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我是你表哥哦，兰庚没跟你说吗？”

        眼前的大男孩一边手上比划着，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凤虞，好像是在真情实意地期待凤虞能喊上一声表哥。

        但凤虞却只是用警惕和疏离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人：

        他是我的表哥？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林钟晏

        他找我说话有什么目的？难道是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故意来和我寒暄吗？

        凤虞是一个非常有警惕心和领域意识的人，常年累月察言观色的生活让他像一只笼子里的雏鸟，总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窥探着这个世界。

        萧翊看着眼前的男孩，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挚，男孩正直舞灼之年，生得骨肉均亭，因为年纪尚小，骨骼稚嫩青涩地像一抹翠竹。

        萧翊见凤虞疏离陌生的眼神也不恼，反而心痒痒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有紫藤花的香气呢。

        萧翊双眼微眯，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往空气里轻嗅了一下，像只在识别主人身上气息的小狗狗，然后得意地微微点头。

        找到你了呢，我的——虞美人。

        经过萧翊的简单介绍，凤虞这才知道萧翊的母亲慎安郡主和傅兰庚的母亲是亲姐妹，都是先陈留王的两位嫡亲妹妹，后各嫁给一方诸侯，据说傅兰庚的母亲对萧翊这个侄儿非常疼爱。

        既然凤虞叫傅兰庚哥哥，那叫上一句表哥也确实合理。

        其实傅兰庚在给凤虞介绍燕都的世家关系也曾着重给他介绍过几个人，其中一位便是眼前的萧翊，此人是中山王世子，人称中山小霸王，上能提枪上阵杀敌，下能与纨绔子弟缠绵温柔乡，为人八面玲珑，燕都的子弟没有和他合不来的，除了……雍王李星阑。

        此人可以结交。

        凤虞得出如此结论，然后认真打量了一下萧翊，但见眼前人眉眼风流毓秀，意气风发，心中不由萌发出一丝好感来。

        不过，这么重要的姻亲关系，为什么哥哥没跟他说呢？难道是关系不好吗？

        凤虞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然后便被萧翊的插科打诨吸引住了。

        萧翊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便知他是那种极为自信的人，像是诗文所说的“鲜风怒马少年郎”，眉眼间都是以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哪怕是现在这样讨好似地讲趣事都不显谄媚和庸俗。

        凤虞很欣赏他这份从容和自信。

        凤虞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萧翊讲话，然后便被他话里的各种趣事吸引住了。

        在外人眼里，凤虞就像那吴敬梓笔下骄矜高傲不苟言笑的贵族少爷，而萧翊则是为了追逐他的一抹笑意，而奋不顾身投向关押饿狼的囚笼的杂耍艺人。

        “苍梧山？”

        凤虞难得开口道，他声音清泠地似玉珠落盘，让人联想到了三月的雨。

        听他开口，萧翊眼神亮了亮，以为他对苍梧山敢兴趣，继续道：“是呀，我父王的军队就驻扎在苍梧山附近，我从小就和父王在军队长大，那里的雪可美了，可偏偏是那样的时节，苍梧山竟然有盛开的虞美人呢，真是不可思议……”

        苍梧山是大齐最北境的一座大山，终年积雪，宛若无人之境。

        萧翊絮絮叨叨时，凤虞眼神迷茫了一下，像是在怀念什么，然后罕见地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容，像是在夸奖道：“中山王的铁骑兵团镇守雁门关，多年来抵御戎狄入侵，真是了不起。”

        “啊，这也不算什么，”萧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语气却坚定道：“不过，总有一天，我和父王一定会把燕云十六州收复的。”

        二十年前戎狄入侵中原，公西谨叛降戎狄大汗后，燕云十六州便落到了戎狄人手里，五年前幼帝鲁莽冒进，御驾亲征想收复失地，结果却险些被戎狄活捉，还害得雁门关以南几里的百姓又一次遭受了二十年前的屠杀。

        燕云十六州，是所有大齐子民的痛。

        可能是察觉了空气里凝重的气息，萧翊岔开了话题，给凤虞讲起了军队里的趣事：“军队里那群汉子都是些到了年纪的饿狼，父王军纪又严，每到了晚上，对于那群糙汉来说都是一次生活方式的重大抉择呢，哼哼哼。”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凤虞眼里闪过诧异的光，用好奇探索的眼光看向萧翊。

        萧翊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生怕他误会了，连忙摆着手解释道：“我可没有那样痛苦抉择的时候，我本来就不是——，啊不对，我是。啊，也不对——”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什么呀？

        萧翊差点就手舞足蹈地向凤虞解释了，可要解释什么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呢。

        这时，凤虞眼神不经意往萧翊身上一扫，居然看见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

        一见到那个东西，一股阴冷的凉意从他脊背处蔓延，不自觉便冒了一背的冷汗。

        怎么会……那枚簪子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你——”

        “晏晏。”

        凤虞正要开口询问，远处的魏其侯朝他招了招手，身边站着傅兰庚，傅兰庚看到凤虞和萧翊站在一起时，脸色好像一下就垮了下来，但他隐藏的很好，没人看出他心底的不悦。

        凤虞只得把疑问压到了肚子里，但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敏感的神经又一次发出了警告。

        萧翊对着凤虞的背影看了良久，眼神在他脊背那里不自觉地打转，然后又低头瞥了一眼腰间荷包里像是不经意间露出的那枚虞美人发簪，脸上露出一抹很微妙的笑容。

        果然，就是你。

        我的——虞美人。

        “这是我的小儿子林钟晏，失散多年后又回到了我身边，以后我们一家人便是团聚了。”

        魏其侯宣布凤虞身份时，左手握着凤虞，右手握着傅兰庚，像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而后，魏其侯便带着凤虞去和八大亲王一一认识，首先会见的便是萧翊的父亲中山王。

        凤虞恭敬请安道：“萧伯父好。”

        “贤侄不必多礼。恭喜林兄，虎父无犬子，林兄的儿子都是人中龙凤。”

        中山王是个清瘦高挑的男子，眉眼残留着几分年轻时的俊美，但总觉得有些阴鸷和刻薄，眼神中总有种深不可测的味道。

        很难想象出这人会是英姿勃发的萧翊的父亲。

        凤虞向中山王打招呼时，萧翊就站在中山王的身后朝凤虞调皮地眨眼，但凤虞却对这人有了丝忌惮：

        为什么在花街落下了那枚簪子会在这人身上，他不记得有招待过这样的客人，而且，也没有客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呀？

        虽然凤虞心中有万般疑惑未解，眼下却只能把这些话都咽到肚子里，随着魏其侯去见其他亲王。

        其中让凤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广陵王和陈留王：广陵王痴肥得像那饭桌上雪白的猪脑花，可他却是齐室血脉，有着尊贵的李姓，但凤虞被这位长辈拉住手谆谆教导时，总觉得手上糊了好大一坨猪油。

        而陈留王是八大亲王里唯一的女爵爷，三十多年的年纪，眉眼深不可测，望向凤虞时嘴角含着浅笑，让人猜不出她心底的想法。

        据说这位先陈留王的妾室在先王驾崩后直接架空了年幼的世子，是为窃国者，但陈留上下被她牢牢把控，没有切实的利益，谁管那年幼的世子死活。

        凤虞很佩服她，不由地多看了这位女爵爷几眼。

        然后……便是眼前这位雍王了。

        啊，是帮他解开衣带的人。

        凤虞认出了眼前的男子，眼睛微微睁大。

        哥哥跟他讲述过：雍王李星阑是除去八大亲王以外的另一位亲王，是幼帝的亲哥哥，但却不受姜太后待见，空有亲王的头衔却无实权，连议政王大臣会都没有资格进入。

        李星阑和林程交好，便是为了林程登上世子之位后能为他运作一番，而凤虞的横空出世打乱了两人的计划，凤虞和白鹭遇上的绑匪很有可能就是李星阑和林程派来的。

        这李星阑也是萧翊的头号死对头，两人一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模样，谁看了都得退避三舍，生怕连累到自己。

        这人应该离远一点。

        凤虞得出这般结论，于是面对李星阑只是淡淡道：“参见雍王殿下。”

        “林家弟弟不必如此多礼。”

        李星阑收回了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光，温和道。

        但心里暗自嘀咕：原来这人竟然是林程从小走丢的弟弟？怎么会……

        这时，李星阑耳边又不由地浮现出林程的话：“哼，瞧他那副模样，星阑你是不知道，他可是从那勾栏里被找到的，鬼知道他身上枕了多少人。啧，不过那身段不错，比那凌云阁的窑姐还要风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男人入肉出来的……”

        一番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既馋人家身子又觉得人家下贱，真真是把丑恶嘴脸彰显到了极致。

        哦？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李星阑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凤虞，眼里流露出算计的光：哼，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这林钟晏也是魏其侯的儿子，而且更受宠，大不了，换一个目标。

        凤虞并不知道李星阑对他的各种算计思量，也没太看重这没有实权的亲王，他只是含着笑跟随魏其侯去认识这燕都的各个大人物，每个见到他都要夸一句：魏其侯又有了个好儿子。

        各种夸耀之词不绝如缕，无论了不了解凤虞这个人，反正把那好话往他身上一堆，像是把华丽的羽毛往山鸡身上一股脑装饰后，山鸡便真的能凤凰了。

        但凤虞不否认，他很高兴，他面色清冷平静，眼神也像冰雪一样干净，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啊。

        到了晚上时，魏其侯准备的烟花在燕都上空炸开，那样绚烂的色彩，仿佛在预示着他辉煌的后半生。

        但他不知，烟火易冷，骤然的绚丽后，留下的只会是一片萧瑟的残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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