人皮，悠然自得地学着人类喝茶？这是什么？那个民间传说中的“土地神”，此刻正笑呵呵地与妖怪为伍？这是什么？唯一一个像人类的女人，不仅对李伟置之不理，甚至还和那狐狸怪物谈笑风生？

        那是什么？为什么正中央的那个舞台，与李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应该说，自从自己今天在候船厅遇到那狐狸假扮的胖女人之后，一切都不对！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李伟看着女人问道。

        在场的妖怪们面面相觑，狐狸和女人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只有“土地爷”挥了挥水袖，笑嘻嘻地说道：“刚刚你不是都说了吗？我是土地爷啊！”

        “别开玩笑了！”李伟大吼道，“土地爷”被吓得跳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故意带我到这种地方来，你们究竟有什么意图？！”李伟质问道。

        “土地爷”嘟着嘴后退几步，他抬眼看了看柜台后的女人：“大姐……”

        女人将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晃了晃茶杯的残渣：“时间到了。”

        “我身无分文，家世贫穷，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们的，”李伟顿了顿，眼神暗淡，“如果你们只是要我一条贱命，就不要去残害其他人……”

        “啪！”

        一声响指。

        李伟话音未落，四周的灯火突然熄灭，只剩下中央戏台的灯光继续照亮。台下看客纷纷停止手上的动作，转向戏台鼓掌。

        在一片掌声中，戏台云烟四起，接着，胡琴、笛子等乐器悠长的音乐从戏台后方传来，从天降下一块印有西湖美景的幕布。前奏过后，六个女子各手持两把大折扇，拼成一个圆形，如同一朵盛开的梅花，掩面而出。

        女子们排成一列，待后台响起古筝的声音后，女子们分别从中间向外散开，三个小生从“梅花丛”中走出来。

        现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柜台的女人看在眼里，招手示意小二过来。

        “你找几个人，把那小子拖到后院去。他在这里影响别人看戏，聒噪。”

        “晓得。”

        小二们行动迅速，李伟刚想出声，便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几个小二架起李伟的胳膊，将李伟拖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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