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平野春夜，虫鸣窸窣，人与动物都已安睡，只有长曲河盛着银白月光，一路蜿蜒，穿过田舍，最终消失在民居后头。

        倒是一派田园好风光。

        姜鹤收回目光,幽幽叹气——如果这水里没藏着一大堆尸鬼就更好了。

        她再度看向脚边，缓慢流动的水面下，正有一团团人脸模样的黑影，随着水波荡漾，时大时小，好像努力扒拉着往上游。

        姜鹤估摸，至多再一个晚上，这些尸鬼就能爬上岸来，把村子里的人吃干净。

        “师兄，咱们该怎么办？”一个又轻又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姜鹤中断思绪，向左侧偏头，原来她身边还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皆着白衣，端的是仙风玉骨。

        此时那男子正俯首观察，女子环抱双臂，眉头微蹙，玉箫在手指间闪烁微光，“尸鬼食人，又不惧凡铁，我看这小村子也不像有仙门护辖的样子。如果咱们放任不管，村里的人可就遭殃了。”

        “清容师妹说得对，”男子抬起头来，面色严肃，“修行之人本就应当诛邪除魔，我等玉徽山门人，岂能纵容妖物？再说区区尸鬼，没有神智，不成气候，我们三人尽可除之。”

        两人一唱一和，把正派修士的风骨拿捏了个十成十，姜鹤在旁边听得想鼓掌，但这手还没来得及抬，就发现了不对，“咳，清和道友，”她斟酌着发言，“难不成，你们还有同门要来？”

        “同门？”两人齐齐投来疑惑的目光，“没有啊。”

        姜鹤越发干笑，“那这个第三人？”

        “当然是你啦！”清容睁大杏眼，好像有点吃惊，“何江姑娘，难道你不想救救这些无辜的凡人吗？”

        也不是不想啦

        姜鹤瞟了眼任务面板上亮闪闪的‘回归任务：守护长曲（0/1）’，又看看这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

        可是怎么总觉得，会白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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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鹤有个平平无奇的小秘密。

        这世界是本名为《魔天》的书，而今天是她穿到书里的第一百年。

        书里的世界能修仙能长生，她资质上佳，还拜入了大陆上一等一的仙门，前途可谓光明。

        然而就一点不好，这个仙门出了个大魔头，会在故事开始时从魔境归来，然后放火烧山，屠戮全门。

        姜鹤进了山头，才捡回记忆，跑是来不及了，硬着头皮选了个稳妥师父，接着又听说，宗主那惊才绝艳的大弟子沈行云，英年早夭，陨落魔境。

        沈行云=主角魔境=黑化

        姜鹤：完蛋。

        决定性的事件已经发生，抱大腿是赶不上趟了。

        但是姜鹤熟知剧情，并不特别慌张，两百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力求能在剧情杀前准备充裕，全身而退，然后致力于修行大业，争取与天同寿。

        在此之前，当然是窝在自家师门，背靠大树好乘凉，能薅一点是一点。

        这个计划原本清晰又可行，掐着点儿逃跑，有什么难的？

        结果就在剧情开始的百日倒计时，准备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这天，她又穿了，跟着一起出现的，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系统。

        行，至少知道怎么回去，不抓瞎。

        凭借在外闯荡的丰富经验，姜鹤在穿越后的第一时间改形易貌，还换了身衣服。

        幸好她动作快，因为下一秒，两个自称‘玉徽山’传人的就出现了，白衣飘飘，持萧佩剑。

        信息是做任务的第一要素，而这两个恰到好处出现的修行者，简直是贴心的新手引导npc。姜鹤果断给自己安排了个云游散修的身份，上前搭话。

        这两人一看就是在山里苦修长大，与世隔绝，不大的心眼子全用在了谈恋爱上，三言两语间就将姜鹤引为至交。

        一番交谈后，姜鹤搞清楚了这还是《魔天》的世界，只是回到了‘过去’的时间段。

        他们所处区域，是凡人国度边界，再往外穿过数百里的无人区，就是魔境。

        而此时，三人查看完了水中尸鬼，姜鹤眼神在回归任务四个字上转了两三圈，觉得这事还是要认真对待，毕竟她两百年的家当还在青城剑宗放着，有剧本的世界总比没有的更安全。

        “如清和道友所说，不能放任邪魔不管，”她正色道，“只是我不同二位，只是一介散修，实力低微，现在也不过刚刚筑基，实在是”

        说道最后，脸上逐渐浮现出惭愧的神色。

        “不妨事，”清容笑得很是自豪，“师兄已是突破在望，现在——”她突然捂住自己嘴巴，显然是发现自己说得太多。

        清和拍了拍自家师妹的头，又对着姜鹤说：“何江道友既然擅长阵法，只需看顾好凡人即可，剩下的我与师妹尽可应付。”

        筑基巅峰嘛。

        姜鹤打照面时就看出了两人的修为，此时便在心里给她补充完整。百来年的筑基巅峰，资质绝不算差，应付尸鬼已是绰绰有余了。

        但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清和道友，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这尸鬼是哪路来的邪魔？”

        “这尸鬼，其实是凡人之躯受魔气侵染而成，被魔气驱使，喜阴畏阳，好食人血肉，能寻阳气而行，多见于魔界边境”清和侃侃而谈。

        姜鹤听着不住点头——果然是科班出身，大家的教材都相同，这些话就跟《妖魔录》上记载的一样。

        “我有个疑问，”她突然插嘴，一副疑惑不解地样子，“既然是魔气驱使，那长曲离魔界尚有百里之远，如何能影响到这里呢？”

        此言一出，清和清容两人都有点愣住了。

        好家伙，你们是真的一点没想啊！姜鹤忍不住在心里扶额，这就是只会背参考答案的结果。

        “八成是顺水流来的吧？”清容做出猜测，“兴许魔界又扩大了？师父说每隔五十年魔界就会蔓延一段呢！”

        清河皱眉沉思，明显不太赞同师妹的说法。

        这两个猜测也确实站不住脚：尸鬼虽然顺水而来，但这一路上如果魔气断绝，就会自然化为河底沉尸；而魔境的日渐扩大，也只是毫厘之差，绝不可能陡然越过百里。

        姜鹤一时半会没什么头绪，此时点出来，也只是为了给两个初出茅庐的提提醒——这些尸鬼没有你们想的简单，可别轻敌送命。

        “可是，可是师兄，我们总不能不管吧”半天没人回应，清容声音都弱了，可怜巴巴地扯着自家师兄衣角。

        清和回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何江道友，看来此行没有我想得这么简单，我二人甘愿冒险，如果道友你觉得不妥，尽可离去。”他抱拳言道，目光澄澈。

        姜鹤当然是不可能走的。

        天边泛起微白，河中的尸鬼挣扎一夜无果，开始逐渐隐没，三人商讨了大略方案，便往村中去。

        清和找到村内大户，请出家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让他组织全村的人汇聚到一处，而姜鹤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人。

        村民们奔走相告，清和清容则是在河岸寻地调息，各处都忙忙碌碌，无暇他顾。

        姜鹤在离河稍远的空地画了个大圈，比划了一下，感觉能装下一百三十一口人，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锦袋。

        锦袋外表虽小，内里乾坤却大，姜鹤从中取出许多灵石。

        这些银白的石头被她化为一股灵流，绕着地上的圈排列出复杂的符文，她画一个数一个，直到第一百七十四下，银白微光渐次闪现，所有符文连成头尾相交的圆，最终消失在泥土中。

        一百七十四块灵石。

        姜鹤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默默安慰自己：有个护灵阵打底，好歹能保护这群凡人，要不然人死了，岂不是给自己积恶业？说起来，自己能不能想办法从清河那里搞点钱呢？他像是很有些积蓄的样子

        思绪游离间，已是日头高悬，村民们食过晌午，带着干粮棉被，陆续赶来。

        姜鹤仿佛景区售票员，数着人一个个进入阵中，这些村民不住地道谢感恩，直把她当成了专程来救苦救难的菩萨，甚至有人想将一只老母鸡“献”给她。

        “自家养的，下蛋厉害着呢！”说话的妇人眼睛亮闪闪，一手牵着小孩，一手抱着鸡。她自个儿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裳，那只老母鸡却用花布裹好，连尖嘴上都系了红绳。

        “仙长要你的鸡干啥哟，尽添乱！”有人责怪道。

        姜鹤确实想不出自己拿这‘下蛋好手’有什么用，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接了过来。

        妇人欣喜异常，拉着女儿连连揖首。

        就当她那二百七十四块灵石的找补吧。

        姜鹤抱着这团热乎乎的扁毛畜生，问留在身边的老丈，“人齐了吗？”

        老丈姓秦，形同村长，也就是最开始联络众人的那位，快要满六十了，但好在眼不太花。

        他一路看来心里有数，此时便对着姜鹤说，“还差两个，他们住东头河边，兴许是没听到。”

        “哦？”姜鹤抬头看天，日头已有了西斜的迹象，“那我去找人来好了。”说着，便欲一展衣袍。

        “仙长，您有所不知”这时，那秦老丈却两步走到姜鹤面前，拱手行礼，挡住她的去路，面露难色。

        “小宝他娘是个疯子。”

        “啥？”姜鹤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懵了。

        “就是还没来的那对母子。”秦老丈搓着手叹气。

        原来这住在村东头的一家人，名为元娘，还有一个捡来的儿子，唤作小宝。

        元娘有疯病，一月里总有大半的时间忙于哭笑疯叫，漫山遍野地跑；另一小半则疯得不太明显，只是长时间的发呆，或是喃喃自语。

        “仙长，小宝这孩子，是有点邪性的。”秦老头话一出口，又好像有点后悔，“我原不该这么说的，他是个好孩子，孝顺，懂事，这么小就开始照顾人。可村里”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词，那双老树皮似的手揪得更紧了。

        “元娘以前是不疯的，她丈夫早死，没有孩子，后来在河边上捡了个还没断奶的娃娃，高兴得很，这家借一碗奶，那家续一碗米汤，孩子也就养大了。那就是小宝。”

        “小宝养到五岁，元娘就开始渐渐疯了，起先只是呆了些，后头小宝一天天长大，她的疯病就一天天严重，等小宝长到八岁，元娘已完全认不得人了。”

        “那时候村里就有些传言，说元娘是被小宝给害了，这是个上门来的灾星！小宝听了，便带着元娘搬到村外头。”

        “村里也还是接济他们娘俩，我还时常使唤大儿子往东头看看，结果那一日，我大儿子一瘸一拐地回来，说是在那边的林子里看到了两眼睛发红光的东西，像是小宝。我告诫他不准出去乱说，那肯定是狼，可连我自己都晓得，长曲哪里有过什么狼呢？”

        “就在昨日，我小孙子回来说，小宝落到河里了，但又自己爬上来了，怪得很。我原本没在意，可是今天就出了这样的大祸事。村里人就又闹了起来，仙长您说，这事难不成，真和那孩子有关联？”

        他一气儿说了许多，浑浊的双目直直地看着姜鹤，好像希望她能从中体会出什么来。

        而姜鹤，她觉得这个故事逻辑性十分牵强，很像是村里人为了赶走累赘，牵造附会、封建迷信的那一套。

        病了就是这孩子克的，摔了就是这孩子吓的，现在尸鬼上门，还是这孩子带来的。

        就算是书里那个魔星降世似的主角，在小学生年纪时，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本事应该没有吧？

        谨慎起见，姜鹤在认真思考后，问了秦老头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个小宝，他的大名应该不是沈行云吧？”

        秦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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