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凤虞很小的时候，曾经被哥哥偷偷抱去族内看大祭司跳祭鼓之舞，据说是族内每年乞求神灵保护时的仪式，依稀记得祭祀那像妖魔鬼怪一样的面具和周围熊熊燃烧的烈火。

        可是当大难临头时，神灵却没有保护他们，那烧尽苍梧山的烈火成为了他毕生的噩梦。

        后来，凤虞在花街时，就从来没有乞求过神灵的庇佑了。

        可偏偏在这时，神灵出现了。

        那日月色正好，微风不燥，他背对着玉轮而来，身形优美得像一只白鹤，灌风的雪白衣袖像振翅欲飞的羽翼，他露出截玉石般的手臂，手上握着柄薄如蝉翼的刀，上残留着斑驳的血痕。

        春天是金陵最好的时节，虞美人开了，晚上起雾了，太液池边的虞美人愈发艳丽，连那玉盘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但和神灵比起来，万般皆下品。

        他的眼神三江河畔温柔的春水，那张脸让凤虞疑似看见了饮风吸露的姑苏神人。

        神灵说：“对不起，来晚了，哥哥来接你了。”

        哥哥？

        凤虞睁开眼睛时，清晨的第一缕眼光已经射入他房内，他迷迷糊糊地拉开被子起身，放眼望去，房间四周都是精美的珐琅彩器，可见其奢华。

        这时，一青袄侍女端着盘子进来了，她恭敬地把早膳放下后，道：“三公子，您醒了，二公子说让您醒了去寻他。”

        那侍女放盘子时，不自觉地用余光瞥向床上那人，脸颊不自觉地红了。

        很可惜，那日救走凤虞的并不是神灵，他说他叫傅兰庚，凤虞本名其实叫林钟晏，是魏其侯走失的幼子，然后便把凤虞和聆雀一起带到了陈留王封地的驿站。

        凤虞的伤很重，医师说再晚一点约摸就救不回来了，好在傅兰庚为他找来了陈留医术最高超的医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驿站养伤，却一直没见到傅兰庚。

        听到侍女的称呼，凤虞微抿嘴唇，正要向那侍女解释自己不是她口中的三公子，那侍女却飘然离去。

        凤虞无法，只得用完早膳后去寻傅兰庚。

        他找到傅兰庚时，傅兰庚正坐在早樱树下，初英濯紫霞，樱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他正在精心保养他的刀，听下人说那是妖刀村正，上刻有“妙法莲华经”。

        据说那把刀曾经葬送了一个王朝。

        利刃出鞘，从血河中泡出的刀刃，比纷年积雪还要纯净无暇，却象徽着死亡，快得只余残影，扭曲得似有冤魂凄厉地嚎叫。

        而挥刀那人，身姿优雅，宛如在表演灭世的舞蹈。

        “来，到哥哥这里来。”

        傅兰庚抬头见凤虞站立不动，朝他伸出了手，玉白的手腕上套着串暗红雕刻莲纹的佛珠，眉眼间的暖意像太液池的春水，丝毫不见挥刀时的肃杀。

        “虽然这样会让你很不愉快，但我想你认错了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凤虞犹豫了一下，借着傅兰庚的手坐了下来，他斟酌着措辞，道出了真相。

        他过去的记忆很清楚地告诉他：他有父母和亲哥哥，不是戏文里落在鸡窝里的凤凰。

        但傅兰庚却只是用缱绻温柔的目光舔舐着凤虞的眉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和白鹭长得很像。”

        果然，白鹭才是真正的林钟晏，但这人却把自己带走了，难道是想报复他害死了白鹭？

        凭心而论，在生死面前，凤虞虽然对白鹭之死感到愧疚，但却并不后悔，若不是白鹭想先陷害他，他也不会反戈一击。

        白鹭和他长得确实很像，只是没有他额上的那抹红痕，但妈妈也想个在白鹭的额头纹上相同的纹路，让紫极屋打出双胞胎花魁的名号。

        傅兰庚安慰道：“别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呢，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机敏。”

        凤虞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傅兰庚却凑近了他，轻抚着他的脸颊，看似温润的眼眸幽深得如同旋涡，像只牢牢地擒住猎物的鹰：“听说过鸠占鹊巢的故事吗？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接下来话你听好了，这是你唯一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让你飞上枝头，变成真正的凤凰。”

        傅兰庚的话像利刃一样刺向他，尾音神秘中带着诱惑，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地破土而出。

        “魏其侯幼子……”

        听完傅兰庚的花，凤虞喃喃着，一向清冷忧郁的眸子里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大齐开国皇帝为了奖励功臣，便给自己的兄弟们一一封王，其中便有不少异姓王，直到先帝登基，异姓王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不可掌控的地步，可先帝的“推恩令”尚未成功推行，戎狄来犯，为了号召诸侯北上勤王，先帝不得不继续对八大亲王割让权力和封地。

        如今，北有中山、定北两王镇守边关，兵力雄厚，旗下铁骑兵令戎狄人都闻风丧胆；南有魏其、广陵、陈留、关内四王；另有胶东、淮阴东西两王，燕都被这八大亲王的封地团团围住，虽名为王土，实则鞭长莫及。

        八大亲王的府邸都建在燕都郊外，他们牢牢把控着掌握军政大权的议政王大臣会，内阁六部被完全架空。

        魏其侯便是其一，换句话说，魏其侯便是站在帝国顶端的统治阶级，而傅兰庚就是要他顶替真正的林钟晏，进入那钟鸣鼎食之家。

        凤虞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即使没有抬头，他依旧可以感受傅兰庚落在他身上看似轻飘飘实则逼迫的眼光。

        他突然想起了花街外面的那座墙，一面天堂，一面地狱，而放在他面前的便是翻过那道墙的机会。

        他还想起了苍梧山的那张大火，被践踏燃烧的虞美人花田，和哥哥最后含泪的眼眸……

        这时再想起白鹭的死，他除了愧疚和不忍外，更多的，竟是那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只有我能让你涅槃重生。”

        “……”

        沉默良久后，凤虞的语气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我和白鹭并不熟，只知他是八岁被卖到紫极屋的，也没听他谈起过他的过去，万一……”

        看着傅兰庚的目光，凤虞明了，颤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群绑匪打伤我的头，我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见他如此上道，傅兰庚凤眼微敛，像是奖励一般把凤虞搂到怀里：“真聪明，从今以后，你便是林钟晏了，只要你听兄长的话，荣华富贵、万千宠爱，对于你来说，都唾手可得。”

        傅兰庚声音中透着很黏腻的诱惑感，就像出海的渔民遇上的那海妖，或许她们也有这般魅惑的声线。

        从今往后，他将是大齐八大亲王之一魏其侯的幼子，他怀念苍梧山的虞美人花田，和像朱雀鸟一样飞走的哥哥，但凤虞的过去会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

        他将涅槃重生，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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