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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时间过得很快,凤虞刚到东京时,正直春江水暖,而如今,残菊经霜,枫叶满地,幽艳如锦,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国子监考核结束那天,傅兰庚亲自把凤虞接回侯府。

        “这次策论的题目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1我温课时遇上过相似的论题……呵,倒是个有意思的论题。”

        凤虞一边简单诉述着自己的作答,一边扶着傅兰庚的手上了马车。

        国子监的这次考核,关乎凤虞能不能拿到明年岱宗之盟的求学名额。

        只有得到岱宗之盟的认可,才有角逐世子之位的资格,和雍王的交易倒是只是锦上添花。

        考场外停靠着不少贵族世家子弟的马车,但其中最亮眼的还是魏其侯府的马车,还有马车旁的那个人。

        傅兰庚一袭白衣,矜贵得体,已经完全没有了被郡主鞭打时的狼狈凄惨。

        从他站到国子监那一刻起,无数视线都克制不住地落在他身上。

        为他太师的身份,也为他迥异凡人的高贵气度,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外人对他的称誉确是名副其实的,其威仪之甚,让众人皆不敢上前攀扯寒暄。

        两人离去后,身后有人不由感慨道:“这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今儿个算是见着了,还一见就是俩儿。”

        “是呀,我刚才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那小公子也是如此,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风韵娴雅之姿。听说,学问和才艺也是不俗的。我要有这么个弟弟,恨不得把他藏起来,再不让人见到呢。”

        “你也不看人家的身份,虽然不是李姓,但也是高祖之后,哪是凡人能比的。”

        ……

        世家贵族皆是自恃身份、自命不凡之人,对平民出身的学子官员们都暗自鄙夷不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在他们这儿行不动,山鸡窝里出来的,又哪里会变成金凤凰。2

        可笑可笑,也只有像傅兰庚和凤虞这般出身高贵之人,才当得起如此品貌和才华,甚至还长了他们的脸呢。

        可惜喽,要是他们知道凤虞的身世,怕不得打肿自己的脸。

        “哥哥,我真的要继续和雍王这样吗?我……我不想。”

        凤虞和傅兰庚交谈了策论作答后,想起哥哥让他对李星阑接下来的应付,顿觉不适。

        既是讨厌那种身不由己,受制于人的感觉,也是为哥哥那么轻易就把他让出去感到难过。

        而且,雍王他……

        凤虞想起李星阑平日对他的态度,心头涌上一股烦躁和无奈。

        虽然那人对他很好,平日嘘寒问暖不说,还将雍王府的一间院舍清理出来作为他的住室,还了一大笔银子让工匠加以改造。

        住舍装点了各色林木假山,奢华优胜至极,廊下挖了个泉池,立面放了两只野鸳鸯。

        都到了这地步,凤虞哪会不明白这人的意思:他是在修建爱巢呢。

        可我并不爱他呀。

        每每想起这一点,风虞心中都不免郁悒。

        傅兰庚数着左手腕上的红莲佛珠,从凤虞踌躇不安的脸上扫过,道:“为什么不想。”

        他的爱实在是太冷静,即使这时都还在权衡利弊。

        凤虞和雍王纠葛的好处:一,和雍王联手,让凤虞坐稳魏其侯世子之位。

        二,帮助雍王进入摄政王大臣会,从此自立门户,彻底离间太后和雍王,让幼帝孤立无援。

        三,搅乱摄政王大臣会的局面,两个同一阵营的新人足以让内部大洗牌。

        ……

        坏处:凤虞不高兴。

        至于傅兰庚自己……高不高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达成目的。

        “因为我不爱他呀,我只想和哥哥一起。”

        凤虞依赖地望着傅兰庚,眼中闪过几分孩子般的不满和埋怨,教人疼爱怜惜。

        傅兰庚突然想到那天密室的情景,原本的安抚劝导之词梗在喉间,不由反问自己:你愿意把完全属于你的东西分享给别人吗?

        他不愿意。

        可是,这是一件完美的复仇工具,与你后面的筹谋息息相关呢。

        ……那这,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果把这风虞和复仇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到底哪边会更胜一筹,因为他从出生起就被告知:复仇便是你活下去的目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傅兰庚沉吟良久,像往常那般温柔地摸着凤虞的鬓发,安慰道:“让哥哥再想想。”

        语气里有些许敷衍的味道。

        凤虞有些失望,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沉默着没再交谈。

        但凤虞不由想着:原来,哥哥没把他放在第一顺位。

        哥哥……是什么时候变了?

        京中接连传来好事,在明年的岱宗之盟名额发布前,定北王钟离苍从南方绞杀蛮族回来了,还带了一千多名蛮族俘虏。

        摄政王大臣会吵了几天该如何处理这群俘虏,幼帝仁慈,本欲释放这群俘虏,但像广陵王这样的激进派可不会同意,恨不得把这群逆贼扒皮抽筋。

        后来拍板做了最后的决定:拖到午门全砍了,行刑那天把世家和百姓都叫过来看看,让他们知道这就是谋逆的下场。

        行刑那天,仪式十分盛大,所有的王亲贵族都到场了,包括宫内的皇后、太后,还有太妃。

        午门的凤凰台前几十名乐人绕成圆阵,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鼓声惊天动地,舞女飞扬的彩带合着唐歌,美不胜收。

        仿佛这是一场贵族的欢宴,而不是行刑前最后的挽歌。

        歌舞声都平息后,从一群舞者中踏出两个少年,穿着绫罗礼服,带着高高的帽子,姿态高贵优雅。

        其中一个身着紫红色的礼服,合着秋风之声而来,仿佛他踏出第一步时,漫天飞舞的紫藤花便化身为他。

        这美貌的男孩既有少年的青涩懵懂,又显得风流妩媚,翩若人间惊鸿客,直教人萌发轻率之心呢。

        这人便是凤虞了,他从祭祀手里接过香,亲手插在了午门的大鼎香炉中,口中念了几句悼词,面容严肃,便是行刑前最后的仪式了。

        祭祀双手合十,以示恭敬。

        这是大齐的习俗,在重大处决前选两名貌美的贵族男孩行祭祀之礼,以抚慰上天的好生之德。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凤虞,那种光艳照人的姿容,简直让人惊恐万分,觉得这人不似世间人呢。

        旁边的那位贵族少年既是姿容不俗,但在凤虞面前,都成了陪衬绿叶罢了。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以手扶额,目瞪口呆,愈发欢欣鼓舞地笑着,好像他们要看的不是砍头,而是世家贵族对他们炫耀的这两个人儿呢。

        钟离苍头一个开口调笑:“林兄,你这儿子生得倒是极好,只可惜不是个女儿,这带出来多有面子呀。”

        不过钟离苍想起他醉酒后调戏人家儿子的事,这时不由有些心虚。

        萧翊的父亲中山王含笑道:“儿子又怎么样,即是疼爱,又这般不俗,让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才好。”

        魏其侯当然不晓得钟离苍这老匹夫调戏过他儿子,还想过认他做岳父,不然哪会这般和声和气。

        要是知道,不摁这人一坨子不算数,这为老不尊的老货。

        见众人这般夸赞,魏其侯无不喜悦道:“我这小儿子最是乖巧惹人疼的,我是真心爱他。”

        说着侯爷脸上浮现几分难过:“他娘英年早逝,他早年又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容易才找了回来,往后定要好生补偿他。”

        听魏其侯这么说,众人脸上皆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这魏其侯府里的嫡庶妻妾之争,众人皆有所耳闻。

        如今看侯爷的样子,怕是心里有偏爱,本想着长子母家实力强硬,这就压了那小公子一筹,现在看来,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呢。

        这时,中山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到底是谁生的孩子更重要。”

        魏其侯本笑呵呵的,听这中山王一说,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收敛了,状若威胁地瞥了中山王一眼。

        中山王垂眸饮茶,含笑不语。

        这般喧哗,让引起了上座的太后的注意。

        行刑尚未开始,小皇帝坐在上位,手里捧着茶杯,旁边分别坐着皇后和太后,皇后是胶东王嫡女,刚入宫三个月。

        太妃和雍王坐在侧位,两人说着话,亲密的样子倒是亲母子,让太后眉头颦蹙。

        见底下一阵喧哗,太后开口道:“这下面是在吵什么,闹哄哄的,不像话。”

        他们距离祭台有些远,太后眼睛又不太好,看得不真切,也瞧见个紫红色的身影从祭台上走了下来,那身段倒是极优雅端庄的。

        慈宁宫的女官绣容姑姑附在她耳边回话道:“这次祭香的是魏其侯家的小公子,生得极好,不似凡人呢。”

        太后也有些好奇:“真有这般好?等结束后,把他领到铜雀台那儿来,让哀家见识见识。”

        今天行刑后,太后安排了京中贵妇一起上铜雀台听戏。

        李星阑出声道:“儿子素来和他交好,便让儿子等会去叫他。”

        太后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这时,太妃笑盈盈出声道:“说来,这小公子和哀家其实倒有断渊源呢。”

        见太后和李星阑都看向她,她才慢条斯理道:“这小公子的母亲是哀家娘家一个庶妹,虽然出身卑贱,姿容倒是不俗,还和哀家姐姐有几分相似,她那时在哀家姐姐房里伺候。姐姐入宫后,便被魏其侯纳入了侯府。这么讲,阑儿你唤他一句表弟也是可以的。”

        太后听完就打消了见那小公子的念头,偏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收回。

        和太妃搭上边的,都不算好的,嫌恶还来不及。

        太后做妃子的时候,太妃的姐姐宸妃正受宠,先帝爱她非比寻常。

        太后娘家犯事,太后遭了嫌弃,先帝就把刚生下来的李星阑抱去给宸妃抚养,后来宸妃也生下了九皇子,先帝日日守在她们母子身边。

        可怜宸妃命短,蒹葭宫失火时,母子两人都丧生火海。

        先帝思念她,又把宸妃的妹妹召进了宫,就是如今的太妃。

        太妃和太后斗了数年,终究还是太后扶持幼子登基,赢了这一局。

        夹在中间的李星阑就尴尬了,生恩养恩两难全,太妃又素来会是挑拨离间的,不仅母子关系疏远,李星阑和亲弟弟也不见得亲密,宫中唯和亲妹妹静安公主关系融洽。

        李星阑第一次听说晏晏的身世,笑道:“真是表弟,原是宸娘娘家中的亲戚,怪道能生出那样的小公子。想来,她虽命薄,福气倒是深厚的,能生下那样的孩子。”

        太后心里冷笑:她也就那张脸能看,蠢钝如猪的玩意。

        小皇帝从头到尾都没答话,白着一张脸,像是在恐惧什么。

        这时,行刑开始了,十几个囚犯被压了上来,每个都衣衫褴褛,面色青白。

        鼓声奏起,刀起,落下。

        人的脖子软得像水豆腐,血哗啦啦地直往下淌。

        围观的百姓都叫好。

        小皇帝脸色更白了,险些坐不住。

        李星阑睨了他一眼,故意大声道:“有个人的脖子可真硬,这刽子手都砍了好几次了,怎么还不见断气。”

        太妃也笑道:“你堂兄上去了,让他去,他的刀快。”

        李星阑想了一下,笑道:“还是太师更快。”

        太妃又道:“哎,你堂兄怎么从中间把人砍断呀,这可死不了,那人还在用血写字,写的什么呀?”

        李星阑道:“据说曾经有人被腰斩后,写了几十个反字才断气的呢,连肠子都……”

        “你给我闭嘴!”

        太后见皇帝都要晕厥的模样,呵斥李星阑道,表情恨不得吃了他们。

        李星阑冷眼瞧着,他素来瞧不上这个软弱的弟弟,觉得这人哪像个皇帝。

        他径直起身道:“儿子想念魏其侯家的小公子,便退下了,待会儿带他来见母后。”

        说罢便甩袖离开,连背影都透着乖张和不逊。

        身后,小皇帝尖声喊道:“朕要相父,相父呢?狗奴才,去!给朕找相父!”

        小皇帝喊的是傅兰庚,却像是在喊他的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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