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恶念起时

这段典故，张蓿可没听他们讲到过，他不由大感兴趣，“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二宝就绘声绘色，在癞子爷的从旁帮助下，将他们那晚在土地庙的经历，全须全尾的讲述了一遍。

        小孩儿还着重描画了一番，他是如何智勇双全，如何力挽狂澜，救他癞子爷逃出生天的情节。

        张蓿便很认真的点头，一脸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还是陈稷，你未来要认、现在还没认成功的师父，救了你们两条小命呀。”

        二宝忍不住嘟起了小嘴巴，有些小不痛快了。

        但还是干脆的承认了，厚颜道：“是呀，就是我师父来了，就吓走了坏人，救了我们呢。他可厉害可厉害了，会骑大马，会耍大刀，会吓跑坏人，还会把我的牙齿抛高高呢。”

        张蓿开始听着还有些不爽，听到后来就乐了，骑大马耍大刀这描述，和耍杂技的差不多了。

        等听到最后，就有些呆滞了，“抛高高？”

        二宝就把他在土地庙里和陈稷相遇，还有给卫雩喂粥赚饭食的那段，没有一点错漏的，说出来了。

        小孩儿稍稍添加了一些他个人的自我感受，比如陈稷的不中用啦，他的聪明能干啦，卫雩对他的喜爱啦之类的。

        这一段说出来，既是对陈稷的当众处刑，也是对卫雩的当众处刑。

        然而，一个当事人不在现场，另一个虽恨不得掩面而逃，但还是强撑着坐在那儿，竭力假装若无其事，只脸上的绯红出卖了她。

        但，好看的人害起羞来，只会更加好看呀。

        他们一行，不是豁达的老男人，就是宽容的大男孩，以及总会成为成熟大男人的男孩子们。

        当然就更加能够体谅啦。

        于是个个只装作不知，忙忙转移了话题，去转接另一个不在场的重要当事人，“这陈稷，到底跑哪去了，天都快亮了呢。”

        用这个男人来转移话题，谁也不会有一丁点心虚的。

        毕竟，不在桌边的人，就得在人的嘴边呀。

        正快马加鞭赶来的陈稷：

        咚咚，门外忽然响起了轻微却急促的敲门声。

        屋里的几个，立刻住了话头，相互对望一眼，癞子爷就操了木柴棒，背持在身后，去开门。

        才开出一道门缝，一个瘦得跟只猫儿似的小孩子，就扒着门槛儿，一骨碌嘟，滚进来了。

        不待爬起来，就昂着小脑袋，对他们急急低语道：“你们快走，我大伯他们要抢你们呢，好多人呢！”

        众人毛发倒立，悚然大惊。

        小孩子已经倒转身子，一骨碌嘟，又爬出去了，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卫雩立刻道：“走！什么也别拿，望南走，出山口，去跟陈稷会和。”

        癞子爷抱起二宝，张蓿背起卫雩，老大夫骑上毛驴，叫上黄黄狗爷，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一股脑就往外头冲去。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太阳还没完全出来。

        老村长家的女人孩子，没有睡懒觉的，都早早起来了。

        被他们这般雷厉风行，给唬了一大跳，一个个就愣在了当地，瞪着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被火烧了屁股似的，狂奔而去。

        一家子还没回过神呢，然后就见狗生拉了他媳妇儿，一个抱了一个孩子，也跟着往外奔。

        狗生娘就忍不住唤他：“狗生啊，你要带你媳妇娃儿去哪啊？”

        狗生就顿住了脚，拉着媳妇娃儿，回过头，给他老娘结结实实，嗑了三个响头。

        “娘啊，儿子不孝，我们一家子也没几个了，就是死也想死一块儿的，这就出去自个给自个挣命。以后是死是活，您和爹也别挂在心上了，都是我们的命”

        他一口气说完心里话，狠擦了把眼泪，眼眶红红的，抱起儿子，拽着他媳妇儿，就一边哭，一边头也不回的跑了。

        另一边，隔了几户人家，狗生他爹正苦口婆心，劝说他大儿子和村里其他男人勿动妄念呢。

        老村长昨夜特特把他二儿子赶了出去，和他大儿子翻来覆去说了大半夜的话。

        结果一觉醒来，全白搭了。

        他一醒来，发现老大没了踪影，就直觉不好，都懒得去打骂偷偷烧柴火的老二一家子，就忙忙先去找人。

        果然，在村子里集会的地方，找到了人。

        他涨红了老脸，挤在一堆人中间，嚷嚷的声嘶力竭，“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是要命的事呀！会出人命的呀！”

        他大儿子推开他，毫不客气的拆他台子，“怕他个鸟，他们才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我们这么多人呢，一起上还怕干不死两个瘦巴巴的小子！”

        他继续鼓动道：“他们有大狗子，还有大驴子，好多好多肉呢，杀了都够我们所有人吃好几天了。昨儿不过在我家借宿，就我家老二那破房子，一出手就是一大串铜钱呢，肯定很有钱。”

        “就是那病怏怏的小娘子，长得可稀罕了，转手卖了，也能得一大笔钱！还有个小孩子，卖了也能得几个钱。这白得的钱，都不知道够我们买多少肉吃，吃都吃不完的大肉呀。”

        男人们听得眼里冒绿光，被大肉谗得口水横流，空荡荡的胃里火烧一样，烧得他们几乎理智全无。

        老村长见他大儿子执迷不悟，还在不遗余力的鼓动村人，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死亡。

        他指着他家老大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羔子，你怎么不提人家还有一个带大刀的同伴呢，等人骑了大马杀回来，我们整个村一个都逃不过！”

        老大全然不在乎的道：“去个镇上要多久，天都亮了还没回来，不是路上摔死跌死了，就是一个人害怕先跑了。”

        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的老村长：

        老子他娘的真是信了你个龟儿子的邪！

        昨儿人在跟前时，还怕得跟只小鹌鹑似的，睡一觉起来没见人，小鸟胆儿就膨胀起来了怎么着？

        欺软怕硬还不长眼的狗东西，那明明是把杀人当饭吃的真狠人，会害怕你这么个没卵蛋的烂泥巴渣渣？

        想死也不要拉着全村人一起去死呀！

        老村长心里那个悔啊恨啊。真恨不得把他这儿子生下来就当胎衣扔了，他娘的养个胎衣都比养他强。

        这他娘的闯的可是灭家灭族的大祸呀！

        然而，他大儿子已经全然失了智，被心底的恶念和不劳而获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大伙儿挣死挣活的，不就是想让家里人能填饱肚子？我们也都是为了家里人活下去啊，又有什么错？别人不死，就是我们死，凭什么放不相干的人吃香喝辣，却让我们家里人活活饿死？”

        他转头劝他爹，“爹啊，大家都快要饿死了，反正都是个死，做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他仿佛看到了事成之后的大好前程，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只觉浑身都是胆，兴冲冲就做起安排来，“先把他同伴绑了，畜生杀了吃肉，男的也杀了，女的和小孩留着卖钱，就算他回来了又怎么样，我们把他骗来杀了不就行了！”

        “等我们吃饱了有力气了也有钱了，我们就去奔了隔壁，也去吃香喝辣的去。大牛有根好几个都在那呢，说好了成了就接应同乡的，大家一起奔快活去，不好吗？！”

        男人们听了，不觉轰然应好，一个个攥紧了拳头，握紧了手头的器械。

        正在群情激动之时，一个小孩奔过来了，“爹，爷，客人走啦，二叔一家也跟着走啦，奶叫你们回去呢！”

        他爹他爷都呆了一下，异口同声道：“你说谁走了？”

        小孩就大声嚷道：“客人走啦，二叔家走啦，全都走啦！”

        他爹就操起一把锄头，头一个往外奔，大吼道：“把能动的都叫上，不能让活命的大肉跑了！”

        他爷一下倒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

        浑浊的老眼，绝望的看着族人们，拿着棍棒镰刀锄头，一个一个，从他身边跑过去。

        张蓿一行人才跑到山口，就被饿疯了的村人赶上来了，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张蓿望着就在眼前的山口口，叫苦不跌，偏偏在这里给人包了饺子。

        他和癞子爷一人握了一根木柴棒，一前一后的守着，大毛驴和黄黄爷也各堵了一个方位，将其余三人紧紧护在中间。

        黄黄爷感受到了其中的凶险，格外凶猛的朝他们龇牙，愤怒的狗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在小河谷地内，回荡又扩散，直闻达数里之外。

        老大夫拦在卫雩前面。卫雩紧紧抱住二宝，靠在大毛驴身上，勉强站立着。

        双方对峙，场面一度僵持。

        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紧握着手头仅有的武器瞪着他们，外面全是握着石块的女人小孩。

        似乎是头一次做丧良心的坏事，村人虽然倾巢而出，从众而动，但谁也不敢，先踏出那丧失人性的第一步。

        空气紧绷，沉默，安静，沉重。

        只有从山口呼啸过来的寒风，和着疯狂的狗叫声，飒飒的，响彻在每个人阴沉沉的心头。

        老大夫对上那一双双，或麻木或凶狠或闪烁不定的眼睛，忍不住闭上了老眼。

        已经破栏而出的恶念，是很难掉头的。

        或早或晚，都会有人，踏出那致命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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